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舞痕》仲心宛琴

103、青青子衿（八）完结！

　　主人的身体尚未恢复，便到了那个最灰暗也最惨烈的日子。
　　主人一直在等那一天，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那种兴奋的悲伤，对于他来说，能够留在湿婆城的唯一原因，便是等待那一天。
　　现在主人终于等到了，不能够再回头，也不能够在反悔，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主人的锋芒在那天燃尽了，风华陨落的一刻，他微笑了。
　　那天晨曦初露，主人便带着酒去地宫见叶尔羌，那个邪魅的男人要在那里狙杀冷若寒，主人不得不提前动手。
　　地宫里有毁灭之神湿婆的雕像，然而，主人的眼神竟和那神像一模一样。我一阵战憟，感到主人心中的忐忑。可是在表面上，主人依旧从容，斟酒的手一颤不颤，甚至还依旧宠爱地微笑“青灵，陪我喝一杯吧！”
　　没有等叶尔羌回应，主人径自端了一杯，小口小口地抿。我不知主人这样做是为了打消叶尔羌的疑虑，还是为了惩罚自己，绯红的葡萄酒流入主人口中，如血嫣红。
　　主人在酒中下了毒，却连自己也没有放过。
　　叶尔羌果然如主人所愿，喝下了那杯酒，主人唇边落下一缕苦笑，到那个时候，他的计划已经完成了一半，而另一半，是要他的生命做代价。
　　没有过多久，冷若寒便与叶祈赶来了。
　　主人依旧疼爱那孩子，迫不得已之下伤他，已让主人痛彻心扉。而这一次他直面叶尔羌，凶多吉少，主人为了在最后时刻反击，不得不眼睁睁看着。
　　主人的心流泪了，很痛，连我也感觉到了他的那种痛。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主人就是太痴，执着于感情羁绊，既不愿伤害他爱的人，也不愿完全背叛爱他的人。其实主人完全可以直接在酒中下剧毒的，骗那个爱他成狂的男人喝下，他有那么多机会杀了那男人，可是最终，主人却选择——同归于尽！
　　呵，生于烈火的我，最后归于烈火，这是多么完美的结局啊！
　　如果仅仅这样，我与叶尔羌同归地狱，成全主人该有多好，可是为什么与我同赴烈焰涅槃的却是主人和冷若寒的眼泪？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主人从背后抱住叶尔羌，那具接近神的完满身躯，本能地颤了一下。
　　“子衿，不要插手这里的一切！”
　　叶尔羌仍怜主人，他劝着主人回头，却不知主人已无法回头。主人紧紧地抱着他，心中传来裂冰的声音：青灵，对不起！
　　冷若寒的目光在那个瞬间亮了，瞳眸相对，他的眼中是种无奈的疲倦，他也知道了主人的选择。然而，他也无力阻止主人，冥冥中，我似听见他哭着喊主人，正如五年前那样，要主人不要离开他。
　　主人的心流着血微笑，是欣慰？是解脱？还是什么？
　　我的身子忽然一紧，主人竟握住了我，我又一次无法自控地划过主人的手腕，在十五年前的伤痕上，留下了新的伤口。
　　我好痛！主人的血漫了我一身，可没有人看见！我好痛！可我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因为我的主人，在泣血而誓！
　　“我，是不会背叛若寒的！”
　　“我不会，我可以为了他背叛世界，但决不会背叛他！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寻找机会保护他，帮助他！”
　　“我的生命，只是为了若寒而存在，所有伤害他的人，我都将不惜一切地毁灭，为了保护他，我也可以牺牲一切，不管是生命、朋友、还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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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人一边说，一边向后退，炽热的熔岩已经挥舞着魔鬼的号角，开始舔舐主人的后背，那种灼热令我战悚。
