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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第九十九章、洪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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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业五年,通向南稷北疆洪州的古道上,许多拖家带口的移民在沙尘中郁郁而行。
五年前,在那位声名卓著的靖宁王登基后,南稷朝野曾经出现过一段如流星般辉煌而短暂的欣欣向荣。一个动荡的时期看似结束了,新的来自北方的帝室抛掉了积弱的名声,带着铁甲和刀剑的森然寒光,为那座已经太过古老而难免颓败的帝宫注入了一股彪悍的血气。一些法统义理至上的臣子们对于毓帝陛下的子嗣繁盛甚觉欣慰,仿佛之前理帝朝的一切动荡和不稳定,都只是因为皇帝陛下无嗣而已。及至毓帝骤崩,人们才发现,过度的悍勇和大量的子嗣对这个短时间内再次失去了最高统治者的王朝来说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毓帝在位的时间太短,死得又太突然,甚至还来不及建立起新的强制秩序,以至于永业初年爆发的诸王之乱,此时已发展成王朝腹地的一场大混战。就连洪州这样地处北部边境而被普遍认为是流放者才会留驻的贫瘠蛮荒之地,终于也成了来自南方的流民和逃难者的目的地。
移民的队伍中,已经不再仅仅是无处存身的流民,甚至还有商贾和一些小贵族。
从王朝腹地举家北迁的人似乎越来越多,像这样的队伍出现在这条古道上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所以,有一个新兴的行业应运而生。
有一些脑子活泛、走过这条路、也渐渐熟悉洪州律法的人,开始有组织的带领移民北上。
民间管这些人叫做“北头”。
眼前这支队伍的“北头”是个黑发黑眸、人高马大的布衣壮汉,满是风尘的宽方脸上看不出年纪,腰间挂着把长长的马刀,刀柄上缠着的细麻绳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的本色。本来在南稷,像壮汉这样具有明显勐塔人特征的人,多半是大贵族家俘获的战俘,比一般的稷人奴隶地位更低下,走到哪里都会带着手铐脚镣,根本不可能这么自由自在地走来走去。可是在洪州,有不少北边来的勐塔人据说都在端肃王的亲军中供职,像壮汉这样跑到南边来做“北头”的,倒算是混得不怎么好了。
也许是那汉子的勐塔容貌和魁梧身材在南稷人看来总有点狰狞,队伍里的百姓大多不敢跟他多语,甚至在他走过时都会带着畏惧无声地避到一旁,但也总有胆子大些的年轻人,忍不住用一种好奇甚至是羡慕的目光看着汉子壮阔的步伐和那把明显不是像贵族那样佩来作装饰的长刀,犹犹豫豫地凑近来问一句:“巴戟大叔,洪州究竟是什么样子?”
勐塔大汉正把一辆牛车的车轮从道边的淤泥中推出,抬头抹把汗,把手上的泥巴往袍子上随便擦了擦,一边继续沿着道边巡视着队伍,一边用带着明显北方口音、腔调听起来有些怪异的南稷话简单地回答:“去洪州,要当兵。”
走到这里已经差不多是该停下休息的时候,年轻人干脆围得近了些:“当兵?”
巴戟指挥着队伍散漫地聚集到古道旁的一片小树林前,让出道路以便后来者通行,看着前前后后的人都安顿下来,食水干粮也都分派下去,这才转身对那些年轻人点点头:“对!十六岁以上三十六岁以下的男人,只要身无残疾者都要入营,当两年义兵。营里有饷银,五天一顿肉,不论是贵族、平民还是奴隶都一样。”
凑近来打听的年轻人们都一下子怔住,然后微微有些哄乱起来。
北迁的移民中,有不少本就是为了逃避兵祸才会背井离乡,这样的消息简直就是当头一棒。
蝇蝇声中,有人犯愁地问:“都去当兵,那谁来种地?家里的老小怎么养活?”
“洪州都是石头地,”巴戟伸出碗大的拳头比了比,“这么大的石头满地都是,种地不如当兵。”
“就算当兵能养家,也就两年,”旁边又有人问,“那两年以后怎么办?”
