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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金刚菩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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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在吉罗娑山上,雪山的女儿为了某事同大自在天生气,她看到头上佩戴新月的湿婆从冥想中醒来后,手里把玩着一颗金刚菩提子,便出言埋怨说:“你宁愿注视这干枯的种子,也不愿意注视我。”
湿婆笑着说:“美人啊!不要生我的气。我之所以看着它,是因为它乃是有故事的。”
帕尔瓦蒂问:“这颗果实又有什么故事了?”
湿婆将她抱在怀中说:“如果我把故事讲给你听,亲爱的人啊,你就将心中的愤怒消除掉吧。”
帕尔瓦蒂心中好奇,便说:“慈悲之主啊,若是这故事好听的话。”
于是湿婆便讲了起来。他说:“从前,在摩图罗城里,住着一位音乐家,以演奏维纳琴唱诵献给诸神的颂诗与史诗为生。不过,虽然生在一个音乐世家,但这男人从未得到过娑罗室伐底女神的垂怜。他既不知晓诗歌的奥秘,也不明白韵律与情味的学问,无论他的导师如何尽心教导他,他都因为太过愚痴而无法获得知识。他凭借自己的见解和蛮勇胡乱演奏,经常引起他人的嘲弄。国王经常差人将他唤到宫廷里去演奏,但只是为了取乐,他一开始弹奏,所有人就因为他滑稽的动作和层出不穷的错误哄堂大笑。这男人浑然不觉,还以为自己受到国王与观众宠爱而自鸣得意。
“有一天,他的妻子走到市场中去,听到妇女们将她丈夫的演奏当成一个笑话来讲,她觉得万分羞耻,飞奔回家,痛哭不止。男人急忙问妻子怎么回事,当他听妻子抽抽噎噎说完了事情的始末时,惭愧得几乎要死掉了。
“他想:‘只有我的琴艺精进才能洗刷这耻辱。可是,以我的天份,这一点是做不到的。’于是,他跑到那称为牛耳的圣地去,日日夜夜地苦修。我出现在他面前,问他想要什么。
”男人祈求说:‘世界的支柱呀!我不愿意让我的家族声名和我的妻子为我拙劣的技艺遭人嘲笑,我请求您,将音乐与诗歌的种子放到我心里吧!’
“我说:‘好吧!但是,你也必须承担相应的代价,因为得到智慧并非是无需付出的。’我这样说着,便将这颗金刚菩提子从我手臂的念珠上解下来,拿给了那男人。那男人将它吞了下去,突然之间,他心中的迷雾与黑暗便被驱散了,语言与旋律的光辉在他胸口像一朵莲花一样绽放开来。
”男人回到了摩图罗城,没过多长时间,他便作为音乐大师而变得闻名遐迩。他的身体似乎都是由七声音阶所构成的,他仿佛能用音律作画,写作,建筑,行走和禅定,信徒们听了他的演奏,眼前便能出现至尊主的莲花足;罪人们听了他的演奏,便能洗净七生的罪恶;天上的乾达婆们听到他的演奏,便惭愧地砸烂自己的乐器,躲在那致人死命的城市里不肯出来。摩图罗城的人民提起他来都无比骄傲,就像是从前阿逾陀城的子民为自己的国王骄傲一样。
“可是,男人并没有因此而觉得幸福喜乐。他如今备受自己所知晓的技艺、奥秘与知识折磨。那些无比动人的音乐与诗歌,时时刻刻都不让他止歇,不让他睡,不让他饮食,它们要求他演奏它们,写下它们,吟诵它们,传扬它们,无休无止地完善它们,是它们更臻于完美。男人如同疯了一般地创作与演奏,再没有时间去关照自己的妻子与家人,粗暴地对待他的孩子们,也再不去关注法、利、欲三者中的任何一项。他的寿命也缩短了,因为音乐如同疾病一样深入他的脑髓,让他日日夜夜都浑身发热。不久,他便变得形销骨立,他人看到他那模样,都觉得害怕,他却依然无法放下维纳琴。
