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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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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竹下信第一次看见他。
他在哭。
他有着红色的头发,圆圆的小脸,小小软软的。而这样的他坐在秋千上,抱着一个棕色的小熊,在哭。
青绿色安静的眸子里流淌着的是什么?
迷茫,还是恐慌?
对未来的向往,还是对过去的眷恋?
还是......对自己不公的命运,无声地怨恨和哀伤。
他看向她,小脸显得有些苍白。
她怔怔地看着他。
他就如同……
一个没有灵魂的,脆弱的瓷娃娃。
“你……你好……”竹下信声音软糯地开口,想要交下这个新朋友。
我爱罗跳下秋千,怔怔地看着她,想要伸出手说出同样的话,却在刚伸出去的时候缩了回去。然后有些自卑地转过身去,想要躲起来。
躲起来……躲起来……躲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竹下信眨眨眼睛,眼神显得有些黯淡。
她以为,他是不喜欢她的,所以不想成为朋友。
她离开以后,我爱罗慢慢地转过身来。
「看吧,她也不理我。」
「他们都是一样的……」
……
风沙弥漫,一具被沙掩埋的尸体旁边,站着个小小的人,像座雕塑,纹丝不动。
“为什么……”孩子沾满血污的脸上没有狰狞和残忍,只有一目了然的茫然。
“为什么……”他自言自语地喃喃了一遍,黑色的眼圈特别醒目,那茫然脆弱的样子让人看着生疼。
「为什么,他们不理我?」
「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胸口的位置,明明没有流血,可为什么这么疼……
流血的疼是什么样子?
风沙明白他的疼痛,轻轻地围绕着他旋转,像是母亲的抚摸,安慰着这个受伤的孩子。
竹下信抱着刚从哥哥那里拿来的仙人掌,站在他身后的街道上。
她愣愣地看着他。
哥哥也不喜欢他。
他说这个孩子是怪物,很危险的怪物。
可明明……那次看见他,他在哭。
她把盆栽放到地上,慢慢走向他,却看见他转过头,眼底的防备深深地扎疼了她。
她走近他,小心翼翼地踮起脚。
我爱罗怔怔地没有反应过来。
女孩用洁白的袖子,轻轻地擦拭着他沾满血污的小脸。
「她……不怕我吗?」
“我叫竹下信,你呢?”女孩擦拭干净,后退一步站在他面前,袖子上是刚才的血迹,“你的名字呢?”
“我叫……我爱罗。”男孩犹豫着说出口。
“真好听。”女孩两眉弯弯,笑得好看。
我爱罗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说......他的名字好听。
怪物的名字,好听?
“你不怕我吗?”男孩的声音软糯糯的,很小声很小声,让竹下信有些听不清,“我可是......”怪物啊......
“为什么要怕?”女孩不解地歪歪脑袋,“我只想和你做朋友啊!”
“......朋友?”我爱罗怔怔地重复了一遍。
「朋友吗?」
「我也可以......有朋友吗?」
从小到大,我爱罗从来不知道朋友是什么。
那些说他是怪物的人,是朋友吗?
那为什么他能从他们的眼里轻易地读出厌恶?
可她说,朋友。
“对啊,朋友。”竹下信点点头,上上下下扫视了我爱罗一遍,“你没事吧?好多血。”
“那些不是我的。”我爱罗抿了抿嘴,显得有些委屈,确实在害怕。她知道那些人是他杀的,还会站在这里吗?
「不会吧。」
「绝对,不会吧。」
「我可是,怪物啊。」
“你家在哪里?”竹下信苦恼地挠挠头,不知道怎么接我爱罗的话,只好转移了话题,“我送你回家吧!”
“送我?”我爱罗抱着小熊娃娃的手紧了紧,四周的沙子飘了起来。
“呐呐,可以和我做朋友了吗?”竹下信眼睛亮亮的,看着那些沙子的目光有些新奇。
“嗯......我......”
我爱罗是紧张的,周围的沙子表露了他不安的情绪。
他刚想回答好,就看见一道黑影站在他和竹下信之间,那个人很高,把他完全罩在了影子下面。
“阿信,回家了。”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嘶哑。
“爸爸。”竹下信微笑着叫男人,然后苦恼地看向我爱罗,“我今天才交到砂隐村的第一个朋友啊!”
言下之意就是,不想这么早回家。
“回去了,阿信。”男人皱了皱眉,声音沉了下来,显然心情不太好。
“我知道了……”竹下信低下头,抿了抿嘴。
她转身准备离开,忽然想起什么,跑了回来,把手里的盆栽塞到我爱罗手里,看着他怔怔地模样。
“送给你!我以后再找你!”我爱罗接下后,竹下信瞟了一眼父亲沉下来的脸色,飞快地跑开了。
竹下信离开以后,男人皱了皱眉,转身看向还没缓过神来的我爱罗,脸色并不太好。
“你刚才,是想攻击阿信吗?”男人看着他身边已经掉落在地的沙子。
“……什么?”我爱罗反应慢了半拍,下意识就要张嘴反驳,“我没——”
“啪!”