“两年义兵若是当得好,年头满了可以考到常胜军和镇府军去做职兵。”巴戟边说边上下打量了问出这话的那人一眼,然后很干脆地冲他摇头,“你这身板不行,手秆子比柴棍子粗不了多少,别说去考职兵,就是义兵那两年都不一定撑得下来,那可是真刀实枪要跟北边草原上的强盗对仗的!”
周围的年轻人们顿时哄笑起来。
被嘲笑的青年满脸通红地大声说:“我是读书人!不与你们一般见识!”
年轻人们的笑声更大了,巴戟倒是多看了那个瘦弱青年一眼,“识字的,倒是可以去考学馆。”
青年听了眼睛一亮,忙不迭地问:“洪州也有学馆?是书院吗?教的是义理还是经义?”
巴戟有些挠头,“不是你说的那些,听说是算术,还有什么物……物理。”
青年皱皱眉,好像完全失了兴趣,“原来只是杂学。”
他身边的另一个年轻人倒喜笑颜开了,“杂学好,我家是行商,学算术最有用。”
青年满脸严肃地转向身边那一位:“李兄,读书人自应以经理为重,余者皆小道矣!”
那年轻人笑嘻嘻地回了句:“不妨不妨,考上学馆要是能免了那两年义兵,其实也很不错啊。”
旁边有人也正想问这个,听了年轻人的话,不免都看向被大家围在中间的“北头”。
巴戟笑了笑,大概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问了,所以回答的很快也很明了:“这却是不行,义兵是人人必当绝不可免的。不过你们识字,入营时官长说不定会派个录事之类的职务,这与普通义兵不同,算是有衔职的,虽然训练和出勤都还是在一处,饷银要比旁人高一些。”
被称作“李兄”的年轻人听了笑笑,显然对饷银之类的事并不以为意。趁着旁人又簇拥向前,问起了其它事,他渐渐地退出了围着“北头”的这个小圈子,在别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走回到不远处掩在队伍中的一辆马车旁。马车并不起眼,车是普通的单辕木轮车,马也是性情温和的驽马,跟队伍后方那几个自成一系的北迁小贵族们佩带着徽饰富丽堂皇的车驾相比简直可算是寒酸,倒是很符合年轻人自称是“行商之家”的身份。赶车的把式此时大概方便去了,车前无人。年轻人不露声色地看看四周,然后撩开车帘,弯腰上了马车。
车里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一身棉袍,腿上搭着条毯子,正拿着本书在闲闲地看着。
年轻人上车后先对老人行了个礼,低声称呼:“先生。”
老人从书上抬起视线,微微一笑:“谘秸回来了。又听到什么有趣的事?”
年轻人恭敬地回答:“学生刚听了些洪州军的事,洪州的兵力可能并不像我们猜想中那么强大。”
老人放下书,抬眼望向年轻人,“为什么这么说?”
年轻人把方才听到的所谓“义兵法”简述了一遍,神色间多少露出了几分不以为然:“听说再向前去不远就是常胜军设立的路卡,凡迁入洪州的移民都要在路卡勘名入册,十六岁以上三十六岁以下的男子只要身无残疾,不论出身直接就地编入义兵。等到了洪州府,有十天的安家假,期满必须到常胜军的新兵营报到,逾期不到以违抗军法论罪,全家都要连坐,会被流放到矿场做苦役。不仅如此,洪州治下的三军,除了常胜军,据说北戕军和镇府军也都在各处设卡。这般强行派役争抢兵源的行径分明已近穷凶极恶,洪州兵力若是充足,以那位的眼光和胸襟,当不至于会做出这样涸泽而渔的蠢事来。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无非是已经到了不得不为的境地。”
老人沉思片刻,没赞同也没反驳,只是换了话题:“你怎么看那位靳山将军?”
