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未来]高塔上的公主（五） ...
-
“初代女巫以身镇塔，在塔中应该是不死不灭的。后来发生了什么？”库洛洛眼看着满城怨灵一飞冲天，转回头饶有兴致地问祭祀。
“女巫的弟子，二代女巫觊觎她的魔力，偷袭害死了她。”祭祀坦然以告。时间过去三千年，一切终结在今天。等他也死去后，这些往事将再无人知晓。
“二代女巫实在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她不愿再消耗自己的魔力维系封印，将黑塔改造，以我们这些被囚禁在塔中的人心中积攒的负面情绪作为驱动力量。为了扩大塔囚的数量提供更多的负面情绪，她散布黑塔的传说，开始诱骗无知的人主动寻找黑塔前来。”
“惊才绝艳？”库洛洛重复道。
“现在这是第三代女巫。”祭祀明白他的意思，无奈道，“二代女巫痴迷于魔法研究，虽然夺去了初代女巫的魔力，但仍自甘囚禁于塔中。然而二代女巫最终被现在这一任女巫杀死。
“三代女巫不过是误入黑塔、被二代捡来养大的岛民，她连封印的存在都不知道，只是觊觎女巫的强大传承而夺取了黑塔的控制权，又怎么会知道初代女巫设定的终结？塔囚里知道的人都在等待这一天到来，自然没有人会主动告诉她，给她破坏一切的机会。所以，直到你被关进来，还以某种手段夺走了她的能力，她都还以为自己在黑塔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
说到这里，这么多年始终冷眼旁观女巫传承更迭的祭祀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未来的四代女巫倒是聪明，这几年已经窥探出一丝端倪。可惜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提问的男孩正心不在焉地看着女孩的头顶，女孩倒是听得认真，像是被故事迷住了。对这些孩子而言，漫长如烬的三千年，不过是故事而已。
他想到这个女孩子从他的窗户冲进来的样子，像一只冒失的小鸟。他震惊于自己心中的惊喜，像是平淡久远到褪去颜色的人生里，早已期待着能有人像这样从天而降，莽撞而鲜活地带他离开。
他们都是自愿囚禁于此，可空洞漫长到远超想象的等待燃尽了心中的坚持。绝望疯狂而阴暗的情绪足以支撑黑塔运转千年，他们早已不复当日。期待着打破平静的波澜，期待着就此解脱。很多同时或后来的人都已经疯了，而他仍痛苦地保持着清醒。
所以当从天而降的小勇士脸上浮现出失望的神色，他也情不自禁地陪她一起失望。楼下有着年轻狷狂眼神的终结者从甫一进塔就在他的观察之中，他站在窗边目送着他们离开，不是没有力量阻止，只是突然倦了。
他侧头看向怨灵尽散后碧蓝如洗的天空，心中释然。三千年了，他们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尽，剩下的磨难，世人还需自己承受。
封印提前解除，他的生命还剩下十年，或许会是最精彩的十年。这个女巫最后遗言中意犹未尽的世界，他正好可以去看看。
曾经住在四十四层的白袍祭祀笑着和库洛洛等人告别，因为消瘦而凹陷的棕色眼眸里闪动着温和而明亮的光彩。
他单手抚胸行礼，至高明光祭司袍随之折叠出线条流畅的褶皱，是柯林斯城邦早已湮灭于历史的从容古典。
幻影旅团的众人散落在他们周围，因为没有团长的示意而放任他离开。
“他很强。”等那袭白袍走远，飞坦走到库洛洛身边道。
库洛洛没有回答，侠客替他道：“如果没有算错，那家伙是距今三千年前的科斯林祭祀，在塔里至少有两千多年的时间供他修炼，身体保持在巅峰状态，不强才奇怪吧。”
“那岂不是活的古董？”芬克斯道，“不如把他抓来拍卖？”
“你有本事你去啊。”飞坦冷冷地道。
“我们不是对手。”富兰克林道，“没看团长都没发话吗？”
芬克斯不服气地哼了两声。
“不用管他。”库洛洛最终道，“侠客看看现在岛的位置。我们准备离开。”
正如库洛洛先前所言，魔方岛正在已不算缓慢的速度漂移回它原本的海域。侠客调出魔方岛的地图，选了一个方向，大家打算徒步走到海边，乘船离开。
