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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妈把一个袋子塞给我,说:“拿好了,待会儿装东西用啊。”
      我捏了捏硬邦邦的塑料袋,上面沾着干燥的泥土,大概是她平时带到田里去干活用的。我说:“你已经拿了两个麻袋还不够吗?”
      “多拿点,又没有多重,等会没有的装,要什么装回来?”我妈不耐烦地把袋子塞好。
      还有一个星期就到除夕,空气里已经开始洋溢过年的气氛,暖融融的。今天要去置办年货,楼上早已腊了一串腊肉和香肠。
      “明天,我们去买些糖果饼干瓜子回来吧,怎么样?给你们嗑嗑。”她正在钩一双暗红色地棉拖,一面盯着电视屏幕说道。
      我说,好啊,快过年了去逛个街也好。
      我弟弟过来看了一眼问道:“姐你和妈一起去逛街吗?”
      我说:“是啊,一起吗?”
      我弟嘴巴一咧坏笑一下:“你们去吧,我不去,我去看球赛。”还小声嘀咕“我才不和两个女人去逛街呢,被我同学笑死。”
      “还嫌和我们逛街丢脸,以前不知是谁扯着裤腿缠着要去呢,不给去还哭得……”我妈穿上一件戴帽子的棉衣朝我弟的背影说道。
      我笑了,果然再也不是那个浑身痱子、手短腿短、脸色绯红的小男孩。
      一路上我妈问我:“回来见过你的中学同学?今天上街说不定会遇见哦。”
      “遇见了都不一定认得呢,人家都是几个孩子的爹妈了,背上一个,手里一个……”我笑道。
      高中、初中不知不觉早已过去了好多年,早已不再联系,就算觉得面熟也叫不出名字了。
      拥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妈用手肘顶了我一下:“好像是你同学吧?”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有人在朝我微笑。
      陌生?熟悉?不管如何变化,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浅淡微笑的摸样,我是不会忘记的,只在一瞬间就认出了他。我略微尴尬地举了一下手招呼。
      他似乎也显得不自在,说了些什么。空气冷却下来,也许我们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情境下重逢,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最终还是开口了:“我们应该有九年没有联系了吧?”
      九年?真是很快啊!
      我们是怎么认识?
      火光照亮了窗外的天空,闷热的空气里有一种让人窒息的压抑,稻草的灰烬落在青石砌成窗台上,我被外面的喧嚣声惊醒了,半睡半醒地爬上放在窗前的凳子上,手肘支着下巴望着外面的天空。我妈走了出去,我跟在后面跌跌绊绊地跟也走了出去。外面一片混乱,大人们都提着桶跑去跑去,我揉着眼睛问站在我旁边一个比我大的孩子:“发生什么事了?”
      “走火了。”那孩子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没有见过的小孩。
      “你是谁家的?为什么我不认识你?”我问他。
      “我是祖谦的表哥,你认识祖谦吗?”
      “哦,怪不得我不认得你,你是别的村的。我妈不知道哪里去了?我跟着她出来的,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在救火吧。你家在哪里?”
      “那边,很近的,我明天可以来找你玩。”
      “明天我回家去了,以后吧。你还不回去睡觉吗?你好像还没有睡醒。”
      “你不睡吗?”我打了个哈欠。
      “你看,看,像蝴蝶吗?”
      “是啊,你抓到过漂亮的蝴蝶?……”我看着飞起的燃烧的火花,哈欠连天地和刚认识的小伙伴聊天。
      这是我们的初次见面,多少年前的事情?十年,二十年?
