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舞痕》仲心宛琴

96、青青子衿（一）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当我和我的主人创出这样的名声时，他才只有十一岁。
　　我是一把剑，一把薄而锋利的青剑，我叫做青衿。
　　一百年前，一代铸剑大师灵渠子创造了我，但是他不喜欢我。
　　“如此锋芒毕露，他日必遭祸患！” 灵渠子这样评价我，他将我封在千年寒冰中，沉入寒潭，希望我永不现世。
　　然而，我终究还是被他言中了。
　　一百年后，一个七岁的孩子把我带出了寒潭，他似乎很喜欢我，一见我便把我抱在了怀中，对我说：“从今以后，我就用你来保护若寒！”
　　我也喜欢这孩子，他实在与我很相象。一样喜欢青色，一样锋芒毕露，也一样……悲哀！
　　他的名字叫做韩子衿。
　　他是我的第一个主人，也是最后一个。
　　为了守护那个神明一般的少年，他决绝地和我一同坠入滚烫的熔岩之中，在烈火铁水之中与我融为一体，铸成一把新的青剑——子衿剑！
　　那一年，主人才刚刚满二十四岁！
　　子衿剑一样锋芒毕露，但是比起我，它多了深沉的爱与守护——在我跟随主人的十七年中渐渐学会的东西。

　　主人通常都是把我藏在袖底的，我紧紧贴着他的皮肤，随时等候他的召唤。
　　主人的皮肤总和我的身体一样冰凉，但我感觉得到，在他冰冷的皮肤之下，血液却是滚烫的。
　　在主人九岁的那年，我第一次尝到了鲜血的滋味。
　　有两个不自量力的小子，居然乘着主人的表哥不注意，偷偷带走了年仅两岁的冷若寒！
　　主人是第一个追上去的，看得出来他非常生气，狠狠咬着衔在口中的玫瑰，直至玫瑰上的刺划破他的嘴唇，流出殷红的液体。
　　很快我就知道，那便是血！
　　“胆敢伤害若寒，去死吧！”主人怒喝着，将我从袖底拔出。那一刻，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里居然如火焰般狂乱！
　　他将那两岁的孩子抱在怀中，然后将我刺出。
　　我迎着风飞出去化作一道青芒，用力散发着我身上的光辉。
　　那时侯，我曾抬头看太阳，发现它的光芒也比不上我。
　　主人紧紧握着我，他的手那时还很小，但却丝毫不颤，坚定地令我也为之愕然！
　　我就这样坚定无比地划过那两个人的咽喉！
　　割开他们皮肤的一瞬间，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欢愉。那两个人的皮肤很热，我喜欢那种温暖的感觉。
　　当然我也喜欢主人冰冷的皮肤，或许确切地说，我喜欢那种把温暖割裂的感觉。
　　“你……”那两个人惊诧地望着年仅九岁的主人，望着他无情的目光，颓然倒了下去。
　　鲜血，从他们的咽喉中喷射出来，像火红的烟花，溅了我和主人一身。
　　我兴奋地感觉着身上猩红的液体，黏黏的，温热的，灿烂的，让我也开始狂乱起来。
　　主人的表情第一次那么无情与漠然，他将怀中的孩子哄睡了以后，便用一方雪白的丝绢细细擦去我身上的血。他亲吻着我没有温度的身体，目光依旧冰冷。
　　之后，他对我说：“青衿，不要怪我，仁慈与残忍是如影随形的，既然表哥选择了仁慈，那么，我们便残忍吧……我们就做修罗吧……”
　　做修罗吗？
　　我贴着主人，无奈地苦笑。在沉入寒潭之时，我就已经绝望了。是主人给了我新生，只要跟着主人，做地狱的修罗又如何？
　　既然主人选择用残忍守护那个孩子，我便用杀戮帮助他！

　　做梦也想不到，主人会因为这件事而受到责罚。
　　或许我只是一把剑，不了解人类的感情。可是主人，他只是想用自己的方法来守护那个孩子，那样也错了吗？
　　主人的师父，那个终年用黑纱裹面的女子，狠狠地责罚了主人。
　　因为才九岁的主人，居然杀了人！
　　“我问你，学医是为了什么？”沐言，就是被人尊称为医神的主人的师父，他让主人在冰冷的院子里跪了整整一夜。
　　她就只问了主人这一句话，那个时候，我看见她黑纱后的眼睛里，有着难以言明的无奈与哀伤。
　　一如当初，灵渠子望着我的时候。
　　夜晚的风很冷，我紧贴着主人，发现他的身体比风还要凉。
　　他很坚强，没有哭，甚至对于沐言的责问也都漠然。然而，主人也很倔强，他不肯开口说对不起，也不肯开口解释，就那么笔直地跪着，一直到天亮。
　　我想，我是不懂主人的，虽然我日夜紧随着他。但是，那一天夜里，他的心就如同我当初那样，被千年寒冰封住了。至少，我直至十五年后，才看清他的心。
　　天亮的时候，主人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如同破茧而出的蝶！而我看到的，却是灿烂的杀气。
　　那一刹，我的青芒也黯然失色。
　　从那一刻开始，我的主人已不再是孩子。
　　主人把我从袖底取出来，抱着我来到沐言面前，然后跪了下来，将我高举过头顶：“恩师……”
　　沐言似乎怔住了，她惊诧地望着我，望着主人，最终摇了摇头问：“子衿，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沐言是故意这样问的，她了解她的徒弟，她也爱她的徒弟，所以她不想让主人走上悲剧般的命运。
　　我仰望着这个主人唯一相信的女子，发现她的眼睛里有泪。
　　她和灵渠子一样，早就预料到了我和主人的结局。
　　“我想清楚了。”主人冷漠地抬起头，第一次如此无礼地对待他的恩师。他将我紧握在手，不管我愿不愿意，硬控制着我划过他的手腕，撒下一地殷红。
　　“我韩子衿，杀人，是为了冷若寒！学医，亦是为了冷若寒！纵有一天要我为他付出生命，也决不后悔！”
　　或许作为一把剑，我没有资格说愿意或者不愿。但是我真的不想伤害主人，我不要再在他的悲剧上添一道伤，我不要！
　　割裂主人皮肤的那一瞬，我感到身上一阵灼痛！
　　剑，也会痛吗？
　　我看见主人的血撒在我身上，那么鲜艳，那么刺目！就宛如一朵朵玫瑰，热烈地绽放，仿佛在燃烧，这是主人生命的热度！
　　我，好痛！
　　我失控地铮然长鸣，主人也似乎失去了力气。他松开了手，我便跌落在他的血泊中。那殷红的鲜血灼痛了我，我拼命挣扎，可是我只是一把剑，我眼睁睁看着主人倒下，倒在我身边，倒在自己血中。
　　而我，却无能为力。
　　我不知道主人为什么伤害他自己，我好想他不要再受到任何伤害。可是，这是不可能的，神赋予了他悲剧的命运，他这一生，注定一直被伤害。
　　命运对于主人，真的很残忍！
　　沐言抱起了浑身是血的主人，而主人则抱起了我。贴在主人冰冷的怀中，我只听见他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句话：“恩师，对不起……”
　　我想主人，从来都是为爱而生的吧，纵使有时候，他残忍而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