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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不速之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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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林渠川整日精神困顿,无精打采地茶饭不思。林月城本打算早日解决祭剑一事,见林渠川这般情景,放心不下,只得暂缓行程。家中无水源,暗烈便带着林渠川回到了长江水里,他因思念林月城,身体状况反而愈发差了,每日吵闹着要娘亲。
他双目渐开,身体也慢慢长开,两三个月的时间已长成七八岁的模样。一日,他趁暗烈不在,悄悄上了岸,病怏怏地到了城中。因不识回家的路径,他在城中转悠了半日,心思渐渐被城中的热闹之景吸引了,早已忘了来时的路。
午时,日头正烈,林渠川感到口干舌燥,所行之处留下了一路水渍。面对路人形形色/色的目光和脸色,他感到惶恐不安,奋力冲开人群,却晕倒在路中央。
林渠川醒来时,周围碧波荡漾,碧油油的水草招招摇摇,大小石块错落有致地堆砌成型。周围的环境陌生得令他欢喜,他游出密密丛丛的水草,头顶波光粼粼,阳光洒下的光点绚烂迷离,令他着迷。他钻出水面,一眼便看见了熟悉的景致。静谧的午后,院中小屋悄无声息,虫鸣蝉叫声声不断。
他猛然想起前几日他哭着要回家,爹爹承诺会在家中为他开凿一方池子,家里果真有了他的栖息之处。他顿时欢喜得热泪盈眶,冲着父母的屋子大喊了一声:“爹!娘!”
林月城闻声而出,见林渠川一骨碌地爬上岸就向自己扑来,倾诉着思念之情。林月城含笑倾听,轻抚着他湿漉漉的头发,低头道:“别大声囔囔吵着了你爹。”
林渠川仰头,一脸焦急:“爹爹不舒服么?”
林月城笑道:“你不听话随意乱跑,他抱你回来时,你已是奄奄一息,为了救你,他可耗费了许多心神。往后,爹娘的话你得好好记着!”
林渠川并不知晓自己曾徘徊在生死边缘,但他不曾见到林月城如此严肃地对他说过话,心里有些害怕,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他心忧暗烈的生死,抬脚跑进屋内,见到斜倚在床边的人半睁着眼冷冷地盯着他,他生生打了个寒颤,脚下迈不动一步。林月城过来牵起他的手,引着他坐到床边,他稍稍抬头,见暗烈的目光稍微柔和了些许,他才大着胆子讨好似的唤了一声:“爹爹……”
暗烈无动于衷,林月城看他这副可怜模样,心下先软了,笑着对暗烈说:“你别再气他了!你看,他都哭了。”
暗烈不耐烦地背过了身子:“让他出去哭。”
此时不用林月城多说,林渠川已经老老实实地起身,强忍住泪水说道:“爹爹保重身体。”
林渠川落寞无比地潜入水底后,林月城在屋前站了许久,无奈地叹着气回了屋里。见暗烈已睡了过去,她扯过薄被替他盖上,无意中碰到他的身体,竟然冷似雪。她坐在床沿轻轻抚平他紧蹙的眉头,手掌突然被他那双凉入骨髓的手掌握住了,他轻轻地嗅着她手掌的气息,慢慢地含住了她的一根手指,时而轻咬几下。
他双目半张,茫然无措地望着虚空,眉心紧蹙。
林月城已然知晓他心中的渴望,笑着说道:“熬不住就喝吧。”
她见他迟迟不下口,只是张着眼静静地瞅着她,她眼眶微热,从他掌中抽回手,埋头划破了手指,一声不响地塞进了他的口中。而暗烈尝到了新鲜的人类之血,似尝到了甜头,也就无所顾忌地吮吸起来,漆黑的双目里时而闪动着茫然无措的微光。
林月城断断续续地喂了多次的鲜血,渐渐有些支撑不住,头脑发昏,一头栽倒在暗烈身上。她抬头,见暗烈认认真真地修复着她手臂上的伤口,她也便安心地闭眼睡去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隔着棉被的身体抱着太冷,她却依旧死死地抱着,眼泪一点点渗进了棉被里。啜泣声传进暗烈耳里,他动了动身子,轻唤了一声:“阿城?”
