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药》希山矣

10、Chpter.10

　　唐家本宅。
　　紧闭的帘幕维持着书房惯来的冷暗。
　　郑瑾瑜敲门进屋。
　　唐祈楠坐在书桌后，背对门口，仿佛正凝着面前沉重的帘幕出神。
　　“一切顺利。”郑瑾瑜简短地汇报战果。
　　唐祈楠不带情绪地点点头，并没转回身来：“还要多久？”
　　“最多五天。”平淡的语气，毫不犹豫的答案，完全成竹在胸的气势。
　　“五天之后，我希望江湖上再也没有‘鲸鲨’这个名号。”
　　“明白。”
　　正事谈完，郑瑾瑜却仍旧站在原地不动。
　　书房里半晌沉默。
　　安静了许久之后，唐祈楠淡淡地问道：“他醒了吗？”
　　“还没有。”
　　“多少天了？不是说手术很顺利吗？”
　　“是很顺利。不过医生说那枪离心脏太近，他身体太弱，所以……恢复起来不是很乐观。”
　　唐祈楠不屑地冷哼。
　　“他们还说，这种重大创伤之后的恢复也需要看病人的心理状态。可羲和现在的求生意志却是越来越微弱的……”
　　越来越弱……
　　林羲和，你这是什么意思……？
　　想摆脱我？难道你认为一死了之会有用吗？！
　　“我知道了。你去吧。”
　　郑瑾瑜深深地望了一眼椅子里自始至终都没转过来一下的背影，退出房间。
　　对于唐祈楠的想法，他近来愈发看不透彻了——在林羲和出现之前，郑瑾瑜从不觉得会有这么一天。
　　林羲和是一个变数。
　　从出现那一刻起，围绕着他，便有很多事情渐渐变得无法预料。
　　唐祈楠的野心，郑瑾瑜再清楚不过。毒藤扩张的脚步无从阻拦，抢夺京畿地界只不过是扩充势力的开端。
　　与鲸鲨的冲突说是意外，却不尽然。毒藤早就相中了鲸鲨名下的势力，数不清的暗线也早已埋了过去。那场械斗事发偶然，但最终闹出大乱还是靠他们安排好的人里外挑唆。目的无非是挑起争端，让毒藤对鲸鲨师出有名。
　　联社的出面打乱了原有的节奏。不过他们也不是会就此蛰伏的泛泛之辈——好不容易制丨防和谐丨造的机会怎能轻易放手？近来，毒藤只不过表面上积极参与和解，暗中其实又向鲸鲨内部散播了不少“谣言”……鲸鲨从那场恶斗中醒悟过来，意识到毒藤的虚伪和野心，自然一万个不服。于是少壮一派不顾掌权者和解的意愿，在那座停车场里埋伏了大批人手，硬是想做掉唐祈楠等人，打毒藤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切，都没有逃出唐祈楠的算计。
　　安插过去的人手早就送了消息出来。那场埋伏也便顺理成章变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郑瑾瑜早就带人埋伏在了停车场外围。开战不久，本以为奇袭必胜的鲸鲨众人就落入了里外夹击的陷阱。
　　然而，明里毕竟还是鲸鲨破坏和解、再挑事端。毒藤也便再也没有手软的必要，严词驳了仍抱希望的联社，一场全面反击就此展开，毫不留情。
　　鲸鲨内部本就矛盾丛生，毒藤内线煽风点火更激化了几派之间的嫌隙，再加上近来几场恶斗中的损伤，一时间，堂堂京畿三大帮派之一，竟被毒藤完全压住了气势，连连败退，短短十数天便支离破碎。
　　为了吞掉这头巨鲸，毒藤早在半年前就开始囤积力量，细节步骤更是严密部署、修改了一遍又一遍。到如今，几乎所有事都按部就班朝着唐祈楠预定好的方向前进——林羲和是唯一的意外！
　　小心————！！！”

　　虽然早有防备，但若不是林羲和及时示警，恐怕他也不能顺利避过突如其来的连环三枪。
　　这些天，那声提醒总是不自觉地在唐祈楠头脑里盘旋。