沙子挡住了迎面飞来的苦无,让他瞳孔一缩。
“果然,是怪物啊。”
我爱罗看着沙子落地,然后看向面前这个神色冷然的人,心里一片冰凉。
「他说……」
「怪物啊。」
「果然。」
「他们都还是一样的吧。」
“离阿信远一点。”男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爱罗垂了垂眸子,低低地应了声,不再去看男人的反应,抱着仙人掌的手紧了紧,然后转身缓步往家的方向走。
看着红发男孩离开,男人才舒展开眉头,藏在衣袖里的手慢慢松开,不再是之前想要结印的手势。
“……”男人摸了摸下巴,“砂隐村也不是个安全的地方啊。”
他摇了摇头,消失在原地。
……
晚饭的时候,竹下信坐在餐桌上,头低着,时不时瞄一眼脸色都不太好的父母和长得与父亲七分相似的哥哥。
他们在吵架。
“阿川!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搬家了!”母亲放下从厨房端出来的汤,语气有些不善。
“叶枫。”竹下川摇了摇头,放下碗筷,直视站在面前的妻子,“你不明白吗?调查出错了,砂隐村很危险。”
最后三个字,竹下川咬得极重,让竹下信的眸子颤了颤。
「为什么?」
「我只是想要朋友啊……」
“母亲,虽然我也不想再搬家,可这次父亲是对的。”一旁的哥哥插话了,“砂隐村有人柱力。”
“那又怎么样!”竹下叶枫一拍桌,震得桌子上的餐具一响,“这次绝对不能再搬家了!阿信才六岁!”
“……”听见这句的竹下信捏了捏自己的衣角。
竹下信六岁。
从五岁到现在,他们搬家了四次。
他们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扎根,每次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都不再联系。
当然,也有竹下信自己的一部分原因。频频搬家是因为,她的血继不稳定,原本很好的治疗系血继,却总是暴走,弄伤别人。
搬家是为了安全,自己的,还有别人的,同时也为了治疗。
“妈妈……”知道母亲疼自己,竹下信却忍不住出声,明明都是自己的错,为什么却害得他们吵架?
“乖,阿信,回房间。”竹下叶枫揉了揉竹下信的脑袋,脸又转向男人,表情变得严肃,“这次说什么也得和你爸谈一谈。”
“嗯。”竹下信眼睛有些酸酸的。
回房间躺下,只听见门外的只字片语。
“阿信还小”
“她需要朋友”
“人柱力”
“怪物”
“搬家”
她蜷缩成一团,却想起白天那个少年。
「他还好吗?」
……
“……夜叉丸,我回来了。”一撮红发从门口探了进来,然后露出稚嫩的小脸。
“我爱罗大人回来了吗?”夜叉丸笑了笑,从厨房端出一锅汤,“那就准备吃饭吧。”
“嗯……”我爱罗糯糯地应了声,两只手紧紧地抱着那株仙人掌,“夜叉丸,他们为什么讨厌我呢?”
“……”夜叉丸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放下刚拿起的东西,蹲下来摸了摸我爱罗的头,“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我交到朋友了。”他抿了抿嘴唇,“可是她爸爸不喜欢我。”
他说他是怪物。
他让她离阿信远一点。
“新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眼底滑过一抹惊讶,夜叉丸跳过了眼前这个孩子不喜欢的话题。
“唔……这么高,灰色的眼睛,嗯……”我爱罗用手比划了一下,却发现自己说不怎么清楚,干脆用沙子拼凑出了女孩的样子。
“喜欢她吗?”夜叉丸目光放柔,也对我爱罗交到了朋友而高兴。
“喜欢?”我爱罗歪了歪脑袋,年幼的他还不明白喜欢所代表的的含义,只好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讨厌她吗?”
“不讨厌。”我爱罗又摇了摇头。
她和村子里那些人不一样。
她不会张口闭口地叫他怪物。
……眼神也不一样。
“这样吗?”夜叉丸笑了笑。
“恭喜,我爱罗大人,您有了朋友。”
“嗯。”我爱罗扬起一个笑容,像是炫耀似的,举起那株仙人掌到夜叉丸面前,“夜叉丸你看,她送给我的!”
傍晚成年男子阻隔在两个孩子中间的场景,被欣喜冲洗得干干净净。
……
“……什么?”我爱罗重复了一遍。
“对不起。”竹下信垂了垂眼睑,“……爸爸说,我又要搬家了。”
“……”我爱罗的嘴巴抿成一条直线,“还会回来吗?”