林月城在棉被上蹭了蹭眼泪,抬起微红的眼眶瞅了暗烈一眼,蓦地起身朝外而去了。暗烈不解其故,几步追到外室拖住她的手腕,捧住她的脸,认认真真地道:“阿城,我不会死,你别担心。”
林月城避开他坦诚热烈的目光,红着脸道:“我才不担心你会死呢!”
暗烈皱眉:“那你哭什么?”
林月城一时无言以对,突然跌入他冰冷的怀抱,她脱口问道:“你的身子这样冷,真的没事么?”
暗烈摇头笑道:“不碍事。有龙血护着,休养几日便无事。这几日,我仍回水里……这些日子离了你,挺想你。”
林月城红着脸,故作不悦地说道:“阿琴说你极会哄人,我原先不信,这些日子总算见识到了……你哄了你那族主多少年了,哄得她甘愿为你牺牲?”
暗烈突然沉下脸来,许久,才沉声道:“她是我一手养大……阿城,你与她不一样。她不在了,你别再因她与我为难。”
林月城心里如同翻江倒海般难受。从他话语里,她分明听出了他对那位族主不可言说的情感,两人同生共死,朝夕相伴多年,这其中诸多过往岂是她能介入的?他喜欢温顺乖巧的女子,是因为那位族主就是这样的女子吧,眼里心里只有他,对他言听计从,尊重体贴他,从不会闹脾气。而她却时时让他难堪,如今更是不可理喻。
暗自比较一番,她反倒平心静气下来,独自来到池塘前唤出了林渠川,和颜悦色地问道:“你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娘去厨房给你做?”
林渠川露出半截脑袋,一眼看见门边面无喜色的暗烈,又将身子往下沉了沉,许久才冒出头,对着林月城说道:“我想吃娘做的酥鱼面。”
林月城点头笑道:“你自个儿先耍耍,娘去给你做。”说着径直去了厨房。
林渠川在水里偷偷瞅着门边的暗烈,见那人始终一脸冷清,虽然想要亲近他,却又不敢在这个时候靠近,只是百无聊赖地在水里吐着泡泡。想着热气腾腾的酸酸辣辣的酥鱼面,他又欢快地在水里游动了几圈,再次钻出水面时,暗烈正蹲在池边向他招了招手。林渠川慢慢游过去,瞥见暗烈的眼中带了几分笑意,便大着胆子用嘴轻轻触碰着他的手心手背,抬头说道:“爹爹,我以后会听话。”
暗烈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开口正要说话,忽听屋内一声巨响,红光满屋。他眉心一皱,弃了林渠川,快速奔回屋内,却见原本挂在墙上的流影剑正直挺挺地立在地上,剑上红光流转,照亮了整间屋子。
听闻动静赶来的林月城见了这般光景,抢在暗烈之前上前握住了剑,红光渐去。林月城只觉体内的怨煞之气又开始蠢蠢欲动,眼中红光忽隐忽现,听得林渠川一声叫唤,她回过神,茫然四顾。
流影剑上仍有淡淡光华流转,林月城蹙眉沉思许久,忽提剑奔出了屋子。暗烈只觉林月城神色不对,提步追出两步,听到身后的哭喊,他低声嘱咐道:“在家里等爹娘回来。”
林渠川不依,早已上前扯住了暗烈的衣袖。暗烈此时是心急如焚,本想一脚踹开他,忽听一道温和的声音唤道:“渠川。”
林萧然款步而出,拉过林渠川的手,又对暗烈低声道:“请千万带回阿城。”
暗烈看了林萧然一眼,微微笑着应了一声;再看林渠川噙着泪眼看着自己,他视而不见,循着林月城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暗烈出了院门就失了林月城的踪迹,只得凭借流影剑的气息一路追寻到了江河边。江河边,女铸剑师负手而立,素衣白发,眉眼如初,高深莫测。
如此突兀地见到此人,暗烈不由得一阵心慌,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先主。”而后,他扶过失魂落魄的林月城的身子,咬破指尖喂了些血到她嘴里,又闭目伸手慢慢抹去了她眉心的一点血印。做完这一切,暗烈已露出疲惫之态,见到林月城悠然转醒,不待她说话,格外珍惜地将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林月城记不清自己为何到了此处,从暗烈肩头看过去,江河边的女子正细细端详着流影剑。林月城隐约记得自己到了此地后,女子不言一语地将流影剑从她手中夺了过去,之后对她做了什么却记不起分毫。
林月城只是盯着女子看了片刻,那女子突然抬目笑看着她,眼中是温柔和善的光芒,声音清婉动听:“小姑娘,我问你,你爱着暗烈么?”
