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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锦乡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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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简尚在前,伏宣在后,两人满头大汗一路狂奔而来,后面缀着三道暗金色的光芒。那三道光芒在瞬息间一纵,将距离拉近到了两丈。简尚与伏宣头也不回,使了吃奶的力气往前飞奔,直到法阵边缘才堪堪急转,掐诀祭出法器抵挡那三只金箭狸吐出的金箭。
“锵——”
金箭狸攻势被挡,纵身直扑面门,张开满是利齿的兽口咬向二人颈项。伏宣提脚一把踹开简尚,勉强歪了歪身,狼狈让过。金箭狸扑了个空,一头栽入石子圈里。
詹宁连忙喝道:“震卦,伤門开!”
地上的石子蓦地连作一片血色,笼罩住阵内的金箭狸。伤門主破坏,三只妖兽进去必是十死无生。简尚噌地从地里爬起来,不顾满头满脸的尘土,盯着法阵一握拳道:“成了!”谢红鲤松了口气,眼角余光却瞥见几道灿金的寒芒斜刺里射来。
——是金箭狸先前吐出的金箭!
电光火石间,她扣住手中法器朝外一抖,白纻绫当风兜成巨盾抵于身前,灵光暴起,只听得“砰砰”几声,金箭在盾面上击出令人心惊的凹陷,接着弹落到泥地里。
谢红鲤面色惨白,抚着胸口平复翻滚的气血。她用白纻绫抵挡一阶上品妖兽的攻击,多少有些托大。好在那金箭只剩落地前的余势,未教她出甚么岔子。
“吓了我一跳,幸不辱命。”她喘着气道。
詹宁眸光微闪,赧然一笑,掐诀解了法阵:“是我疏忽,起阵晚了一瞬,竟教那金箭漏出来。”两人说话的功夫,简尚已蹿进阵中,从里头提出金箭狸的尸体,在夕阳的余晖中苍蝇似的搓了搓手:“走走走!我铁定卖个好价钱!”
伏宣望了一眼印在简尚后衣摆上的脚印,忍了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谢红鲤忽然觉得,重生以来的日子也没那么艰难。
……
“嗐,这话说的!师姐您是外门弟子,前些年又认识了内门的师兄师姐,如今走出去,哪个见了不和您打声招呼?”负责洒扫的杂役阿许拄着扫帚,站在门外和谢红鲤闲话,“我们这般的杂役弟子,却要镇日洒扫耕种,劈柴烧火,忙的时候连口热饭都吃不上,月例又只得外门的一半,日子难过,当真是捱一天算一天。”
谢红鲤刚出定不久,正提着壶给前院种的两畦灵药浇水,闻言奇道:“那修炼怎么办?”
“修炼?”阿许笑了笑,眼角挤出两条细细的纹路,顿了一会儿道,“哪是这么容易的?我是不想啦,天资差,仙路早绝了。只等着几年后宗门放归,我攒了点灵石,到时去俗世做个富家翁,没什么不好的。”
谢红鲤提壶的手一顿,嗫嚅半晌,说不出话来。
“哎呀,不说这个。”阿许笑着,摆了摆手道,“师姐可是要去做今年的宗门任务?”
