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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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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雨水,总是绵延不断,细细密密的,一点一点将冬的寒意驱散。
有风吹过,但早已不是料峭的寒风,欢快的拨乱鬓角的青丝。
柳岸低迷,漫漫的青色流淌,是那样温润的颜色。
只是这生意盎然的绿,却蔓延不到城东的那座府邸之中。
东肃国的崇王府,灰色的院墙挡住了往来者的视线,好奇的人们只能从对那些浅灰色墙砖的猜测来想象,这样高的院墙后面,有着怎样的奢华壮观。朱红的瓦片不知历经怎样的时代变迁,早已褪去当年如血一般鲜艳的色泽,只是暗淡的,向人昭告它曾经的辉煌。
如此陈旧的府邸,院墙上居然连一株蔓藤都没有,将颜色完全的隔绝开来,只剩一片灰蒙蒙。
崇王浩翰,是先帝的胞弟,当今圣上的皇叔。
春天有没有来到他的府邸,有没有绿色装点他的门窗,对于浩瀚来说并不重要。
他的心,在朝堂之上,每天每天,他想着如何才能将权倾朝野的太师弹劾,泺水泛滥要如何治理,灾民要如何安置,边境叛乱该如何镇压……
浩瀚不是皇帝,却比皇帝还要操心。
皇帝年幼,朝政被太师石渠左右,皇上不知国中还有饥饿的百姓流离失所,不知皇宫之外还有谋反的叛臣,他甚至,连自己要做些什么都不知道,只会和宫女太监们一起,荡荡秋千,踢踢毽子。
石太师听得到百姓的哀啼,却熟视无睹,他在意的,只有他的权势他的财富。
所以浩瀚只好操心,为了还天朝一个清廉,为了那个年少轻狂之时许下的诺言。
每次被朝中的大臣们仰望的时候,浩瀚都觉得自己已经老了,那生命中灿若朝阳的年华在肃穆的朝堂之上一点点不知不觉地流逝掉了。
他只能假装,假装没看见鬓角的乌丝被无能为力的染成霜雪般洁白。
只是春天来到的时候,浩瀚总会让人在庭院里摆上精致的器皿,去接在风中飘散的春雨。
雨水这日接到的无根之水,被小心的存放着,不去泡进贡来的新茶,只是存着,待宫里有人送来鲜红的彼岸花,便小心翼翼的,用水养着。
浩瀚喜欢那种花。
红的像燃烧的火焰一般的彼岸花,在渐渐淡去的雨雾中隐约露出朦胧的光,说不尽的妖娆。
淡然而又妖娆的风情,幽雅的绽放。
每次看到这种花,浩瀚总会不自觉地想到那个凤冠鸾衣的女子,用冷漠并且庄严的表情,将自己隐藏在鲜红的花株之后,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所有坚强毫无防备的崩溃。
水妍也喜欢花,白色山茶花。她养的山茶花每年都在赛花会上独得魁位。
浩瀚第一次看见水妍的时候,水妍就在白色的山茶花丛边,笑得羞涩。
水妍是浩翰的妃子,赛花会上,贪玩的皇帝将水妍指给了浩瀚。
皇帝以为做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径自笑得开心,却没有看见太师和浩瀚的脸色变了又变。
水妍的父亲,是太师的得意门生。
这些事情对于水妍来说,却没有任何烦恼,她不懂得朝政,也不知道那个年轻的王爷和她们家有着怎样的芥蒂。
隔着厚厚的屏风,她只知道那个有着好听的声音的男子,即将成为她的夫君。
水妍在深闺之中,常常听到侍女们小声地谈论,幻想未来的夫君有着怎样的眉眼。
他理应是温和的,应该有着上扬的唇角和长长的睫毛。
山茶花丛边的那个男子,沉静如水,可是,却紧抿着双唇,散发着幽香的白色山茶花,也依然抚不平他眉间的结。
水妍有些迷惑,但旋即又迷失在他双眸之中。
黑色的眼睛,比深潭的水还要幽深,在黯然无波下却又孕育着无限情感。
真好呢。水妍想着,他诗一般美的眼睛被睫毛的阴影所覆盖,我会出现在那里呢。
水妍嫁了过去,隔着绣着百合的红头巾,她向咫尺间的夫君祈祷。
请你爱我,请你爱我……
可浩翰只是从水妍面前匆匆而过,透过红巾看到的火焰般燃烧的身影,连一个表情都吝啬于给她。
案上的红烛熬成混浊的泪水时,水妍忍不住,失声痛哭。
那个人的心里,没有儿女私情,娶不娶妻子对他来说,远远没有给受灾的百姓运送粮食来得重要。
她从家里带来了山茶花的种子,会盛开出纯洁无邪的花朵的白色山茶花。
浩翰从来都没有发现过,在崇王府的角落,竟多出了一个白色山茶花的花园。
也从不知道,那午夜传来的淡淡幽香,是来自角落的花园还是来自水妍的身上。
浩翰在做的事情,水妍不明白,她只能待在自己的小花园中,在她嫁给他的那天,她的父亲便将她视为了敌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当作,从来没有生养过她。
在父亲被弹劾,贬出京城时,她也没有向浩瀚为父亲求情。
见多了家人的冷眼,水妍隐隐明白,或许,那份摆在小皇帝桌案上的弹劾奏折,正是浩翰的杰作。
他们,都在天下最险恶的地方生存着,错一步便是满盘皆输,这样的生活,是他想要的么?
烛光下,伏案执笔的浩瀚看上去说不出的孤寂。
每日每日,如履薄冰。
直到他久卧病榻,心里眼里,念念不忘的还是他的国事,他的彼岸花。
山茶花香,她比山茶花还要香;山茶花美,她比山茶花还要美。然而花儿谢了还会再开,美貌却早已凋零不在。自始自终,她那身为皇亲国戚的夫君,却从没一天注意到过她的美貌,从没一天嗅到过山茶花香。
她想做他的妻,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所以,水妍假装不知道,不知道浩瀚对谁许下了诺言,不知道春日即将过去时又是谁自宫中送来的含苞待放的彼岸花。
也假装看不见,浩瀚用怎样的神情等待它开花。
然而繁华落尽,他所关心的却永远都只有那些妖娆的彼岸花。就连他死去的刹哪,她在他带着笑的眼神中看到的,仍是那妖艳的,魅惑的,红。
那个深宫之中的女子,一身骄傲的红,神情冷漠并且庄严,水妍每次听到浩瀚说,太后,心里便如同有猫爪挠过一般难受。
在那之前,他应该是唤她为皇嫂的吧,再之前呢?
再之前他们是不是一起在无边的春雨中,用精致的器皿存下雨水这日的无根之水,一起小心翼翼的,养着像是用最美丽多情的少女的血所灌溉出来的极艳极浓的红色的花朵?
又是如何甘心,将她唤作皇嫂的呢?
水妍想恨,却连憎恨的对象都没有,那雨水中摇曳的红色,是她从一开始就不能接触的世界,是她从没得到过的,一生一世的爱恋。
她认了,自认输给了桌案上没完没了的文书,自认输给了从宫中而来的红的妖娆的彼岸花。
既然得不到,便莫要强求。所以她离开。却是熬尽了青春磨光了傲气,她无处可去。便唯有遁入山门,一心向道,从此断不再问尘世之事。
只是在春日清晨雨雾散尽之时,想到那日在花丛之前看见浩瀚,沉静如水,冷冷的抿起双唇。
那便是,最初,也是最后的迷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