林月城面皮发热,慌乱地推开暗烈,低头掀起眼皮瞟了暗烈一眼,小声问道:“她是谁?”
暗烈神色平平:“你要找的铸剑师,也是食人鱼一族的先主。”
林月城惊得抬头,又听那女子笑道:“暗烈,你该是知晓了我正是你生母,怎地还是如此生分?”
暗烈抬头看着她,一脸恭谨:“我已照您的吩咐将族人迁至大海,您为何亲自到了此处?”
那女子近前几步,暗烈却如临大敌般,护着林月城连连后退。见状,女子也不再前行,略有些失望地摇头叹息:“你都不问问缘由么?对自己的身世一点也不好奇?”
暗烈闭口不语,牵了林月城的手就要离去,前方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去路。他试着去打破屏障,凭他如今之力却犹如蚍蜉撼树。林月城在一旁看得疑窦丛生,见他极力逃避着那位生母,她心中更疑,回身问着那女子:“你引我至此只是为了取回那柄剑么?”
女子缓缓摇头:“当然不是,还要带他回归大海。”
林月城的心口猛地一跳,忽听暗烈斩钉截铁地道:“我不会离开。”
女子眯着眼笑着,一步步逼近,忽地用流影剑指向了林月城的心口。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林月城向后退了几步,却被困在无形的水波里,暗烈欲上前,也是处处受阻。剑尖再次指向林月城的心口,林月城退无可退,见女子也没有要伤她的意图,她也不再躲避,只是思索着脱身之计。而女子见暗烈步步紧逼,她立时将剑尖刺进去了几分,原本和和气气的脸上立时变得狠戾,冷声道:“暗烈,她必死无疑!你贪一时之快对祭品生了情,我看在她真心实意喜欢你的份上,会给她留个全尸。”
暗烈惊恐万分,张口问道:“什么祭品?”
女子笑得妩媚温柔:“你啊……你与明烈一卵同生,先天不足,又因你们父亲是人类的缘故,极难存活,我也只好替你们借命。明烈软弱无用,对人类心存善念,单靠族人之血自然无法保住他。你与他情深,不忍看他死去,吃了他才得以将他的灵魂护住。我失去了一个孩子,自然不想再失去你,只得从人类中为你找到好的祭品。好的祭品,须替你承受你造下的所有杀孽,如此,你才不会因杀戮而失了心智。”她转而看向林月城,赞赏地笑了笑:“哪知你比我眼光更好,相中的祭品竟能承受你多年来为活命造下的诸多杀孽!如此祭品,她的精血足以保你性命无虞,让你再无性命之忧!”
暗烈听得骇然不已,他隐约察觉到了流影剑后的秘密会对林月城不利,却没料到是这般。他见剑尖刺进她的心口,鲜血一点点融进剑身,忽见她抬头望着他,眼中的光模糊不清,不知是何意。他心口一紧,上前一步,那女子立时横眉冷对:“你真舍不得她?”
暗烈道:“你若敢伤她,我不惜以命相搏!”
女子看他如此模样,笑着收回了剑,却是快速挪到林月城身后封住她的行动,仍旧以剑抵着她的脖子,对着暗烈说道:“你不忍杀她,怎舍得断了陪伴你至今的族主的命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