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焉能辨我是雄雌? ...

  •   今日早朝,便是召见新科前三甲之日。

      那大殿龙椅之上的,便是当今的明世宗朱厚熜。他着翼善冠,戴乌纱折上巾,黄色的绫罗袍服为盘领、窄袖,金盘龙纹盘踞在双肩、前后之上,玉带皮靴,慵懒之中衍生气派,随意中透出大气,确是真龙天子才有的气势。

      那一殿的臣子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朱厚熜扫了那殿中的几张生面孔一眼,那正中的,便是新科的文武状元,千日在观月楼所见的落莲公子云破月。

      他们尚未任命为朝廷命官,自是不能穿官吏服,朱厚熜刻意打量着云破月。那底下的人儿着了一身素色织锦袍服,下摆及膝,以金线绣成一朵袅绕的莲。袖是极窄的,从肩那处极自然地渐渐收窄,至手腕处便紧紧地用淡金绸带束住,那腰处也用了淡金绸带约住,腰带长长垂落到绯色罗靴边上。朱厚熜是头一遭见着了这样式的袍服,清丽无华得让人眼前一亮,那一殿晦涩都似被他一扫而空!

      那一刻他甚至想叫后宫的所有妃子都改穿这样式的袍服,继而又想,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穿得这衣衫。

      很长时间里,朱厚熜都只是出神地看底下的那安静伫立的人儿,他若一朵婷婷的莲,自此便开在了他的心间。静默了很久很久,朱厚熜终于认知他自己的失态,旋即淡淡环视周遭,开口道:

      “殿下的这几人,可是新科的前三甲?”不待回答,又道:

      “朕听闻,今年本朝出了头一个文武状元?是座下的哪一位?”

      云破月上前一步,拱手道:

      “回皇上,是小民。”

      一旁的太监呈上一本书册,朱厚熜随意一翻,便下意识地一一读了出来:

      “云破月,兵部尚书李显华之子,时年十六……云破月,你何以不从父姓?”

      云破月未料及他会突然问出这等题外话,极快地反应过来:

      “回皇上。小民认为为人子女者不应受父辈之庇荫,而应凭靠自身,因而便改姓立志,仅作励志。”

      闻言,朱厚熜心道,原来落莲公子改名并非为了风雅,倒是为了立志。想着,就多看了两眼云破月,神色之中多了几分欣赏和赞许。

      这几分赞许的神色寻常人看来是皇恩,在榜眼探花看来,却是莫大的讽刺!舍祖姓舍父母所赐之名,分明就是不孝之举,莫不是因了他的状元之名,哪能靠立志便可推托过去的?要真是立志,朝上大臣哪个不改个弯弓射雕的名姓,那样更是壮志凌云!

      再者,方才一听,才得知这新科状元的父亲乃兵部尚书,心下便对这文武状元的头衔生了几分疑,看这状元一身书卷气息,任他才气横溢,但要得个武状元,那也绝对是顶难的事!莫说是榜眼探花起疑,就是那在座的诸臣,也是不能全然置信的。

      那年少气盛的榜眼确实未见过世面,忍不住上前一步,朗声道:

      “皇上,小民对状元的话不甚赞同。”

      此话一出,诸臣皆是一惊。这大殿之上,岂是他一介平民可随意说话之处?纵他是新科榜眼,纵腹中有万千个疑问,也只能是朝后再议,岂可在大殿之上胡言乱语,要是逆了圣意,那可是惹了大祸呀。

      而那榜眼犹不知身处险境,一脸的跃跃欲试。

      朱厚熜看着这一脸稚气的榜眼,再看那淡定的云破月,心中不觉好笑,也萌生了想要看戏的念头,于是问道:

      “你是?”

      榜眼大喜,忙不迭地道:

      “小民是新科榜眼张三。”

      一听之下,朱厚熜不由蹙眉,这市井名字,当真是登不了大雅之堂。原本还报一丝想望,借这榜眼试探云破月,现下一看,自觉没多大想望。当下就懒懒一挥手,随他说去了。

      张三见皇上恩准,连忙定定神,张口道:

      “状元此话甚为不妥。《孝经》开宗明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舍去祖姓及父母恩赐之名,理同毁伤身体发肤,这岂能是孝义之举?”

      此话一落,朝堂之上立即有大臣颔首附和。孝乃自孔子以来最根本的礼教准则,单凭云破月的立志二字是无法推托的。张三虽是太过急于表现,但所说也确是字字应对礼教,经他一点破,朝臣便多数醒悟过来。

      张三见自己所说引起众人应合,不禁斜睨着云破月,猜想他铁定是难以下台,心里就有几分得意。

      朱厚熜见此形势,不由也为云破月担忧几分,这张三所说有理有据,且看他如何辩解。

      云破月并未转头看向张三,只朝朱厚熜含唇一笑,朱厚熜登时一怔,几要以为是他恳求自己替他解围,孰料云破月朱唇轻启:

      “榜眼熟读经书,可知郭知敬编纂的《二十四孝》中孟懿子问孝一章?”