年轻人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垂目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才说:“先生,恕谘秸直言,那位将军恐怕意不在王图霸业,否则以他能以数百人大破上万白沙兵的战力和才能,还有在覆灭‘浪子’时的谋略和手段,五年时间,足够掠地陷城,攻入京畿夺取帝位了。”
老人点点头:“那谘秸应该也知道,洪州的义兵法就是这位将军的手笔吧?”
年轻人却不觉得这跟他刚才的结论有什么冲突:“构想和实施,本来就不是一回事。”
老人摇摇头,对年轻人这种年少意气的直接抱以微笑,“谘秸,我知道你对那位将军很感兴趣。既然眼前有这样一个机会,不如就以移民的身份到义兵营里去看一看。时间不用太长,一两个月,我相信以你的眼光,足以看出点东西了。如此,哪怕这一次我们在洪州依然无功而返,不能争取到端肃王对四殿下的支持,至少也能带回去一点关于洪州军的直观判断。”
年轻人的眼睛亮了亮,同时又有些犹豫:“可是您的身体,还有出使的任务……”
老人轻靠在车壁上,重拾起书卷,“有些事,欲速则不达。”
年轻人点点头,微挑起车帘看向外头,自语般轻声嘀咕了句:“就怕这常胜军当不起常胜之名。”
世事有时很神奇。
就在年轻人还在颠簸的车厢中暗自盘算到了义兵营后要如何行事才能看到更多东西时,一个让他更感兴趣的人却突然出现在他眼前。本来按照巴戟的说法,他们此时距离进入洪州的路卡还有将近两天的路程,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这天傍晚他就见到了闻名已久的常胜军。前方黄土蔽日的道路上有节奏分明的马蹄声传来,站在队首的巴戟搭眉眺望了一会儿,脸上的神色由凝重渐渐变为轻松,在那队骑士终于穿出烟尘出现在视线远端的时候,露出了北人特有的豪爽笑容。
这一队骑士人数并不多,只有十来个,身上穿着厚重的制式战甲,面甲大多推到了额头上,神情整肃,衣甲分明,虽然由面貌看来年纪都不大,但却自然而然地迎面就给人一种极其精悍的印象。当先的旗手手中擎着一支三角战旗,在风中翻卷着“常胜”二字。与旗手并辔而行的,大约是这一队骑士的首领,在疾驰的马背上做了一个手势,旗手手中的战旗一扬,翻卷着打了个旗语,他们身后的整个队伍就很快收拢队形,在距离移民队伍不远的地方整齐地停步下马,然后朝这边铿锵走来。
巴戟迎上去给了那个首领一个用力的熊抱:“小瘸子,你怎么来了?”
听到这句话的移民都不由地看向那个骑士的脚,战靴紧裹着的步伐果然有些高低,但也很稳。
“巴戟大叔,好久不见。”骑士脱下头盔,露出一张微笑着的少年脸庞,清秀明朗,让人忍不住就要替他惋惜腿脚上的残缺,“前阵子从北路窜过来一股白沙流匪,前锋营正领命清剿,原来的路卡那边还在打扫战场。听说新来的移民快到了,我过来迎一迎你们,造完册就直接去府城,一路上都有常胜军的巡哨,安全上不会有问题。”
“大叔的刀还没有生锈!”巴戟有些不满地用力拍拍少年带甲的肩膀。
“大叔把人带来北方,”少年却没有因为彼此看来关系十分亲近而客套或是让步,抬手指指夹杂着大量妇孺的移民队伍,神色变得有些严肃起来,敛起了笑容的脸,看起来微冷,甚至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和威严,而不再是刚才那个笑得万事皆不介怀的少年,“是要给人希望,而不是毫无意义的死亡。”
巴戟倒也没觉得这样当众被个少年教训有什么大不了,挠头笑笑,转而开始交接勘合事务。