      没有后来的重逢也许这最初的一切早已被遗忘干净,再次见到时正是小女孩豆蔻年华,喜欢做一切华丽温暖不切实际的梦,你是我阳光下醒着的梦。脸上满是痘痘和黑色的痘印也会被崇拜的光彩所掩盖,你的微笑和皱眉都让人觉得心跳加速,痴痴地站在走廊等你从楼下走过,无比珍惜地看着你的背影直到你消失在我的视野中,不眨眼地盯着,怕错失了那一眨眼的时间里你走过了。即使长得像根消瘦的竹竿一样毫无美感的身材也从不会觉得那里不完美的,就是狼狈地跑去躲雨的样子也觉得是世间最美的风景。难道这不是所有小女孩都会做的梦?温暖、纯净、充满希望,美好得让人颤抖。
      初夏,周末一大早我妈说,趁着天气还没有热,快去田里拔草吧,戴上帽子,拿上水壶。
      我妈的嗓门超大,最怕的是她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那时我们住在祖谦家旁,还是老式的瓦房,夏天很凉爽。我在床上滚来滚去,但就是不起。我弟弟也醒了,在床上呆呆地盯着空中,不知道他想什么?他六岁,六岁的小孩子在想什么?可是他刚醒来的样子总让人觉得他在思考关于世界与宇宙的深沉问题,让人不忍心打扰,他可以一直保持这个样子好久好久,直到重新睡着或者被从床上拎起来。他没有起床气,我有起床气,我妈告诉我的。我弟弟被从床上拎起来,只会木木地坐在凳子上,直到你把粥端给他,他才结束这样的状态。但是如果你在我还没睡醒的时候把我从床上拎起来,那么我就会又哭又叫又跳一早上给你看。我妈有了一次经历之后就学乖了,在动我之前先和我说一下话。这些都是我妈说的,我自己是不知道的。
      我说:“弟弟,你醒了吗?”
      我弟弟没有动,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我爬了起来,把衣服穿好走到他跟前,他愣愣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可爱,他的一只手向前伸着身体枕在上边,一只手臂弯曲着放在胸前,手里还握着什么东西,眼睛盯着空中,眼皮垂垂的,几乎要闭上了。我摸了一下他肉肉的脸,我说,你在想什么?昨天梦到吃了鸡腿?
      他不理我,动了一下身体,把那只枕着的手臂抽出来。
      我看了看他手里的,握着的是两只彩色的玻璃弹珠,我玩了一下又还给他。
      他忽然看着我说,姐,我梦到钓青蛙啦,我钓了好多的,还有大蚂拐呢。
      怪不得你口水流了这么多,你站起来,我帮你穿衣服。我三下五除二地把衣服给他穿上。
      戴上草帽,带上开水,磨磨蹭蹭地我们下田去拔草了。
      回来的时候,太阳很热,我们浑身都是泥和汗地站在门口掏了半天。钥匙呢,死活找不到。
      哎呀掉了,这个裤兜坏了,小伊,你去祖谦家拿钥匙吧。我妈说。
      因为怕钥匙掉了进不了门,我们家的钥匙会放一把在邻居家。我擦着头上的汗,脱下草帽,拍了一下祖谦家的门,喊道:“祖谦,你在家吗?”停了一会儿,门开了,祖谦露出头来看到我的样子问道:“你们今天下田了?”
      后面有个人问道:“谁来了?”
      祖谦回答:“隔壁那个妞。”
      “你们家来客人了吗?”我问
      他得意地一笑:“是啊,我表哥来了,那个全校第一的那个。”
      我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血液冲上脑门。
      “你脸好红啊,晒热了吧,快进来吧,一起吃饭。”祖谦把我扯过去。
      我妈见我好久没回,在那边火冒三丈:“你干嘛?快点啊,我们等你要渴死了,快拿钥匙回来啊,你弟弟要尿裤子了!”
      我赶紧拿了钥匙跑了,一边回头说:“明天,明天我去你家玩……”
      祖谦和我同岁,还同月,只是比我大了一个多星期,长得瘦瘦小小的,因为家近又是同一个班的经常一起去上学一起玩。小学的时候,班里三十多个人,每次考试我总是前三名,他总是后五名,这种状况从未改变。他用一只装猪饲料的黄色麻袋装书,袋子长,扛在背上可以一直拖到后面的小腿肚那里,于是他干脆地把书包拖在地上跑,泥土路上扬起一阵黄色的尘土。我看着觉得十分有意思,于是也学着他在地上拖着书包跑。晚上回去挨我妈一顿臭骂,不知道他挨骂没有。
      上初中,祖谦骑着他的那辆二手单车很嘚瑟地不再等我一起去上学了,放学原本可以让他搭回来的,可是他死活也不肯,说道:“那么多人看着,你好意思咯,我还不好意思呢,又不远,走一会就到了。”
      我说:“你搭不搭?小心我告诉你妈?”我知道他每天总是悄悄地等一个女生放学走了,然后他才骑着车慢悠悠地从人家后面经过。
      “什么?你要告诉什么?告诉就告诉我又不怕。”他装作不屑地看着我,手捏成一个拳头。过来一会儿,他又过来问我:“呐,我不搭你,但是车子可以给你骑一天,怎么样?”
      “我不会骑车!”
      “蠢!你不会学啊!”
