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欢》云目

6、浮生若梦

　　余欢心里大呼万岁，几是从牢笼里出逃的囚犯一样。

　　然而，毕竟是云舒的接风宴，宾客陆陆续续的进来。云舒忙不开，连累着云畅也得帮他招呼。余欢甚有自觉地同他们摆摆手，“我自己转悠，你们忙！”

　　云家兄弟果然离去，余欢看着列兵一样找好的酒瓶，眼睛放光。然而，终归念着她是周怀安带来的人，如此，只好端着姿态，慢慢悠悠的踱步过去。

　　余欢嗅着酒香，挑中一杯，微微摇晃，方在唇边轻抿了一口。入口柔滑，带有淡淡的苦涩。

　　“La Romanee-Conti！”余欢顾自嘟囔了一句，身边一个身穿蓝色抹胸短裙的女孩，恰好听到。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光盯着她。余欢眸光稍有退缩，随即无谓一笑，“不要问我，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也不知道。”

　　这是她头一回出门，自然不想招惹是非。然那女孩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瞧怪物一般。余欢心下微恼，微微扬了下巴，嘴角扯了扯，笑意却是自信明媚。“如果我猜的没错，这酒应是79年的罗曼尼康帝。”

　　想来，云舒也是够大方了。79年的罗曼尼康帝已经是拍卖的价格，且还不一定能买到。只是不知……69年的他有没有？

　　然而，余欢不加这么一句还好，加了之后，留齐刘海的女孩愈发瞪圆了眼睛，巴巴的瞧着她。余欢不想多事，随即顾自走开。

　　只是，那女孩看来也不过刚刚成年的模样。眼睛大大的，眼里包了泪，像是委屈了，却又带些萌态。一头长发烫了极好看的大波浪卷，嘴巴小小的，鼻子也是小小的，十足的洋娃娃。

　　余欢心知，没做错什么，也就不再瞧着她。那女孩见她甚是无谓，一跺脚转身就走了。

　　余欢眼光溜着大厅扫了一圈，忽然觉得无聊的紧。随即找了个僻静的位子坐下，翻出手机。屏保还是手机自带的图片，她翻了图库，来来回回全是周怀安的脸。她不大热衷于自拍，家里又没有人可供她拍照。如此，只能选了周怀安做模特了。

　　数百张照片，周怀安几乎是同一个表情。清冷，无谓，淡然。然而有些场景，她取景取得好，是周怀安独身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的可怕。只她采的角度极好，这会儿看来，竟有些忧伤孤寂的意思。

　　余欢正凝着周怀安那张脸，兀自出神。倏然一双锃亮的白色皮鞋落在眼前，余欢抬起头，少年的脸颇有些熟稔。

　　少年在她身边坐下，笑意依旧明媚纯净。“你喜欢他？”

　　余欢认出他，是她逃跑时，遇见的那个少年。她记得，他叫许洋。

　　余欢凝着少年，不远处是云舒被人群围在中央，笑得那叫一个风姿逼人，活脱脱一个贵公子与妖精的结合体。

　　许洋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人们已经开始跳舞。云舒牵了一名年轻女孩的手，走到中央领舞。余欢识得那女孩，洋娃娃一般，极是惹人怜爱。

　　许洋站起身，绅士的冲她伸出手，“一起跳个舞吧！”

　　余欢几是下意识就要拒绝，如果周怀安在，定然不许她跳舞。枪伤不是儿戏，周怀安不会同意的。可许洋的眼睛，看来清澈纯净，她一时间找不到说辞拒绝，便将手搭了上去。

　　云舒的第一支舞，难得中规中矩，选得华尔兹。许洋牵了她的手，选得却是与场上音乐格格不入的拉丁。

　　那是极为热情奔放的舞蹈，余欢有些出神，步调微微有些僵硬。

　　许洋握她手的力道略略大一些，“在想什么？”她的步调僵硬，甚至迟缓。和他预料中的并不一样。

　　余欢一滞，回过神来，却又突兀的开口。“我想……我是喜欢他。”她所有的记忆里，只有这么一个男人。若说喜欢，想来是有一点的。微顿，又瞧见不远处的云舒，舞姿曼妙，不由笑道：“不过，我也喜欢云舒。”