少年从巴戟手中接过移民的名录,转头递给那个旗手,其余那些跟随他而来的骑兵不需要再下令,已经各自从马袋里拿出笔册之类的东西,很快就有条不紊地分段散入移民的队伍中。这种勘名造册的工作他们应该做得不少,大部分人都摘下了头盔,露出一张张年轻热情的笑脸,很有耐心地一户户核对下去,有时被胆子大些的移民拉着多问上几句洪州的情况,他们也会一一解答,有的甚至还会说些家长里短,引来阵阵轻松的笑声,而每个勘合完毕的适龄男子都会被发给一条红色的布巾,缚在臂上以为标记。
名叫“谘秸”的年轻人靠着马车站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幕,暗暗有些吃惊。
在南稷,寒门子弟一般很少有机会能读书识字,这几乎是一项贵族子弟才能享有的特权。
而所谓的寒门子弟还是指普通平民,更不要说必须世代行伍的军户,以及身份更低贱的奴隶。
这一点,只要看那位“北头”拿出来的名册就能有一个很直观的认识。
移民名册上的人名,除了队伍后方的那些小贵族,其他人大多只记下了一个姓氏,然后便是一个大家平时用的村俗称呼,例如狗子、大娃、金奴之类,因为平民极少识字,不识字的家长也不会为子女取什么有意义的大名,而贵族的名和字都是在入学后才由长辈或先生所赐的。对于平民而言,生命中最重要的记号就是姓氏,姓氏代表着宗族,代表着一种血脉的延续,至于这种延续中的每一个个人,除非他有光宗耀祖乌鸡变凤凰的那一天,否则不会有人觉得有必要为之留存下任何曾经存在过的印记,就连他们自己也不觉得有这种必要。
可眼前这常胜军一个小小的骑兵队,不过十来个人,却人人会写会念,而且用笔毫不生疏。
这样的队伍,尤其是这个队伍的统领者,绝对不会是个普通人。
这么想着,年轻人抬眼望向那个站在巴戟身旁正低声交谈的少年,心中默默地猜度着他的身份。
一个脸盘喜庆的少年骑兵这时已经转到了年轻人面前,带着笑问:“你叫什么?是商人?”
年轻人站直了身体,也笑着回答:“李谘秸,我家三代行商,这还是第一次来洪州。”
“行商啊,那到了府城一定记得要去商情院领个营业牌。你们是新落户,又有人在做义兵,不需要再缴费就可以领。在洪州没有营业牌的商户是享受不到很多惠利的,要比别家吃亏不少哪。”圆脸少年笑着翻了翻手中的册子,在某一处写了些什么,又看了眼马车:“车里还有别人?”
“是一位世叔,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年轻人挑起车帘,露出车中卧着的老人。
“老人家,高寿?”圆脸少年颇为有礼的问了声好。
“已过知天命之年,是半截黄土埋着的人了。”车中的老人扶着壁板半坐起来。
“您老可别这么说,”圆脸少年笑嘻嘻地一边又记了笔什么一边说,“在咱们洪州,像您这样的老人可是宝,会有民情院的人定时来拜访采问。听您老说话,也是有学问的人,说不定还会被请去做个民情参议什么的,好日子长久着哪。”
“真要如你吉言,那可就好了。”老人笑了笑,视线与车外的年轻人轻轻一碰。
“到了府城会有人来详细讲解的,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圆脸少年笑着道别,走向下一家。
不过是几袋烟的功夫,长长的移民队伍就已经差不多勘合完了。
进行到后方那些小贵族处时,似乎起了点小小的波折,不过也很快就平静下去。
有几个自称有残疾的男人被带到领队的少年面前。有人眼残,有人断手,都战战兢兢地揭衣挽袖,露出自己身体上的陈年伤口,少年看了看,又温言抚慰几句,他们就重新回到了散在周围的移民队伍中。只剩下两个说是有足疾的让少年微微笑着多看了两眼:“这位大哥,还有这位兄弟,你们这脚伤看来时间不长,大概是路上不小心撞到崴到的吧?不如直接跟我回常胜军去,军中的医营可以免费治疗,包管药到病除,怎么样?”