      “没人教我!’
      他摇了摇头:“算了,本大爷好人做到底,教你吧。快点磕头叫师傅!……”
      挑了个好天气,我们去村里那条新铺的还没有通车的路上学骑车,祖谦虽然平时淘气了那么一点但是说到做事还是很踏实的,他一遍又一遍地教我怎么眼睛朝前看,手不要抖,然后在后面帮我扶车。我的平衡感向来很差,怎么都不会,连人带车地老是摔跤,最后摔了人家的菜地里去。祖谦气喘吁吁地坐在路边,心疼地看着他的嘎吱嘎吱作响的车子躺在地上,说道:“你真是猪啊,怎么教都不会。”
      虽然过程很艰辛,但是我还是会骑车了,每周可以骑他的自行车一天。他则远远地忿忿不平地跟在后面,作为报答我答应他打听一下那个女生住那里。不过我从来没有告诉他我心中的小秘密,那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情,难道我会说,嗨,那个我喜欢……那个你表哥呢,就是那个覃敬庭啊,可不可……?不,我是不会这么说的。
      匆匆地喝完粥,把身上的脏衣服换掉,冲了凉,出门了。太好了,覃敬庭竟然在离我那么近的地方,我激动地把衣服前后都穿反了,而且还毫无察觉,屁颠屁颠地就跑去祖谦家了。他们正在祖谦的房间里,我羞涩地站在门口,不敢抬起眼睛看他们,祖谦一看到我就说:“小虫,你过来啦,神速哦,不过你这件衣服上的那只兔子哪儿去了?”
      我一看穿反了,马上脸红了,赶紧跑去换了。祖谦在那里哈哈大笑,覃敬庭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说道:“别笑了,把人家笑得不好意思了。”
      “她哪里会不好意思哦,整体跟我抢东西,没事,我还见过她没穿衣服、不梳头发的样子咧。……”
      我的脸越发热了,祖谦真是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子说我呢,而且是在覃敬庭面前。
      虽然在偶像面前丢尽了脸面,但是因为他住在祖谦家每天都可以遇到他,我觉得非常高兴。
      自从他表哥来了以后,祖谦放弃了他嘎吱响的自行车,和我们一起走路去上学。学校不远走个二十几分钟就到了,慢一点半个钟头也到了。
      那天早上七点钟,祖谦就在门外喊:“虫子,你出来,我们去上学了,快点迟到了。”
      我连忙喝完了小半碗粥就出去了,我纳闷:往常他总是自己骑车先走了,今天是怎么了等我一起去上学吗?
      我一出门,他们两笑眯眯地站在门外,敬庭说:“小伊,走吧,一起去上学吧。”
      “都是我表哥的主意,快走咯,虫子,被胖呼噜抓到就麻烦了。”
      我笑了。
      夏天的清晨空气清新,种在水田里的莲藕都长出了叶子,稻苗也是绿绿的,在清风里起伏。祖谦一路上都在讲他们班的同学的各种故事,我偶尔插上两句,敬庭则默默地听着。
      成绩拔尖的学生总是很容易引人注目,我们一起上学过一周,平时很少搭理我的女生忽然有事没事过来找我说话了。一天课间,一个梳着马尾、留着斜刘海,脸蛋白净的女生问我:“听说,你和覃敬庭一起来上学、一起回家的吗?”
      我看着她一眼,她那明亮的眼眸里在刘海下面闪动着,我点了一下头:“嗯,他住在我家隔壁。”
      “你认识他?你们很熟吗?”
      我点头。
      后来她又说了一大堆,但只有一个意思,我好羡慕你,覃敬庭好厉害!
      后来全班都知道我和覃敬庭关系不错,再后来整个年级都知道,再后来全校都知道了,原本是一个默默无闻地小人物。后来一提起来就会说,哦,那个和覃敬庭一起上学的女生。我的成绩一直不错,虽然并不能像覃敬庭一样一直保持全校第一的神话,但是还是不错的,至少还是全校前五名。之前从来没有人说,我学得好是因为认识覃敬庭,但是后来都这么说了。
      那时我们的学校经常有学生打群架,有一天我们回来晚了,身后听到钢管敲击的声音,我吓了一跳。祖谦说:“哎呀,死了,怎么办?’’
      我小声地说:“是啊,怎么办?”