　　林羲和会想要救他？
　　唐祈楠不抱这种不切实际的猜想。
　　如果冷静下来，林羲和多半会毫不犹豫地把他往枪口前再推一把——恐怕那人是早就打定了主意，想把他碎尸万段的。
　　所以，这些天来，唐祈楠一直想不通：林羲和那时为什么要提醒他？明明他自己还笨得没有半点防卫能力。
　　那一声示警，自己和泯辰应声俯倒，毫发无伤。最先发现危险的他竟然还直愣在那儿，完全暴露在人家枪口底下。
　　若不是鲸鲨的杀手丨防和谐丨枪法不差，三枪都直奔关键人物，恐怕他林羲和就是当场被打成筛子也不算冤。
　　带着他原本是为了让鲸鲨掉以轻心，结果，倒是自己掉以轻心了。
　　阴霾的午后。
　　“……妈……妈妈……”
　　病房里，昏迷多日的羲和忽然模模糊糊地发出了几个音节。
　　听到声音，正打算离去的郑瑾瑜惊异地转回床前，清楚地看到了羲和在昏迷中双唇微微翕合。
　　细密的汗爬上了多日来毫无生机的脸。看得出，这人正挣扎着，想从沉睡中醒来。
　　——又让他说中了吗？他真的有这么了解他……？
　　郑瑾瑜转头望向桌前不停运转了两三个日夜的电脑。一段只有几分钟时长的影像仍旧在那里循环往复。前天唐祈楠把它交给自己时信誓旦旦的神情一遍遍在眼前回放……
　　……
　　终于，感觉渐渐脱离了多日来束缚身心的甲胄。这身体，总算再一次回归他的支配。
　　林羲和艰难地撑开眼睛。
　　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
　　目光所及，一派豪华整洁，唯独缺了凝重阴暗的气质，不似唐家。
　　微微侧头，瞥见摆满了床边的医疗设备，羲和轻轻一叹。
　　大概是医院的V.I.P病房吧。
　　不知道自己这是昏迷了多长时间……
　　“嘶……”
　　才稍稍动弹一下便牵扯了伤口，疼痛袭来，唤醒了身体的记忆。
　　那一发子弹划破臂膀的声音好像至今都能听到。只是另一发穿透胸膛的过程究竟是怎样，已经实在无法记起。
　　昏迷并不是在第一时间。先是两处伤口火辣辣的疼痛，之后是跌倒，再之后好像听到谁的呼喊，迷迷糊糊地抬着眼，好像，是对上了那男人的目光。
　　他好像很惊讶……眼睛里还有愤怒……是啊，怎么能不愤怒？竟然带了这么个拖累……可笑……自己那时干嘛要好心提醒他？
　　之后的画面羲和便再也想不出了——那日之后，感觉便始终漂浮在一片冰冷的黑暗里，没有时间，没有思维，没有生死……
　　直到……直到……好像听到了妈妈的声音。
　　“羲和……羲和……”
　　一声一声地，熟悉的呼唤在脑海中不断放大，直到清晰得让他再也不甘心沉睡下去，强烈地想要醒来，伸出手臂抓住……
　　“羲和……”
　　不，等等……
　　这个声音好像……不是梦。
　　即使清醒过来也一样萦绕在耳边的声音令羲和心头震颤。双目急切地在房间内逡巡着，总算，发现了一旁桌上的手提电脑。
　　屏幕上，是母亲略显苍白的柔和容颜，背景是一片普通的绿地，让人无法判断这段影像究竟拍摄于什么地点。
　　半年了，羲和终于真正看到了一直以来唐祈楠用以胁迫他的砝码。
　　母亲的样子似乎还算安好，一直都还能得到关于他的零星消息，只是不知被藏在什么地方。短短的几分钟话语，对自己的状况提及甚少——大约是不被允许吧——无奈之外，言谈间便尽是对他的关切和鼓励。
　　……
　　原来，我是真地听到了她的声音……
　　原来，这终究是我坚持的理由。
　　一个星期之后，鲸鲨被毒藤彻底吞并。
　　再一个星期之后，羲和出院。