谢红鲤点了点头。
阿许提溜着扫帚在脚边转了几圈:“恕我多言,师姐且趁着这两年多做些任务吧,到底那韩千山韩师兄前年未筑成基,想来巴结他的管事也没空找您麻烦,给的任务应是容易些的……咳,我、我也就随口一说,您莫在意。”
谢红鲤摇头:“我要谢谢你的,原也未想到这儿,你说的有道理。”
“哪能呢?是我要谢谢师姐您呀!当年饿着肚子挑水的时候,师姐好心,常留两块马蹄糕给我,我始终念着呢!”阿许抓了抓后脑勺,腼腆地抿着嘴笑,“不打扰您啦,我还有几条山路要扫,先跟师姐道别了。”
“回见。”谢红鲤朝他挥挥手,返身走进屋里搁洒水的玉壶。日光透过支摘窗照在她脸上,她眨了眨眼,偏头往窗沿望,看见一只鹅黄色的传讯符鸟扑扇翅膀飞来。符鸟啾啾叫了两声,化作一只纸鹤落在她掌心。
她将纸鹤展开,内面一行簪花小楷,落款是詹宁,宁字的最后一笔拖得长长的,尾端俏皮地勾起:“伏师兄闭关冲击筑基了,我近日想去趟罗浮山,你有空吗?我可不要与奸商一道。另,四年前同埋的桂酒可还在?待伏师兄筑基成了,正好开封痛饮。”
从她夺舍燕堂进入拜月宗,到现在已经四年了。
谢红鲤起身抽出一张鱼子笺,提笔写回信。
这四年里,她大约适应了自己拜月宗外门弟子的身份。
月例放下来先匀出灵石孝敬调派宗门任务的管事,以求分得个闲差;院里种两畦易养活的灵药,长成后去坊市找相熟的药铺出售;得空再跟着詹宁等人去罗浮山捕猎,赚取了灵石仔细斟酌用法。
她走过罗浮山不少地方,也结识了不少同侪。期间几多风雨,穿荆度棘,如蹈水火,好在都有惊无险地过了。
“呼——”谢红鲤将羊毫投入笔洗,朝写好的信笺吹了口气,待到墨迹晾干,翻指折作纸鹤,掐了诀往鹤嘴上点去。灵炁自指尖流出,覆着鹤身走到鸟尾,那纸鹤便绽开微光,化作荼白的绶带鸟,振翅飞出了窗。
按照《太焕录》所载,修士筑基需在二十五岁前进行,最迟不得超过三十岁,否则金丹无望。而她的这具色身眼下只有二十岁。她至少还有三五年的时间可以用来修至练气圆满。谢红鲤勾起了唇角,她感觉得到,体内比之四年前浑厚了不止一倍的真水灵炁正在经脉里缓慢而生生不息地流转着。
就像她走的道路一样,缓慢而坚定,一路向前。
一切,都会照着她设想的那样,好起来的。
……
远水便鸥狎,前峰约雁回。
两三声高旷的雁鸣在云端传响,旋即一群白额雁盘旋着飞落下来,敛翅驻足于山巅的小镜湖旁。此时日上三竿,漫山的枫林经由秋阳一照,直如无声燃烧的烈焰。
火红的枫叶掩映下,一条青石铺就的小道自山麓蜿蜒而上。一名双十年华的女子沿山道往山顶行来,行至半路,忽有落叶掠至她的鬓角,女子抬手拈下红叶,细细端详半晌,垂眼微笑,这一笑恍若拨云见月,芙蕖出水,衬着她如云鸦发、瓷白面庞,极清极艳。
“燕师姐!”几个下山的外门弟子见着女子,笑着迎上前见礼。
这女子正是离开坠星坡往荡雁峰而来的谢红鲤。
荡雁峰高百仞,位于拜月宗的东南角,其上设着宗门的执法堂和执事堂。
执法堂负责维持宗门秩序,执事堂则掌管宗门内大小事务,例如门内弟子份例的发放和宗门任务的交接。谢红鲤此行便是到执事堂领取今年的份内任务。
她顺着青石道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到了倚着小镜湖而建的执事堂。跨过门槛,谢红鲤轻车熟路地转向右手第三个隔间。坐在隔间内案桌后方,穿着执事弟子袍的中年男子看清来人,立刻堆起笑脸道:“燕师妹又来领任务啦!”