      敬庭说:“我们快点走吧。”
      那一晚天被乌云覆盖住了,黑乎乎的,恰巧我们都没有拿手电筒,在黑暗里我们急急忙忙地走着,钢管地声音使我们越走越快。天那么黑,什么也看不到我绊到了路边的一块石头,摔了一跤,腿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先是麻木后来热辣辣地痛起来了,一摸手黏糊糊的,还有股血腥味。
      祖谦似乎也绊了一跤,骂道:“什么鬼东西放在路上的!”
      “小伊绊倒了,没事吧?”黑暗里,有只手把我扶起来。
      见我没有声音,祖谦也吓到了:“小虫,你怎么了?不会摔得那么严重吧。”
      我手捂着的伤口下,感觉到流出来的暖暖的液体,我带着哭腔说:“我的腿摔伤了,好像流了好多血呢。”
      “啊?怎么办?裤子都浸湿了!表哥……”祖谦吓傻了。
      “是,这里吗?”
      黑暗中粗糙的包扎,剧烈的疼痛让我尖叫起来。
      敬庭小心翼翼地把我背了起来,尽量不碰到我的伤口,风呼呼地从我耳边吹过,我知道他走得很快。祖谦不停地安慰着我:“没事,没事就快到家了。”敬庭直接把我被到了诊所,祖谦跑回去告诉我妈。到了诊所他把我放下来时,我看到他额头上都是汗水,后背的衣服全湿了沾着血迹。我默默地流泪了,他坐在我旁边帮我擦掉眼泪,轻声安慰道:“不哭,乖,不怕……”
      穿着睡衣一脸睡意的医生擦看了我的伤口说:“摔到哪里了?摔得这么严重,应该流了不少血,要缝针的,你要忍着点,会很痛。先帮你清理一下伤口吧。”
      他轻轻握着我的手,侧过头看我,他的眼睛深邃似乎是那一刻我的灵魂里被俘虏的,我咬着嘴唇点头。他的手修长,而温暖,诊所的白炽灯映照着他的半边脸,另一边脸在阴影中,轮廓分明的脸,我忽然想起了那个着火的夏夜,和聊天的男孩。我说:“你还记得吗?你以前见过我,来祖谦家,着火的那次,你出来看火,我出来找我妈妈。你还记得吗?深夜里燃烧的火焰像蝴蝶。我说我明天要去找你玩的。你还记得吗?”
      他一愣:“什么?……”
      正在这时我妈和祖谦来了,我妈一看这架势吓得脸色煞白差点没哭起来,絮絮叨叨地问了些什么,后来缝完了针也是他背我回来的,那时我已经朦朦胧胧地睡了,虽然腿还是很痛,但在他背上感觉很安稳。
      第二天中午放学了他和祖谦一起来看我,祖谦一进门就问:“虫子,你的爪子怎么样了?”
      我瞪了他一眼,说道:“还好吧。”
      “你要好一段时间不得去上课了,我们帮你请假了,你上不了课,我帮你补课吧。”他在一张凳子上坐下。
      “是啊,你可以好一段时间不用看到圆规老师了。”祖谦说。
      不知为什么他一直不太喜欢我们班的班主任,我倒觉得那个老师还不错的。
      “有伤口不要吃酱油、糖之类的东西,免得留下疤痕。”他嘱咐道。
      我点了一下头,想起昨天我没头没脑的话,觉得有点难为情,小时候的事情谁还记得呢,忽然说那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伤口还痛吗?”他又问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已经帮你请了一周的假。”
      祖谦在一边说:“还好是表哥去请的假,要是别人去那个圆规肯定不给了,圆规难得这么爽快啊,二话不说就批了。诺,我给你带来一只小东西。”祖谦把一只什么东西伸过来给我,我看到他的手心里是一只翠绿色的蚂蚱,叫声很清脆、浑身绿得像翡翠一样的,我们管它叫绿姑娘,一直想要一只却又抓不住,我开心地叫起来,我们找了个瓶子把它养起来。
      说好了周末去祖谦家补课,星期六早上,只有祖谦一个人来找我,我说:“你表哥呢?”
      “他不知道什么事刚出门了,好像中午回来的,算了,我给你讲讲吧。”祖谦得意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这次全校小测试他的物理和数学得了全校第一。
      “好吧,你不要乱讲就好了。”
      祖谦笨手笨脚地背着我,一边还抱怨说:“虫子,你怎么那么肥哦,沉死了,像头肥猪一样重。”
      我气得一只脚从他背上跨下来:“你笨死了,哪有这样子背人的,算了我自己走。”
      讲完了几道物理题,我忍不住问道:“祖谦,你知道你表哥去哪里了吗?”