　　云畅远远望见余欢接受了旁人的邀约，便走了过来。他一身正装，白西装白衬衣，配一条深蓝色领带。

　　他大步走来，刚巧听了余欢这么两句话。不由在她身侧一停，颇是云淡风轻。“你这话该让他们俩同时听见。”

　　余欢面色一红，好似被人捉了奸，却又不知如何解释。然而她心神回归，跳舞的状态，亦是变得极好。一动一静，力量与热情在眉目间绽放，顷刻吸引了好多人围观。

　　余欢跳的尽兴，并未察觉。

　　拉丁本就是魅惑风情的舞蹈，尤其适合今日的云舒。可他跳了温柔的华尔兹，白白便宜了她这么一位客人。

　　余欢的手指轻轻抚上许洋的胸膛，倏尔勾了唇角笑起。这一笑，愈发性感迷人。旁人自然不知，她那一笑，委实是凝着许洋那张少年纯净的面貌，忍俊不禁。然她今日化了淡妆，脸颊打了淡淡的腮红，不似从前那般苍白，正正是挽回了云大公子的可惜。

　　余欢愈是尽兴，跳的愈发卖力，身体甩开来，动作幅度更大。她几是完全忘却了小腿的事，倒是一旁的云畅望见，果断拉了云舒过来。

　　这样热烈的舞蹈，他虽然也能驾驭，但今日的重点不在他，他也不愿出那个风头。

　　于是，云舒随手拎了个女伴，在余欢旋转的一瞬间，干净利落的同许洋交换了舞伴。场上顿时响起激烈的喝彩声。

　　云舒一早看着余欢的舞姿，便有些抑制不住想要亲自试一试，那般被暧昧挑逗的感觉。但是……云舒甚是无奈地叹息，朋友妻不可欺呀！

　　于是，云大公子只得在人们的期盼声中，牵着余欢的手，草草跳了两个节拍，便小心揽了她的腰身向一旁座椅上走去。

　　余欢虽有些惊异，但仍是极快察觉到小腿微微不适，坐下后，诚心诚意的与他道谢。她三年不曾呼吸过外面的空气，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云舒爽朗一笑，“没关系，怀安托我们照顾你，都是应该的。”

　　云畅在一旁淡淡的瞥他一眼，轻哼一声，“他对美女向来呵护，哦不，垂涎！”

　　云舒一口气闷住，抬手就要揍他。你说你这样一张冰块脸，说这种话真的好吗？好吗？再说了，他用得着垂涎吗？用得着吗？云舒暗忖，多得是美人投怀送抱。

　　这么一想，便站起身走至人群那一边。他在这里，人们的视线也都集中在这，回头周怀安知道了，免不了修理他。尽然，就冲今天余欢跳这一支舞，他就得准备着周怀安的拳头。但，少几拳总比多几拳好吧？

　　“我听雪儿说，你喝了她的酒？”云畅端端正正的坐在她身边，语气亦是平静无忧。

　　余欢一滞，“雪儿？和云舒跳华尔兹的那个女孩？”

　　“嗯。”云畅应下，“跟在我们屁股后头长大的，云舒向来宠她。”

　　听云畅的口气，便是宣告身份了。

　　若按余欢往日里的脾气，估摸着就抬腿走人了。云舒宠她又如何，娇嫩的公主，与她何干？

　　然后，云家两位少爷毕竟是周怀安的好兄弟，她也不好甩脸色，依旧保持着笑脸，问他，“那杯酒，是云舒为她准备的？”

　　云畅点点头，“雪儿惦记那瓶La Romanee-Conti很久了，云舒藏紧，今日他高兴，才拿了一杯出来，且要雪儿自己找到。没想到……”

　　余欢笑笑，并不觉得难堪，轻巧的接过他的话头。“没成想，被我捡了个便宜。”