　　短短十几天，痊愈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羲和身份敏感，长期住院并不安全，也只好在病情基本稳定之后搬回本宅继续休养——反正毒藤也不在乎为他配备私人医疗看护。
　　风和日丽的下午。
　　难得的蓝天白云，透彻得就像童话梦境。
　　躺在急救车上的羲和一路都把自己的思绪埋藏在高高的云层里。
　　车子驶入唐家宅院，停在宅门楼梯前。一路陪护的郑瑾瑜跳下车子，指挥众人让羲和的担架车平稳落地。
　　“这东西上楼梯不方便，我抱你进去？”郑瑾瑜拍拍羲和身下的担架，俯身征求他的意见。
　　羲和没有回答，最后看了天空一眼，闭上眼睛。
　　住在医院的这段日子没有唐祈楠每天的逼迫，没有试验的压力，除却病痛，倒是比在唐家这囚笼里轻松万分。只是，放风的囚徒终究还是逃不过被赶回牢笼的命运。
　　掀开薄薄的被单，郑瑾瑜双臂小心翼翼地伸到羲和身下，慢慢将他托起——怕触痛他臂上伤口，郑瑾瑜所有动作都格外轻柔。
　　羲和也不理他，径自闭着眼睛。
　　又回到了这座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大房子。闭着眼，羲和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如何经过玄关，穿过走廊，迈进大厅……反正走得越深，周围的气氛就越压抑。
　　差不多走到楼梯的位置了……
　　该要上楼的，羲和却意外地感觉到郑瑾瑜的脚步停了下来。
　　没人说话。他也没兴趣自己去看，于是仍闭着眼睛静静等着。
　　忽然，一阵颠簸……他好像被移交到了另外的人手上。
　　——这个味道羲和认得！
　　匆忙睁开眼，果然——自己已经莫名其妙地落在了唐祈楠怀里——那天枪战之后，这还是那人第一次出现在羲和面前。
　　两人对视一眼，仍旧彼此都没什么好感。
　　羲和只是有些惊讶这男人眼底浓浓的血丝和神情里的疲惫。他不知道，毁灭鲸鲨这前前后后十几日里，唐祈楠殚精竭虑，几乎都没怎么休息。
　　望着怀里因为惊讶而瞪得颇圆的一双眼睛，唐祈楠露出一缕好像逗弄宠物的微笑：“很精神嘛。”
　　“你……嗯……”后半截话吞进了肚子。迅速反应过来的羲和缩回脖子，忍气吞声地配合他在外人面前“粉饰”彼此关系。他的笑容维持得可很是艰难——唐祈楠没有郑瑾瑜仔细，一手正按在他左臂伤口上，不知是不是故意加力，疼得羲和暗中一身冷汗。
　　后面一干毒藤下属头一遭看见当家温柔百倍的样子，对比起唐祈楠惯常的凌厉，不由个个也是一身冷汗。
　　唐祈楠就这么抱着羲和上了二楼，眼看走到“两人”的卧室门口。
　　“我……还睡这里？”羲和哑然去寻郑瑾瑜的眼睛——不是说养伤可以安排在别的房间么？
　　可惜郑瑾瑜这会儿的神情并不比他明朗。
　　“我哪放心你睡别的地方？”唐祈楠若无其事地笑。不过这句也倒是实话。
　　——替你中了两枪还要我睡沙发？！
　　羲和心里一通大骂，正愤愤着，忽然发现唐祈楠并没有走向书房，而是直接把他放在了柔软的床上。
　　“这样更方便照顾你。”
　　唐祈楠退开，递给郑瑾瑜一个眼神。紧随其后的护理人员立刻一拥而上，那边安插简易设备，这边检查羲和的状况，重新给他挂上吊瓶……
　　羲和在心里冷笑。
　　不想让我脱离控制，又不想被拆穿真正的关系……弄到最后还是要睡到一张床上。
　　做这么多只为了那一份配方。

　　——权力于你，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就这么，两年多的时间，一挥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