他们还没忘记身后不远处的山谷里满是被放干鲜血的尸体——果然如莉迪亚先前所想，这一场劫难之后，岛上没剩下几个活人。虽然事情的发展和预想的截然不同。
可以想象突然出现的魔方岛重回原地后，政府、军队、媒体冲上岛来引发的骚动。他们虽然不怕被当做凶手围捕，但也会嫌麻烦。相比之下，提前离开就是个更好的选择。
他们沿着空城最外围的一圈向背离山谷的方向走去，库洛洛在路过一条通向城中的街道时，侧头看了眼里面暗沉沉的建筑。怨灵倾巢出动后，这座空城已经没有了那种阴森透骨的感觉，在烈日下蒸腾着暑气。
他看得入神，莉迪亚拽了拽他的手，问道：“你在看什么？”
库洛洛看着城中整齐的街面，若有所思地道：“这座城，不只是怨灵那么简单。它会自己移动……这可不是成千上万个怨灵就能做到的。”他饶有兴致地笑了笑，“看来祭祀并没有说实话啊。”
镇压怨灵的事应该是真的，可惜不尽不实。
“那是什么？……要去看吗？”莉迪亚对此不感兴趣，不甚情愿地问。
“不，走吧。”库洛洛收回目光，回握着她的手向前走去。
旅团的其他人走在他们周围，除了窝金和信长偶尔的拌嘴，没有人说话。本来就是一次行动结束之后，来魔方岛度假的，现在又折腾了两天两夜，大家都有些疲惫了，库洛洛并不想再节外生枝。
天下怪事多不胜数，他也没那么大闲心一一探个究竟。或许以后想起来了，再来闯一闯不迟。
他们渐渐把空城抛在身后，脚下由沙土过渡到礁石。大海腥咸的气味扑面而来，耳畔已能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姐姐，姐姐！”
莉迪亚听到有人压低声音叫她，少年又清又怯的语气，是那个曾经在山谷里跟了她一路、告诉她库洛洛下落的岛灵。
“哎？”她口中应了一声，左右到处看，没看到那少年的身影。
“找什么？”库洛洛问。
“那座……岛灵啊。”莉迪亚回头看他，纳罕道：“你没听到叫声吗？”
“没有。”库洛洛侧头道，“我没听到任何声音。”
“可是我听到那家伙叫我。”莉迪亚睁大眼睛，“难道只有我能听到？”她又四处看了看，“没有人……是幻觉吗？”
“姐姐，我在这里……向后看。”少年的声音又出现了，听起来像是直接出现在她耳边。
莉迪亚回头向后看，库洛洛顺着她的视线找过去，在一块半人多高的礁石后面看到一个青绿色的脑袋。
“在那里。”他指着礁石道。
“啊！他发现我了！”与此同时，莉迪亚耳边响起少年带着惊慌的低叫。
“是你啊。你找我干嘛？”莉迪亚朝他走过去，问道。
她手上还拉着库洛洛，远远地就看到那少年抱头躲到礁石后面，耳边还传来他慌乱地话语：“别让他过来！别过来！”声音隐含恐惧。
搞什么啊？
莉迪亚顿了顿，索性站在原地道：“喂，你能听到我说话吧？你叫我干什么？”
“我……我想跟你告别。”少年嗫喏的声音直接出现在耳边，莉迪亚几乎可以想象他可怜兮兮的模样。
“不是告别过了么。”她歪头不解地道，“要不你过来。”
“我……”
“你们在跟谁说话？”
少年还没说完，走在他们旁边不远处的飞坦道。说话间，他的身形向后激闪，眨眼间已经出现在那少年藏身的礁石后面，本来以为能将它抓个现行，却看到礁石后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他诧异地道：“竟然跑了么？”
“好险……吓死我了！”少年心有余悸的声音又清晰地响在莉迪亚耳边。
“那东西的本体就是岛。它随时可以出现或消失在这座岛上的任何地方，这样是抓不到它的。”库洛洛道。
其他的团员注意到这边，纷纷向他们靠近。
“有情况吗？”玛奇问道。
“是那个东西？”侠客直接问莉迪亚。他看到有青绿色的头发一闪而过。
“似乎是岛灵。”莉迪亚道。
“我记得……用那个，再加上……也许可以……”库洛洛旁若无人地陷入沉思。他自言自语地盘算着自己库存能用得上的能力，说着就想试一试。
“姐姐，姐姐！你过来一下啊……求你了，就一下！”少年还在莉迪亚耳边喋喋不休个没完，已经隐隐带上哭腔。
莉迪亚无奈之余，有点心软，又有点好奇，对库洛洛道：“他在我脑子里叫个没完！要不，我过去看看？”
库洛洛抬眼看她，道：“去吧，别走远了。”
“我知道，就在视线范围内。”莉迪亚撅了噘嘴道，耳边传来那少年喜不自禁地连声呼唤：“姐姐，这边，这边！”
“哪边啊？你露个脸。”莉迪亚道。
“那个……你让他们别来抓我……他们抓不到我的……”少年怯怯道。