　　我的主人呵，要把仅仅二十四岁的生命送入地狱呀！我开始挣扎，我不要主人死，我不要！
　　叶尔羌握住了主人的手，第一次，他的眼睛里也有了绝望，他开始后悔了，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宣称他永不后悔的的男人，在内心狂吼：不！子衿！不要！
　　可是主人，就算听见了叶尔羌的心，又怎肯回头？眼前最心爱的人，已经伤痕累累，再不把叶尔羌杀死，死的或许是那孩子！
　　“青衿，与我同归烈火，可好？”
　　蓦然，我听见主人这样问我。
　　可好？有什么不好？能与主人永远在一起，我又有何求？铮鸣相应，我看见主人笑了。
　　世间，我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美的笑容，那么哀婉，那么锋芒绝世，风华绝代！连天地也都停止了生生不息的流转，为他驻足。
　　“走吧！”
　　主人抱着叶尔羌纵身跃入熔岩之中，泪光飞溅，他的心也涣然冰释。
　　这是连轮回也都无力改变的命运么？
　　刹那，我感觉到了飞翔。
　　“不——！”
　　头顶，传来了冷若寒撕心裂肺的哭声，他伸出手试图拉住主人，苍白无力不盈一握的手，被主人拒绝了。
　　我唯有贴紧主人，不知是不是因为熔岩的关系，主人的身体特别温暖，火热的爱在那一刻燃烧了他的生命，记忆的碎片宛如雪花，哀婉地舞成了绝唱。
　　我竟从不知主人有那么多的感情，看着主人的记忆，从七岁到二十四岁，点点滴滴有血，有泪，有爱……，只是为了片刻的幸福，却甘愿承受一生的苦难。
　　烈焰焚霜泪阑干，青衿饮恨碧血丹。
　　伤心不念玉阶暖，长安月黯夜孤寒。
　　主人仰起脸，泪痕迷蒙，那个在他心中埋藏了太久的秘密，终于被说破了。
　　“对不起！若寒，子衿……很爱很爱你……！”
　　语毕，主人蓦然变色，心痛莫名，不为了冷若寒，而是，叶尔羌在最后欺骗了他！
　　呵，主人虽然背叛了他，可是主人却没有想到，那男人也一直在欺骗与背叛!
　　什么真爱？在这个逆神者面前，一切都苍白无力！
　　叶尔羌蓦然狂喝，刻骨的怒毒流入他的眼睛，他体内的毒竟还没有发作，挣脱了主人的怀抱，他如一只秃鹫，夺走了主人身上仅剩的力量，借着主人的生命做阶梯，回归人间。
　　“叶尔羌！”我狂怒，几乎就想追杀那个男人，我要他的血！我要他的血！
　　“呵！”主人一声轻唤，按捺住了我狂燥的身子，我的主人已经被夺走了一切力量，就好像被折断了翅膀的青鸟，无力地坠下，被死神带走。
　　我，韩子衿的青衿又怎能离开他？
　　我紧拥着主人，在冷若寒的哭喊中，与主人一同坠入熔岩，涅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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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热，好热！……
　　在熔岩中，我还残留着最后的神志，可我的主人，却已经魂归幽冥。
　　枯萎了的玫瑰，我身上还残留着他的泪。
　　可是，我笑了。
　　在热焰中，我的身体正慢慢融化，主人也是，我们的身体一同融化，渐渐交融。我感觉不到痛，只有幸福，这就是人类所说的幸福么？我在与主人融为一体，我再也不会与主人分开，不会看他受苦了……。
　　我的意识也开始消失，要和主人同归了……
　　笑着，我听见一阵缥缈的歌声，自天外传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生而为英，死而为灵。
　　念汝青衿，渺不可及。
　　紫电清霜，得不久长。

　　青锋薄寒，寄汝魂难。
　　幽幽念念，惊世绝艳。
　　太上忘情，终为虚话。
　　念汝青衿，何处可寻？

　　天之苍苍，地极茫茫。
　　念我韩郎，何故夭亡？
　　哀哉子衿！痛哉子衿！
　　失我韩郎，泣尽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