      张三始料未及,一时间张口结舌,当下也说不准自己到底曾否细读。

      云破月不待他答,就接道:

      “孟懿子问孝出自《论语》中的为政。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何谓无违?孟懿子的父亲孟僖子贤而好礼,孟懿子不违其父之志向行为就算作孝,舍姓舍名之事小民曾询问家父意愿,又谈何不孝?”

      张三瞠目结舌。

      原以为云破月会措手不及,哪料他竟张口便驳,头头是道,张三顿时冷汗涔涔,实在悔恨自己的唐突,现下失面子的恐怕是自己了!

      朱厚熜亲见云破月这般机敏沉稳,心中就越发对此人感兴趣,撩起袍便拾阶而下,立于云破月身前。

      龙颜当前,余下几人均下意识后退一步,不敢妄睹圣颜。唯云破月一人,仍定定立于原地,仍旧保持着方才嘴角淡淡的笑意,看似并未惧于圣颜。

      朱厚熜是头一遭见着不惧于自己的人,那气势,仿若是泰山崩于前也不会动容。除却赏识,心底也涌上些恼怒,帝王的威严,此人怎能不置眼中!

      当即神色便冷下两分,朗声吩咐:

      “传朕旨意,任状元云破月为礼部侍郎,即日上任;榜眼、探花赴户部,暂不任职。”

      此话一落,臣工们顿觉费解。圣上分明已露赞赏之色,何以又将其置于闲职?人群中几个须发斑白的老臣忙掩下菊纹中的窃笑:六部以礼部、工部地位最低,纵他是仅次于尚书的侍郎,也不过是主管祭祀大典罢了!李尚书的儿子,实在是见不得世面,树高易折啊!

      云破月踏出大殿门槛的时候,习惯性地想摇扇,突然醒悟折扇正在久候于宫门外的花弄影手中。然摇扇的手势收不回来,唯有尴尬笑笑,举步就走。

      却叫一人拦住了。

      男子着深紫麒麟袍,大襟、斜领,胸前缀一飞禽补丁,后襟不断而两旁有摆,前襟两截而下有马尾褶,乌纱帽冠起墨发,不曾有一丝凌乱。他伫于云破月身前三尺,薄唇微牵,狭眸流转,玉般的俊颜半笼于晨光之中,只是笑,只是笑。像在一瞬瞧见了那天上月,人们向来叹云破月绝色容颜慕其风雅俊逸,然比之眼前人,云破月胜其风雅,却略输俊逸。

      云破月朝他一颔首,欲绕道而行,那男子却往左一步,拦住了云破月的去路。

      “在下严嵩。可愿赏脸共饮?”

      云破月略一思量,省起严嵩乃当朝首辅,甚得明世宗的宠信,可算作是绝不能得罪之人。想着想着便想远了,不知是有意抑或无意,就如此低头思量了一刻之久!

      严嵩竟也任云破月去想,只凝神看着云破月或蹙眉或抿唇,间尔又眯起凤眸似乎思量什么。严嵩心里暗叹,这名动京师的落莲公子,当真是人如其名,整一个玉真。连蹙眉抿唇,都若莲动般优雅。看得久了,便注意到了那窄袖里未经遮掩的青葱玉指,心跳便突地快了半拍,下意识地又往他稍显柔嫩的唇看去,又是一惊。这怎能是男子的指及唇?男子的指可有这般纤细,唇可有这般柔嫩?眼前这玉人,难道是瞒过了所有人的女儿身?

      不多思量就探手抚上仍在微抿的唇,刻意用力去擦,云破月虽吃了一惊,但并未因此着恼,只是立于原地。

      严嵩旁若无人,反而被指上的柔柔触感所吸引,禁不住连上几步,轻易就攥住云破月的右手让他动弹不得。另一手再度在他的唇上摩挲流连,眼里越发透出疑惑:云破月,可真是男子?

      云破月平静地拿掉他的手,轻轻擦了擦唇:

      “严首辅,你逾礼了。”

      云破月波澜不兴,既不动怒也未因而受惊,反让严嵩有些狐疑,可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相较于严嵩的复杂神色,云破月只淡淡一笑:

      “臣与首辅止于君子之交,我心便足矣。”

      严嵩毕竟久经场面,很快就压下了满腹的猜疑,笑道:

      “即使如此,那我就不勉强你了。但若再相逢,定要与你畅饮一番。”

      听得云破月再度拱手道“一定一定”,严嵩转身而去,心中暗自决定要查出云破月的身份。

      云破月,决不止于表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