事儿还挺多。莉迪亚索性回头宣布道：“我去瞧瞧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们别出手，免得把他吓跑了！”
旅团的诸位表示他们只看热闹不动手。
莉迪亚耸了耸肩膀，转身向着那头绿毛又出现的地方走去。
“好了，我过来了。”莉迪亚在惊弓之鸟似的抱头蹲在一块礁石后面的少年面前站定，“你想说什么？”
少年站起来，柔顺的青色发丝被他自己揉的像一团野草，同色的眸子像一泓清泉看过来。他有些羞赧地道：“我、我就是想和你告别……我看到你要走了……那个、我又可以回家了！谢谢你破除了封印！”
“那不是我破除的。”莉迪亚老实道。她打量着他问道：“你为什么那么怕他们？封印是库洛洛破的呢。”
“他们的气息很危险。”少年道——是很可怕很可怕才对，像黑暗的漩涡会将人吞噬——“我可以分辨的出来，这其中只有姐姐你才是好人！”
“这可说不准。”莉迪亚撇嘴道，“我也是坏人啊。”
“准的！”少年岛灵亟亟道，“我可以分辨气息！姐姐你的气息和女巫姐姐一模一样，肯定是个好人！”
“和女巫一样？”莉迪亚敏感地捕捉到他话里的漏洞，心思一动，立刻追问道：“老实说，你到底为什么盯上我？”
少年眼神闪烁，动了动唇，莉迪亚加重语气道：“说实话！”
“你、你身上的气息和女巫姐姐很像。”少年模样的岛灵吞吞吐吐地道，“女巫姐姐说过她会放我出来的……”他眼神闪亮地看向莉迪亚：“你一定是女巫姐姐的转世，是来放我出去的！”
莉迪亚直觉这里面有隐情，没有急着反驳，反而试探道：“放你出去？女巫为什么说要放你出去？”
“女巫姐姐建那座塔的时候，建在了我的力量本源上。这样塔不仅控制了我的身体，还在不断抽取我的力量。”岛灵说着，脸上忍不住还露出痛苦、恐惧的神色。
被从本源源源不断的抽取力量，是一件想想就很残忍的事情。对岛灵而言，从黑塔竖起开始，这一场酷刑一持续就是三千年。
“你傻啊？！”莉迪亚忍不住轻声骂道，“这座岛就是你——你要是不同意，谁能把塔建在你身上？”她看着岛灵少年模样、白皙稚弱的脸庞，有些恨铁不成钢。
“我……我同意的。”岛灵嗫喏道。
“女巫姐姐说，岛上的怨灵到外面作恶，害死了很多人。她必须要救他们，拜托我帮她，把力量借给她。”岛灵软绵绵地回忆道，“我、我很怕本源被夺走的感觉，但是女巫姐姐和我保证，等她将那些怨灵净化干净了，就把本源和身体的控制权还给我……”
“她明明说过很快的……”他耷拉着头，小声抱怨道。
“她说你就信啊？你们关系很好？”莉迪亚听得心中发堵，问道。
“我一出生，就认识女巫姐姐了！”岛灵道，他用回忆的语气道：“女巫姐姐人很好，又善良又温柔。岛上那么多人，就只有她耐心陪我说话，还叫我运用自己的力量……我最喜欢女巫姐姐了！”
他说到这里，像是回到那段时光，神色又开心起来了，提起女巫的口气仍然亲近，毫无被残忍利用了三千年的怨怼。
莉迪亚翻了个白眼。这就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她看着岛灵说话时天真快活、毫无阴霾的表情，觉得有点烦闷——从岛灵的话里，她不难听出几分诡谲。
那个初代女巫，应该是哄骗了这个傻白甜的岛灵吧，说什么用一会儿就放了，其实根本不是那样。综合祭祀和岛灵提供的信息推断，那应当是一场世界性的灾难，女巫力挽狂澜，解救了或许是世界上大多数的人，毫不犹豫的牺牲了岛灵，甚至以诱哄和欺骗的手段。
当然她也牺牲了自己。
岛灵还在叨逼叨的回忆着，最后道：“女巫姐姐走的时候，说过她会回来救我的！我一直在等她，等了好久好久……终于等到你和女巫姐姐的气息一样！你果然破开了封印！女巫姐姐没有骗我！”
也许他也不是没有怀疑，只是最终选择扬起笑脸，灿烂地道。
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岛还会如此天真吗？
他只是痴傻罢了。
莉迪亚并不喜欢这个故事。她既讨厌自欺欺人一味奉献的傻瓜，也讨厌为了拯救世界利用别人心意的圣母。
她听故事总是很投入，同理心颇强，甚至有时会为此伤心生气。她现在就忍不住带入了一下自己——如果世界要毁灭了，恰好我能拯救天下苍生，代价是牺牲我身边的人，难道我会做吗？
当然不会的。