      他放下笔记本白了我一眼:“干嘛?老师在讲课,你不好好听,瞎打听什么!……我也不知道耶,表哥他什么都没说,不过我听说好像有个女生暗恋他,准备明恋哦,好像还是你们班的,那个什么什么来着?对,张珠慧,是这么说的。……不过今天似乎是去学校打球了……我也不知道……不要说是我说的。”
      那个?斜刘海、扎马尾,脸蛋白净的女生。
      想起来张珠慧挺漂亮的,水灵水灵的,聪明活波,是多少小男生暗恋的对象。而覃敬庭是去赴约了?
      心里被重重地击了一下,后面祖谦讲了什么我没有听到。
      他是到来下午才回来的,似乎玩得很高兴。
      “不好意思,同学叫去玩了,推辞不了,伊伊应该不会生气的对吗?”他满面笑容地看着我,问道。
      “祖谦讲的,我也听得懂……表哥,去哪儿了吗?”
      “讲到哪里了?……”他根本没有听到我说什么。
      一个星期过去了,虽然腿还没有完全好,但是也愈合得差不多了,可以慢慢地挪到学校了。我们三个人还是一起去上学,我固执地不要他们背我,一个人慢慢地在后面走着。
      我说,太久不走动要走一下才行,有利于恢复。
      你好慢的,等你到学校,别说迟到,就是第一堂课都下课了。祖谦说。
      我背你吧,好不好?敬庭说。
      我固执地说,不要,我一个人走。
      最后祖谦被气走了,一个人先走到了学校,敬庭慢慢地跟着我,一步一步地慢腾腾地走。
      我说,你不要等我了,要迟到了,被胖呼噜抓住就不好了。
      迟到就迟到吧,不能扔你一个人啊。敬庭无奈地看着我。
      什么不能扔我一个人吗?那天不是说好了补课,你还跑去玩了。我气鼓鼓地说。
      他愣了一下,笑了,你还记得这个,是赌气吗?哎呀,真是小心眼。好了,真要迟到了,我背你吧。
      他很快速地走过来,把我背了起来。
      我脸红了,路上还有好些同学,说道,表哥,你放我下来吧,别人看着呢。
      怕什么?怕别人说吗?我都不怕,如果谁说呢,告诉我。他笑道。
      好吧。我安静地下来了。
      我问他,我重吗?
      你说重吗?你要多吃点饭,小小个的总是长不大。
      哦……我在背上应道。
      比我以前见到你那时候大不了多少。他又补充了一句。
      以前吗?我问。
      我还记得。他说。
      还记得吗?深夜里像蝴蝶一样的火花。许多年后,你是否还记得。
      自从敬庭背我的事情被知道以后,张珠慧的对我的敌意明显增加了,以前见面还会打个招呼,后来遇到她跟她打招呼她都当没听见一样,理都不理。敌意爆发是在一次换座位的时候,真是冤家路窄,偏偏就抽到和她坐一桌。她一看抽到的签,脸色就变了,忽地站起来说:“老师,我要换座位,我不要和颜柒伊坐,我申请换同桌。”
      老师问:“干嘛?班长你要起带头作用啊。颜柒伊请假了一周,落下了很多功课,你要帮她补一下。”
      “她成绩挺好的,我还是帮助其他同学吧。”张珠慧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心里说,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和你同桌。
      张珠慧是班长,会讨人喜欢,在班里威望还是很高的,后来我一个人坐了一张桌子。一天上体育课,我的腿还没有好在教室里待着,张珠慧不知道什么事也回到了教室。教室里就我们两个人。她走过来,站在我前面,问道:“你的腿是怎么伤的?”
      我没有理她。
      她又说:“之前换座位的事,你不要生气,太小心眼不好。”
      我还是沉默不说话。
      她坐到了我旁边,语气温和下来:“是我错了,请原谅我,好吧。”
      我说:“你没有错啊。你想知道覃敬庭的事情?”
      我的直截了当让她有点始料不及,她支支吾吾地说:“也不是……”她手足无措的样子似乎没有那么讨人厌。
      不知为什么那一天,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竟然可以抛弃未来成为情敌的身份成为了朋友,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聊了很多,当一切聊完之后,我们成为了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朋友之一。多年后,当我抱着受了伤在我怀里哭着睡着的张珠慧,我还会想起那个午后的体育课,我们在一张长凳上打开彼此心扉。那一天我们聊了什么?