“……”竹下信沉默了。
她知道的,每次搬家都不会再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可是……
“我会给你写信的。”她垂下去的脑袋猛地抬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直视眼前的少年,“每天……我每天给你写信好不好?”
「这样……」
“……好。”我爱罗勾起一个笑容,有些怯怯地。
她不一样。
我爱罗这样想着。
“呐,说定了,我会给你写信,你要回信。”竹下信欣喜地抱住他。
我爱罗惊讶地睁大了眼。
砂之铠甲没有反应。
他慢吞吞地抬起手,把她反拥,感受着女孩的体温。
「看吧……她是不一样的。」
他对自己这样说着。
……
……
我爱罗哭了。
很难受,胸口那里喘不过气。
暗杀者常有,可是他从来没想过,从来……
为什么这个人是夜叉丸呢?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呜……”额角刻上了爱字,他脸上的哀伤与愤怒一览无余。
竹下信走了一个月,可是他一封信也没有收到,明明……明明她答应他的,要每天写信给自己,自己还因为这件事去找夜叉丸教自己认字。
可门口的信箱一直都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怎么可以……骗我?」
「明明……」
「都是一样的……」
「他们……」
他颤着身子站起来,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
转眼,他十二岁了。
过了多久了呢?他想。
今年他去参加了中忍考试,他看见她了。
她没变,黑色的短发垂在耳边,灰色的眼睛也还是亮晶晶的,只是头上戴上了木叶的护额。
他刻意避开了她。
随后他自嘲地笑了笑。
「还在期待些什么呢?」
「已经……」
心情莫名的烦躁,看着勘九郎和木叶的人起了冲突,“杀了你”这种话便随意地说出了口,没有丝毫的违和。
看着那个自己的“哥哥”露出恐惧的表情……
他竟想,那个人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
竹下信死在木叶崩溃计划里了。
我爱罗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愣了愣,然后笑了出来。
那个人,竟然走得这么简单。
真是太弱了啊,居然死在这种地方,连让他杀的价值都没有。
看吧,这是报应。
……
那个叫鸣人的家伙很奇怪。
“很痛苦吧。”
我爱罗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一个人,很痛苦吧。”
我爱罗看见他流泪了。
为什么要为他哭呢?不值得啊……
何曾几时,自己也拥有过类似面前这个人一样的光明呢?
「只是,太短暂了。」
躺在地上,已经没有力气动弹了,一时间我爱罗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他鼻子有些酸。
……
原来被自己称为父亲的人早就死了,那个人是大蛇丸。
可偏偏我爱罗却勾不起哀伤的情绪来。
他沉默着走到木叶的慰灵碑,终于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人。
「竹下信。」
上面已经刻上了她的名字。
“阿信……”他喃喃着。
他手颤抖地抚摸上去,冰冷的温度透过砂之铠甲也能传递进来,和当初那个人温暖的体温完全不一样。
“我想你了……”
“回来好不好?”
……
他成了风影。
坐在办公室里,他望着外面正出神,就听见有人叫他。
“我爱罗,柜子里收拾出来的东西需要看吗?”手鞠问。
“……嗯。”他应了声,起身走向那堆被整理出来的东西,然后身子一下就顿住了,一动不动。
他颤了颤身子,眼底露出哀伤的神色来。
“……我爱罗?”手鞠有些奇怪地抬头,然后就愣住了。
“啪嗒。”
泪水滴落在一桌子的物品上。
那满满的一桌,全都是已经泛黄的信封,每一封上面都有着同样的字迹。
「收信人:我爱罗」
「——寄信人:竹下信。」
手鞠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奇怪,退出了房间。硕大的风影办公室空荡荡的,只有少年一个人站在那里,一只手紧紧地攥着一个信封。
“呜……”
“呜啊啊啊……”
原本寂静的房间回荡起哭声来。
「我想你了……」
「阿信……」
「阿信。」
「阿信。」
「阿信……」
一遍遍默念她的名字,他才觉得讽刺。
原来自己,一次都没有叫过她的名字。
「竹下信。」
他又默念出来,一遍一遍。
越喊越想哭。
她一直都又给他写信,只是都被村子给截下了。
承诺那种东西……
她从来没有违背过啊。
现在她已经不在了啊。
不在了……
胸口满满的情绪像是要溢出来,这才是疼啊……比当初知道夜叉丸是来杀自己的时候都要来得疼……
「后悔了……」
「我后悔了啊,阿信。」
我爱罗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然后从另一个柜子拿出崭新的纸来,开始回信。
泪水染湿了整张纸。
……
许多年后,我爱罗每天处理完文件,都会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信纸来,再拿出曾经的一封信,轻轻地落笔,然后把写好的回信装进那个信封里。
他嘴巴抿成一条线,青绿色的眸底却流转着温暖的光,似乎在怀念那个已经消失的人。
「那天以来,一直都有给你回信。」
「只是,收信人早已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