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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照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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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永生介绍的人家住洋房,门口栓条黑长毛的狗,家里佣人有三个,孩子是主人的孙女,读初中一年级,颇有礼貌。第一次去时是何永生自己带去,他叫老先生为“张伯伯”。张老先生说,洋文是可学可不学的,孩子的古典素养倒是要自小培养起来,所以暑期打算让孙女学一点《诗经》。
花正的古文不算拔尖,但她突然不甘心自己像个一无是处的人,所以请老先生考核她一下,她愿意试试。
老先生可能是看在何永生的面子上,亦或者本来认为初中女孩子不需要学得太深太透,就考了她一句“关关雉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么一句。花正隐约记得初中就学过这个,具体却实在想不起来,但大约意思还是懂的,就说“德才兼备的女子和教养的男子间可论婚配。”
老先生点点头,从书架上取来一本蓝布面线状《诗经》交给她,让她每周来一次,每次2小时,每小时6元。
花正开心极了,也珍惜这个机会。
回家后告诉凤君,他也很替她高兴。
她开始兴高采烈地准备教材备案,先选孩子可能容易接受喜爱的《子衿》,《风雨》等。书上注解不多,查词典往往也仅是字面释义,没有深刻的讲义。这时她想起初中语文先生,只记得是小杨先生,但全记不起来当年他执教时的样子。
“不知小杨先生跑哪里去了。”
凤君:“死了最好。”
花正觉得他说话有点过分,但想起痴痴呆呆的瓜宝便释怀了。
“有空去看看瓜宝吧?”花正不大愿意想起那个孩子,但时常买些衣饰玩具零食糕点跑过去看望。
李璋娴对她不冷不热,绝口不提凤君这个名字。
花正以前也不带凤君去。这次却想让他去了,不知为何,忽觉不跟他一起做许许多多事情好像损失会很大。
凤君没有犹豫就答应她了。
“娴姐姐可能会给你摆脸色。”花正提醒他。
“不要紧。”
可是还没等抽空陪她去呢,凤君又出差了。
时值八月,学生放暑假。花正的家教便改为两天一次,每次一个半小时,报酬按次算,每次10元。张老先生厚待如此,花正更是用心用情,说实话那个孩子资质平平,稍不够灵气,尤其背古诗词犹如折磨,但不敢说不喜欢。
花正就说以前她在初中时也不怎么喜欢诗词,但给它配个调子去吟咏,便不再那么枯燥,然后会多抽点时间来咏给那个孩子,再陪她一起背。
很快,见了成效,连带性子也受她影响,变得活泼了些。
张老先生大为欢喜,对花正更是礼节周到,甚至热情地留她吃过几顿饭。
这一天阴云密布,闷热难当。花正猜到要下雨,去张老先生家前她特意带上了伞,但这次雨来得猛,到张家的洋房时,她几乎全身湿透。
到了摁门铃,一个相熟的佣人跑来从门洞子里瞧,但并未开门,和她说:“你稍等,我去回禀老爷。”
花正第一次遇到冷待,心里很觉得别扭,但也没办法,等了等。
门洞子还开着,花正能看见那位佣人返回来,她便准备对方一开门冲进去,可是门没开,对方递过来一个信封给她,“这是老爷让我转交给小姐的,老爷说,以后不用来了。”
张老先生把酬劳给她了,以这样不近人情的方式。她觉得纳闷又难受,但那位佣人跑回家了,她没再揿铃,冒雨返回了家。
回到家,换好衣服后盖上小毯子,还止不住地打哆嗦。
她突然想起了故去多年的娘,可是有关娘的记忆也不多了,但还是自言自语地和娘对话,“外面在下雨,我一个人在家,他出差了,真是寂寞又安详的雨天呢。”
因为有凤君满满地占据她的心,她自小不很恋母亲。母亲去世后,当然她也难受了好一阵,那是她有记忆以来最难过的一段时间了,但终究对母亲的感情停留在生之恩,一直养大她的凤君很快安抚住了她。她不怎么想起母亲。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骗不了你吧娘。我很难过,想做些不可理喻的事情,没关系吧……”她突然冲到书架那边,不分谁的,一口气乱撕乱扯,内心的灰暗涌动并未得到平息。
累了,在书堆里坐了一会儿,寂静中听着窗外雨声,突然起身跑过去开户门,坐在门槛上看雨。
雨一直下到黄昏才渐渐停歇。她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但也没胃口吃晚饭。这时,电话响起,接听,是凤君的。没说两句话,凤君便感觉到她情绪低落,问她原因。
花正据实说张老先生那边无缘无故地中断家教的事,倒没提自己雨中被拒门外的窘迫情况。
凤君在那边沉默了片刻,也没再说什么,只说尽快回来。
凤君确实很快赶了回来。这时花正的情绪恢复如常,已经乖乖地把书架整理好了,饶是如此,给凤君的是仍是满目疮痍之感。
凤君没责怪她,想她心里一定难过到极点才会如此发泄,心疼地搂进怀里说忙完这两天带她去看电影。