　　云畅终是知晓，她话里的讽刺意味。然而，仿佛习惯了她的尖锐一般，眸光悠远，轻声道：“记忆这种东西，果然很玄妙。当年你就对酒香很敏感，现在依然。”

　　“我当年也会跳拉丁吗？”余欢定睛看着他。云畅大概是除了周怀安，知晓她最多过去的人。

　　诚然，三年过去，她对过往早已不那么纠结。然而，旁人若是愿意提一提，她也不抗拒。反正好赖，都有周怀安这棵大树为她顶着呢！

　　云畅坦诚的摇摇头，对于拉丁舞这件事，他是真心不知道。别的知道的，他亦不会多说。云畅心知，当年的事情，在某种意义上，余欢算是周怀安一个人的。他对她，其实，知之甚少。

　　余欢本就不大擅长与人交流，况且，她往日里也没甚机会与人交流。只好揪了红酒的话题，随口一问，“云舒既有79年的，不知他有没有69年的？”

　　云畅微微有些诧异的凝着她，雪儿只道，怀安哥哥带来的那人喝了她的酒，却不曾说，余欢还道出了年份。云畅心下愈发觉得，记忆这种东西，果然玄妙的很。哪怕你忘记了很多事，很多人，一身的技能却不会忘。那是一种本能，在你需要的时候就会突地蹦出来。

　　云畅收回目光，抿了抿唇，果断出卖了自家哥哥。“这个他还真有。”云舒虽非嗜酒如命的人，但他运气好，在国外的时候，人家与他谈生意，想要贿赂他。他原本就有意，还是毫无压力的收了那瓶酒。后来，还特意找人鉴定过，是真品。

　　“哇！”余欢惊叹出声，满眼的星光闪烁。“那雪儿岂不是很有口福？”

　　云畅凝着她眼冒星光的模样，不由一笑，冰块脸难得破碎。随即，再次果断出卖了周怀安。“周怀安也有。”

　　余欢顷刻收了艳羡的目光，云畅这三年来见过她许多次，却从未见过她像今晚这么开心，这么无所忌惮，真真正正的像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她才二十三岁，本就是花一样的年龄。

　　两人这么一来一去，气氛缓和许多。云畅随口问她，“余欢，我看你……好像不大喜欢雪儿。”

　　不喜欢吗？余欢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好像是有点。

　　“为什么呢？”云畅道，“她和你差不多大，只是看起来年纪小了些，但任性，也不过是云舒宠得厉害了些。”

　　余欢摇摇头，她并不讨厌她，但是喜欢，真的就十分勉强了。

　　云畅亦不客气，几是一针见血道，“因为她和你一样，任性，刁蛮，嚣张，委屈。”

　　余欢果断瞪他一眼，“你才委屈呢？”顿了顿，又放低了声音，眸光极是复杂。“我也说不上来，只是看见她那张脸，心里没来由的不舒服。”

　　然而，她又不得不承认，这三年来，她任性刁蛮，嚣张胡闹，附带牙尖嘴利，不过是因了清楚，周怀安除了给她打针，也不会如何了。

　　周怀安对她，多半是纵容。就像，云舒对雪儿的娇宠一样。只是，她从不会委屈罢了。不会盈盈欲泣，仿佛天下人都欠了她似的。

　　云畅却是转过脸，目光存疑了望了远处的公主一眼，便收回视线，沉默不言。

　　一直到舞会将近结束的时候，云畅收到周怀安的短信，这才起身，将余欢送回去。

　　余欢站起身那一刻，倏然有些不舍，下一次出来，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云畅瞧着她埋头绞着手指的模样，暗道，这就不是委屈了？转念一想，确然不是委屈。只是被选择者，没有选择的权利罢了。她这番模样，如是周怀安在，必定是以为她这是撒娇了。

　　云畅将余欢送回别墅的时候，余欢下车前，妥妥的踢掉了高跟鞋，换上平底鞋。

　　云畅眉心一拧，暗道，太清醒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如云舒一般，风流恣意，闲心少操，那才叫舒心舒意。他这样轻易就看穿旁人的心思，委实累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