天下苍生算得了什么呢？她绝不会为此伤害自己在乎的人，只是想想都觉得难以忍受。别人的心意有多珍贵呢？无论是这样纯粹的喜欢、信任，还是甘愿被你欺骗利用的“痴傻”，都是不应该被辜负的。
会辜负，只是因为不够在意，或者还有更在意。
莉迪亚突然想到了库洛洛——她最在意什么呢？
拯救世界上千千万万的生命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可如果是为了库洛洛呢？她在这一秒不无惊骇地意识到，如果是为了库洛洛，那么别的任何人事与之相比，就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每个人都有不择手段的潜质，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牺牲的。
不是不在意，只是还有更在意。
她有时候烦恼于自己过于发散的思维，却并不对这个答案感到慌张，仿佛早有预料。每个人的心里都排着序列，不在意的、在意的、更在意的、最在意的……做决定的时候，其实根本没那么多犹豫。
果决残忍都是天生的，薄凉负心都是相对的。
她忽然明白了女巫的心思，虚伪矫饰的感情骗不过天生天长、心无滞碍的岛灵，所以她是真的喜爱他，只是这种喜爱和整个世界的安危一比，顿时就没那么重要了，拿来牺牲掉也不会犹豫。
大概芸芸众生之于女巫，就像库洛洛之于莉迪亚。
怪不得岛灵坚持她们的气息相似，原来是因为这个么？这么想着，她看了眼岛灵，心里明白这个家伙能得到救赎，还真是阴差阳错了。
不过人也不能只倒霉、不走运。
“好了，别念叨了。现在不是没事了么。”莉迪亚最终对岛灵道。“你继续往回漂吧，我们要走了。”
少年模样的岛灵眨眨眼，依依不舍道：“……姐姐，你会回来看我吗？”
“你能不叫我姐姐么？”莉迪亚道，“你今年得多大了？”做她祖宗还差不多吧？
“遇到女巫姐姐的时候，我才刚化形。”岛灵小声解释道。
“她是她我是我……算了随便你吧。”莉迪亚不想在这里纠缠不休，她回头，看到库洛洛正看着这边，立刻道：“不跟你说了，我真的要走了。”
“那好吧……等等！”岛灵小跑两步追上转身离开的莉迪亚，把一朵花塞进她手里，“姐姐，这个给你！”
莉迪亚看看手里的花，娟秀细挺的一株，通体青翠，触手清凉。
“这是什么？”她问。
“是我凝聚的能量。”岛灵道，“你带着，有好处的。”
莉迪亚握着花，看着他赤诚的眼睛，侧了侧头，道：“好吧，谢谢你。我走了……你以后可长点心吧。”
“姐姐，再见！”岛灵没有再追上去，看着她的背影喊道。
莉迪亚抬手挥了挥，没有回头。
“谈完了？”她走到身边时，库洛洛道。
“嗯。”莉迪亚伸手去握他的手，又觉得不够，抱住他的手臂，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这是什么？”库洛洛看到她手中的花，低头嗅了一下：“很纯净的能量。”
“岛灵的谢礼，感谢我们破除了封印。”莉迪亚说着，将花塞到他手里，“给你了！”
“我可不要。”库洛洛不大情愿地道，不过还是接了花，揽着她朝着海边的方向走去，“好吧好吧，我们走。其他人都已经过去了。”
等他们终于走到海水边缘，其他的蜘蛛果然已经等在那里。
“我的游艇！”莉迪亚对着空荡荡的海面道。
“嘭！”的一声，白色的海浪溅起老高，一艘流线型的白色游艇出现在了她面前的海域。
“上船吧。”库洛洛当先走了上去。
游艇在湛蓝的海面上划出一条白线，他们逐渐远离身后的岛屿。这一天又要过去了，艳红的夕阳给海面镀上一层金光，既热烈又惆怅。
苦逼的侠客负责盯着开船，其他蜘蛛散落在游艇的各个角落，隐隐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莉迪亚站在船尾，看着渐渐缩成一个黑点的魔方岛，默默不语。
库洛洛走到她身后，低头亲吻她的头顶。
他们没有交谈，也不必交谈。
莉迪亚抬头，与他自然地交换一个吻。他们极尽缠绵，他们相濡以沫，在漫天金辉里。
我亦愿为你，负尽所有。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未来]高塔上的公主（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