于是花正发现了新大陆,肯放下洋文诗经,一头扎进电影里,收集资料画报,将喜欢的画报搭着色彩贴到墙上,还挑选最近放映的新片信息忙得不亦乐乎了。
凤君却比她更忙。第一件事是亲自登门张老先生家。花正给人当家教却不知人家的底细,凤君却早打听过了,张老先生是文化界名人,修养德望颇高,若是正常情况,即便要辞退花正,也会寻个委婉的由头,不会无缘无故伤了她的心。
老先生见凤君只做虚礼,没有好脸色。
在凤君正脸请教下,才道出内里的原因。
原来有人往老先生家投递了一张不雅照片,附言“舅甥乱-伦”,老先生恨花正那么好的姑娘竟做出这等败坏人常的事,也担心她带坏了自己的孙女,一气之下,叫人把她打发了。
今天凤君一出现在他眼前,他便认他出来是照片里的男人,当然就不给好脸色。
凤君解释自己和花正并非血亲,然后索要照片时,老先生说,早已烧毁。
辞别张老先生后凤君未回央行办公室,找了一处安静的咖啡店闭目冥思。
自己和花正的圈子向来单纯,因此找捣鬼的人并不难。上回和虞连滁交锋,对方太过容易便息事,这不符合虞连滁步步紧逼的做事风格,他总觉得对方会有什么暗地里动作,但防备心思全用在工作中,怕虞连滁联合行内眼红他的人一起向他发难,因此收金业务,他做得越发清白仔细,没想到对方走这一招卑鄙的棋。
那照片他没见,回顾自己和花正可以为人把柄的不雅举动,出了院门他自信十分谨慎,连牵手都会避免,那么就是院中。
在屋里是相当安全的,虽然暑热天气门窗敞开,但偷拍之人怎么能跃过高墙铁门来到家里偷窥?
那么院子里呢……
自从察觉花正的改变后,他总有一股迫切感,很怕她真的变小了,再也做不成妻子,在那种暗慌的心态下,他时常想趁还有时间拥有她,加上夏日炎热,她穿得少,自从有了上回玉兰树下尽情欢好的美好经历,两个人都愿意在院子里亲亲我我,当然,有一点他还是放心的,除了那次玉兰树下外,最后的步骤都是避到室内的。
他点了一根烟,缓缓吐出烟圈,想被偷拍的可能性在何处。
一根烟吸不到一半,他便起身,匆匆结账走了出来。
回到家后,花正迎了出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一边接过他的公文包,关切地嚷嚷,“哎呀,好多汗,你是赛跑回来的吗?”跑回屋里拿毛巾去了。
凤君却顾不上这些,站在院子里往四处看了看,北面和东面是房屋,除非到屋顶窥伺,但拍照一般要光线佳,必须是白天,白天伏屋顶容易被发现,东面墙靠铁门的一截墙,偷窥角度不佳,南面的墙和邻居家共用,躲在墙后偷窥,容易被邻居家发现,剩下西墙,外面还是一条窄细的小弄。
他信步走到西墙一头,不用他摸索观察砖缝,走近一看就发现不对了,靠屋墙的那边墙砖有一片颜色很新的,显然是被人敲开一个窟窿后给补上去的,不留意还真不易察觉。凤君戳了戳这砖,很快找到了可活动的砖块。
“你在找什么?”花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没什么,我看看能否种些南瓜丝瓜类的,爬墙长上去,应当不错。”转身把花正拦腰带离西墙这头,然后矮下身子,让花正擦拭脖子上的汗水。
花正没想到他回来吃午饭,忙给做饭去了。
凤君静静地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眯着眼想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他庆幸今日没赶去行里,几乎可以肯定,趁他出差之际,虞连滁必定往副总裁,甚至总裁那里投递了同样的照片。
他的意图是什么呢?
让他和花正变得臭名昭著?让他丢饭碗?
对他凤君而言,丢了饭碗名声都是无所谓,有钱便能在上海滩混出名堂,可是有花正,他不能让她再受一点委屈。
直到花正做好饭菜端到他跟前,抚他眉间道:“在烦什么呀?你看嘛,早就和你说过,这里长皱纹了,再皱下去,真的就老了!”
凤君的神经绷得太紧太累,颓然覆住她的小手背,叹气道:“假如有人发现了我们关系不寻常,会怎样?”
“那有什么,我们本来就是夫妻嘛。”
“可我们不只是夫妻……”
“谁可以证明?就是你,你真的可以确定吗?”
凤君想点头,但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他又摇头了。
咚!花正高兴地撞了过来,差点连人带椅子翻倒。
“不确定便没问题了呀,你是名义上的舅舅,今日起我要改称呼,凤君凤君我的夫君!你也不能叫我花正了,叫什么好呢?”
花正趴在他身上,认真地思索。
她可真是单纯啊,凤君嘴角上扬。不过,单纯的人,有时能把复杂的问题化解开,或者说,世间事本来很简单吧。
开始吃饭后,花正心不在焉,眼睛骨碌碌地一直转个不停。
凤君心里有了决定,也变得轻松,笑看对面的她绞尽脑汁为自己想称呼的样子,心里替她琢磨。该如何称呼她呢?他的小妻子,他在心里一直这般想她,但试着默念一遍,很觉不好意思,其他,如夫人,太太之类更不合适,突然想起家乡土话里老夫妻之间的称谓——老婆子,老头子……
相伴到老,变成公婆…
“我们成亲吧。”他突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