较年轻的那个单脚站着,嚅嗫地说:“俺,俺不能去当兵,俺娘和俺妹没人照顾。”
少年温和地解释:“所有移民都会有民情院的人帮助安置,孤寡无男丁的会有人特别看顾。”
年轻的移民愣了愣,讷讷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一时又不知道还能说出怎样的理由。
少年直视着那年轻汉子的双眼,直到他忍不住低下头想要避开他的视线才平静地说:“男儿在世,自当保家卫国。身处乱世,国既不保,家又何存?洪州险居北疆,时刻都在枕戈待旦,抵御来自草原的盗匪和敌军,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龟缩畏避,便是日日坐在家中也早晚兵祸临头。抬起头好好看一看,这里是洪州,对洪州的每一个人来说这里就是家,所以我们才寸土不让。今日躲了兵役,难道等外寇来时,你要靠家里的女人拿起刀枪来保护你吗?”
年轻的移民慢慢涨红了脸,无言地接过少年手中的红布巾,垂着头一瘸一拐地走回到家人身边。
一个老妇人神色惊慌地紧紧攥住了那年轻汉子的手,不敢高声地悄悄抹着泪。
倒是她身旁的那个女孩子,虽然衣衫褴褛,但望向那些常胜军的双眸中却泛着亮闪闪的光。
周围的人都在低声议论着,指指戳戳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这一家子身上。
女孩子相当泼辣地扭头一个个瞪回过去,等人都讪讪收了目光,视线就转回来又落在那少年身上。
少年面前还有个年长些的移民,装模作样地支着根拐杖曲着条腿,歪歪斜斜地站在那儿,大概是自恃那少年不会真的对他怎样,等少年又温言跟他解说了两句洪州律令的时候,这人愣是梗着脖子坚持自己的脚有毛病,一边还骂骂咧咧地吵嚷起来,只说洪州军号称仁义却名不符实云云。
少年淡淡看他一眼,转身向战马走去。
见那些骑士收拾起东西似乎准备离去,这人刚刚露出自以为得计的笑容,就听见跨上了战马的少年已经冷然下令:“按洪州律,以欺诈方式恶意逃避兵役者与临阵逃脱同罪,依律当斩,念尔初犯,减刑三十军鞭。军法官出列,就地执行!”
有两个骑士立即从队列中走出,大步来到那个年长的移民面前。
直到被一把拽倒在地,那移民才明白这些洪州军要做什么,忍不住杀猪般大声嘶叫起来。刚才还跟移民们客气谈笑的圆脸少年干净利落地把人按在地上剥了衣衫,另一个少年已经挥鞭开始一五一十结结实实的报数抽打起来。被打的人起初还挣扎哀叫,几鞭子过后开始嘶声讨饶,十几鞭之后就再也没力气叫嚷,只是哀哀地惨哼着,声气越来越无力。等三十鞭子打完,被打的人已经全然瘫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连哼哼声都似有若无,满背都是血红泛紫的鞭痕。
四周早已变得寂静无声。
移民队伍中之前还算松快的气氛此时已是完完全全的噤若寒蝉。
直到那一队骑士如来时般又风驰电掣地从面前离开,依然久久无人出声。
曾和那个年长移民一同站在少年面前的年轻汉子已经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脸色煞白似鬼。
就连那个看起来颇有几分泼辣的妹妹也紧紧咬着嘴唇,缩到了浑身战栗的母亲身后。
只有见惯了厮杀和鲜血的巴戟若无其事地招呼了两个人过来,抬起那个被打得爬不起身的人。
四下里最近的马车就是李家行商的车驾,人被抬过来的时候,眼神有些恍惚的李谘秸被猛地一惊,差点在平地上自己绊了一跤,一边手忙脚乱地打起了车帘,一边磕磕巴巴地说:“巴,巴戟大叔,人放到我们车上没关系,只是,不会,不会出人命吧……”
巴戟咧咧嘴,“放心,才三十军鞭,死不了,到府城就有医馆了。”
李谘秸“哦”了一声,又惴惴地问:“刚,刚才那一位是……”
巴戟摸了摸颌下的虬髯:“那就是常胜军的小李将军,洪州李帅的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