“这男人再也受不了了。他像一个疯子一样从摩图罗城狂奔出去,一边奔跑,还一边断断续续地演奏,因为他体内的诗歌与旋律不允许他停下,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让他浑身都是伤痛。他跌跌撞撞,奔跑着,演奏着,倒下去又爬起来,直到头破血流。然而路人与飞鸟走兽听到他的演奏,都大受感动,跟着他奔跑。这么一大群人就这样疯疯癫癫地直奔牛耳圣地而去。男人在那儿止住了脚步,朝着天空大声吁呼到:‘饮下世界之毒的青颈呀! 你曾经将众生从毁灭的厄运中拯救出来,现在,请也将你的奉献者从厄运中拯救出来吧!请你将诗歌与音乐的智慧从我这里拿走吧,将我变回愚人吧,我再也受不了了。’他说着,大声悲泣,而跟随他的人和动物们也跟着大声悲泣起来,因为就连他的哭声也是那么优美。
“这个结果是我所预见到的。于是我便出现在他面前。我剖开他的心脏,从那里拿走了‘诗的庄严’,我割开他的喉咙,从那里拿走了‘音乐的情味’,我敲开他的骨头,从那里拿走节拍,我切开他的血管,韵律便从那里流走了。这样,那男人倒在地上心满意足地死去,他的身体燃烧成灰烬,在灰中躺着那颗金刚菩提子。我将它收回拿走,贤女啊,就是你如今看到的躺在我手掌上的这颗。”
帕尔瓦蒂听了,心里难过,便问:“那男人为何会变成这样?你给予了他音乐与诗歌的智慧。知识难道不是解脱的源头吗?”
湿婆微笑着说:“乌玛呀,拥有智慧是会让人痛苦的,它让人不幸福,它让人不平静。因为知识会支配自己的主人。一旦你得到了它,它在你体内,就会要求你使用它,扩展它,探索它,思考它,让它变得更加美,更加广阔,更加深邃。它永远都会焚烧着你,这怎么会不令人觉得痛苦呢?因此,有时智慧便是厄运,智慧便是不幸,世人因此便宁愿保持着无知。那男人便是如此,因为他是求助了外力才得到他所不应得的东西。可是下一次,那音乐和诗歌的种子会自然地在另外一个人的心中长出来,折磨他,锻炼他,让他为了它奉献生命,让他终生不得安宁。若是他经得起这样的折磨,他会留下它作为果实而死去,他的遗产会随着世代而传递。后世的人们会知道拥有智慧并不意味得到幸福,会知道得到知识意味着遭受迫害和面对死亡,可是他们依然会吃下它的果实,即便一代一代的人由此而痛苦。一代一代的人磨练它们,一代一代的人使之完美,这过程将永无止歇。智慧与死亡是对孪生兄弟,世人接受这一点而前行不休,因为这个,所以我钟爱必将消逝的有情众生啊。”
说完,湿婆便将那金刚菩提子系进自己的念珠中,闭上双眼,开始冥想。
帕尔瓦蒂注视着自己的丈夫。她心想,湿婆又被称为陀湿纳穆提,这名字意即面向南方之人。南方是阎魔统御之地,死亡所笼罩的方向。在三亿三千万诸神中,唯有湿婆会面朝那不吉的方向。
陀湿纳穆提还有一个意思,那便是通晓一切知识与奥秘的主人。
若单是音乐与诗歌的奥秘就足以焚毁一个人的灵魂,那将世上所有的奥秘都蕴藏在体内的湿婆呢?
他也是如此无时无刻,忍受着自己所知一切的焚烧与折磨吗?
这样想着,帕尔瓦蒂便禁不住凑上前去,轻轻吻了吻乳海之毒在湿婆脖颈上留下的深蓝伤痕。
注:陀湿纳穆提Dakshinamurti,是湿婆作为众生的导师的形态,通常形象是坐在榕树下,为苦行者包围,足踏象征愚昧的侏儒,手持贝叶经或怀抱维纳琴,面向南方(死门)而坐。
拥有智慧者,面朝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