      “你告诉我,你养了两只仓鼠,结果你给它们喂了沾露水的草,后来它们全都拉肚子死掉了,你偷偷地在被窝里哭了,结果早上起来晚了,狂奔到学校了……我一想起你狂奔到学校的情景就好想笑。”张珠慧还是那样没心没肺地嘲笑我。

      在拥挤的人群里我有点缺氧,恍恍惚惚地说;“是啊,九年了,最后一次见你。”
      一说完这话,立刻意识到原来已经过去九年了。
      “你们已经搬到新家了?”他问道。
      “是啊,离村里不算很远。”
      我妈已经在电车旁边喊我了:“小伊,回去了……”
      我说:“改日再聊吧。”
      他淡然一笑:“改日不知道又是多少年之后了,你的电话号码可以给我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了他号码,我说:“新年快乐!”然后走了,等我回头时早已不见了他的身影,立刻后悔我回头了。回去的路上我才想起我什么都没有问,那么多年,那么多想要说的而没有说出口的,似乎沉在时间里消失了。我没有问他过得怎么样?没有问他做什么工作?没有问他和于磬有没有还在一起?都没有。
      年少的那份憧憬、思念、爱恋、伤痛、悲戚种种都在消散,无法挽回地在时间里越来越远。
      等待?可以多久?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一年、两年、三年……你可以等多久?你那时是这么说的。
      我的眼泪已经挂在睫毛那里了,我颤抖地说:“我可以等很久,一直等你……”
      “不要等我,不要等我。”你重复了两次。
      我知道已经没有任何余地,只是不用等你,眼泪终于掉到了手背上。
      你转身走了。
      如果那时你的答案是肯定的,会不会、会不会一切都不同呢?
      覃敬庭毫无疑问地以全县第一的分数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我和祖谦上了初二,一起上学放学的只有两个人了。有一段时间,祖谦特别沉默,原因不猜我也知道。他开始发奋读书,后来渐渐挤到全校前五名和我不相上下。初三的时候,我们一起分进了一个快班。沉默,沉默,他沉默得像一块石头,时间可以这样改变一个人。我想我还是喜欢那个整天叫我虫子的祖谦,那个为了教我骑车累得气喘吁吁坐在路边的祖谦,那个和我一起上学放学的祖谦,那个说话口无遮拦的祖谦,再后来我们没有联系了。
      中考,第一科考完了出来,在考场门前遇到了祖谦和敬庭。我很惊讶:“表哥,你不是在学校里吗?怎么会在这里呢。”
      他笑道:“回来给你们加油啊,走吧,我们吃饭去。考试不要紧?”那一天天气不是很好,阴沉沉的,第一科语文作文没有写好,但是他一笑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吃完饭祖谦说,回宿舍拿本书,我们在树下等他。
      独自相处我有点不自在,尴尬地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抬头看他正碰上他的目光,连忙低下头,他轻轻地说:“我在县中等你啊!”我的心跳得很厉害,立刻冒汗。祖谦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一看我说:“奇怪,你刚跑了几百米吗?汗流得比我还多!”
      我把它当成了一个承诺,和阳光一样温暖而珍贵的承诺,你会等我。后来才知道不是那只是一个错觉而不是承诺。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是等不等的问题,不会等也不必等。当我终于明白这个道理时,我再也没有当初的心跳了。
      晚上回来给祖谦打了个电话。
      我说,你回家过年吗?
      你在家?我明天才放假啊,累死了!……不知道回不回家过年呢?打算去女朋友家,见见父母。电话那头在笑。
      我说,你在外面打电话吗?风声好大啊!
      你那边风声也大啊,在干嘛呢?
      我在楼顶呢。
      你快下来吧,楼顶上多冷啊,小心冻感冒咯。……
      我许久不说话,那边电话一直在说,小虫,你还在吗?为什么只听到了风声,没有你的声音了呢。
      我的眼泪落在手背上,我说,我在呢……
      眼泪在寒风里滑落得很快,迅速消失在黑暗里……过来好久我说,谢谢你,那些日子里!
      他沉默了好久,声音沙哑,说什么傻话,我明天就回家,你不要走,等我……我一直在的。乖,不要冻坏了。我明天就回去了。

      陪伴着的、思念着的、牵挂着的、放不下的、没有说出的最终放逐在了时光的荒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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