谢红鲤抿了抿唇,面上微笑颔首,心下却慨叹,这中年男子忒的会见风使舵,想当初塞了多少灵石,也不见他给个轻巧任务,如今倒像和她相识日久似的,只差挨个指点难易。看来韩千山迄今筑基未成,确让不少墙头草持起了观望态度。
得。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执事弟子能不得罪,还是尽量别得罪吧。
谢红鲤收回心思,绽开温柔的、亲近的笑容,和中年男子寒暄道:“师兄别来无恙。”
“托你的福,甚好!甚好!燕师妹此番来得恰是时候,近些日子山门内的灵田缺了锦乡草做的肥料,我正寻思着让谁去呢,可巧你来了。”那中年男子说着便从身后的墙上取下一枚玉简递过来。
谢红鲤接了玉简往额头上贴去。
玉简里不过寥寥数行字,列着上缴的数量与日期,末尾注上了锦乡草的画影。谢红鲤寻思了一会只觉得这任务简单,当即挂牌接下了,谢过中年男子辞别而去。
出了山门,谢红鲤径直奔向映月三叠泉——
她不太清楚锦乡草的生长范围,但她记得当康兽是以锦乡草为食的。她在泉旁的林子里捉过当康兽,妖兽总不可能去离食物很远的地方寻找水源。
谢红鲤提气轻身,往东北奔行了二十余里,到了映月三叠泉。四年前,她便是在这儿被肖篁竹夺去到手的猎物,入了魔障,多亏詹宁他们护佑才侥幸进阶。如今四年一晃,伏宣已闭关筑基,詹宁和简尚的修为到了练气圆满,她也有了在罗浮山外围独行的实力。
看吧,时间久了,一切都会好的。
谢红鲤舒活着肩膀,露出松快惬意的神情,散开了灵识。
寻常练气修士的神识当然不能外放,谢红鲤也是倚仗着自己的强大魂魄才能遣出一二。眼下她的神识笼罩范围只有身周三丈,比起原先金丹期时的千丈自是锐减,然而用于防范危险,寻找灵植妖兽却足够了。
她取出乾坤袋里的白纻绫扣在手中,远远缀在方才探查到的一只当康兽后。
这只当康兽落了单,在泥潭里打了好一会儿滚,大概是饿了,现下正翕动着吻部在枯叶里刨着。这当康兽拱了半晌,沾了一脸草屑,哼唧着“当康”往林深处跑。谢红鲤犹豫了一下,屏息跟了上去。
途中有横亘的树枝挡道,为防劈斩的声音惊到当康兽,谢红鲤特意窜上了高处。刚稳住身形,脚边的枝梢就有一条小指粗的青蛇电射而来。她神识感应得分明,心念一动,白纻绫催出一道灵光,将那青蛇无声无息地斩成数截。
如此悄悄跟了盏茶的功夫,等到那当康兽哼唧了两声“当康”,撒开蹄子奔向一丛碧草时,忽的有一寸乌亮毫芒自它的左眼刺入,片刻又从右眼飞射而出。
那只当康兽陡然僵住了所有动作,去势不止地撞上了那丛碧草后的大树,直将大树撞得颤了三颤,抖落满地秋叶。
谢红鲤抬手接住掠回的丧魂针,提步往那丛碧草走去。
路过当康兽时她顿了顿,从乾坤袋里取出青锋剑,剜下了尸体上坚硬的獠牙,又忍着臊臭的腥气将肚胃剖开来。当康兽的疔肚可以入药,卖去丹药铺也值几块灵石。谢红鲤抿唇逼去作呕的恶心,拎着割下的疔肚丢进袋里。
处理了当康兽,她掏出一把玉铲一只玉匣,走到碧草近前蹲下了身。灵植的采摘和保存需用玉制的器具,否则会污了药性,玉匣也可延长灵植的存放时间。
谢红鲤用玉铲铲起一株锦乡草放在眼底细看。
这锦乡草是罗浮山脉的特产,太焕界的别处地方是没有的,叶片约莫两指粗细,通体碧绿,只在尖梢处泛着金光,若以玉臼舂成粉末,洒进灵田可肥沃土壤。
关于锦乡草名字的由来,还有一段故事。
据说是很久以前有个凡人来罗浮山拜师学仙,山中无甲子,待到他学成之时,才发现凡间已过百年,他的亲人早化作一抔黄土了。他去了凡世遍寻不着亲人,便回到罗浮山夜夜在山巅南望,而他流下的思乡泪落在地上,长出了锦乡草。
这个故事还被编成了童谣,罗浮山脉的稚子都能哼唱两句:
罗浮巅,西南望。
何不衣锦还故乡?
衣锦还乡啊……谢红鲤叹了一口气,收了玉匣玉铲,站起身子极目远眺西方。
隔着千山万水,在那终年披雾的昆仑境,有她心心念念的宗门和她不着调的师父,有她入道那年手栽的红梅和树下偷埋的黄酒。
那里,才是她的故乡。
【长生观剧组】
“哈、哈……”谢红鲤干笑了两声,“这种主角立了flag的错觉一定像通宵复习时的睡意一样熬一下就过去了。没错,一定可以过去的……过去你【哔——】啊!本座要换编剧!!”
【长生观讲堂】
“远水便鸥狎,前峰约雁回。”取自李曾伯《登寿沙和抑斋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