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道之逆向行》斯琦

32、自由

　　青烟昏昏醒醒的，昏迷的时候她毫无知觉，晕晕沉沉的昏睡着，醒来的时候神志还没清醒，不知身在何处，今夕是何年，便被人一碗汤药灌进去，又彻底的昏睡过去。

　　如是再三，待她完全清醒过来，而再无人强行给她灌汤时，才发现自己身在一所佛家的寺院，被关在了一间僧房里。

　　她被关了三天，三天来每天凌晨都会响起敲钟声，然后是僧人喃喃的诵经早课声，加上这房里摆放的经书，她只知道这里是家佛寺。

　　而这里是属于什么地界，什么方向，什么地方，又是什么寺院，她一无所知；是谁在宫里把她弄晕了绑到这里来，又为了什么要绑她？

　　这三天里一日三餐倒是有人送来餐食，却不是这佛寺里的僧人，而是一个长得凶神恶煞的俗家打扮的男人，脸色不好，气势汹汹，多问一句他就仿佛想要打死她一样，青烟不敢再问，也知道在这些人的嘴里是问不出什么了，即使没见识过，但她还是看得出来这些人是亡命之徒，唯一庆幸的是他们好歹没再像之前那样把她灌昏迷，让她一直不省人事。

　　三天里她不闹事，不多嘴，也没有挣扎抵抗吵闹，只是乖乖的呆在这僧房里，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想在暗里弄明白这些亡命之徒为什么会呆在这寺院里，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把她弄晕绑了出来的，能把她活生生的弄出皇宫，又避得开东厂的耳目，究竟是什么人有这样的能耐？

　　僧房并不宽敞，也不通透，一扇结实的房门，一个窄小的窗户，她已经没有了逃跑的余地，也还没弄明白他们究竟是何人，直到三天后，房门再次打开了，出现在门口的不再是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而是一个慈眉善目的清隽僧人。

　　青烟愣了愣神，戒备的看着他，还没说话，那僧人已经温和的含笑道：“被关坏了吧，出来走走散散心吧。”

　　青烟闻言一怔，就看到他转身走了出去，房门没再关上，她略一沉吟便跟着走出了房间，这是自她清醒被关的三天来，终于重见天日的一刻，也是被围困了将近四年的牢狱般的深宫生涯以来，她再次得回广阔自由的天空。

　　此时正是辰时，阳光正好，桃红绿柳，鸟语花香，新春景色，晨光沐浴，一派新气象，寺里的僧人早已做完了早课，开始迎接进寺烧香拜佛的香客，前院里人烟开始鼎沸，这后院反而宁静了下来。

　　庭院的石桌前，摆放着一些简单的斋饭，那僧人正在摆着碗筷，头也没回微笑道：“过来坐吧，先吃点早饭。”

　　这般熟稔自然的态度一点都不似一个僧人，反而像个长辈，青烟心里狐疑着还是走了过去，颔首致谢，在他面前的石凳上坐下来。

　　早膳还是简单的素馍稀粥小菜，但难得的多了两个白水煮蛋，僧人三四十岁的年纪，慈眉善目，气质儒雅，将一碗冒着热气的稀饭放到她面前，微笑道：“快吃吧！”

　　那态度真像对待一个孩子的家长，青烟忍下心中诡异的感觉，道了一声谢，只有一副碗筷，想来只是她一人的早膳，她也没客气端起了碗筷吃起来。

　　僧人含笑看着她用餐，伸手拿起煮蛋敲了剥壳，然后将一颗白白嫩嫩的鸡蛋放到她面前的小碟子里笑道：“这里是寺院，佛家持斋，粗茶淡饭，也只有这个给你补补身子，这几天你受苦了！”

　　可不是受苦了，也不知道她昏迷了几天，每日昏睡不吃不喝的，在浣衣局好吃好喝的，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都掉完了，这三天被关在僧房里她手脚都是软的。

　　青烟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他，道：“请问大师，这里是什么地方？”

　　僧人微笑道：“不急，你先用饭，吃饱了再说。”

　　青烟苦笑，她哪里等得了，急急又问道：“大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又是何人把我带到这里，带我来有什么目的？”

　　僧人笑了一声，不答反问道：“这几年在宫里的日子过得如何？”

　　青烟一怔，神情茫然又惆怅，宫里的日子过得如何？一言难尽，馨竹难书！

　　僧人一脸了然又唏嘘之色道：“宫里奴役的日子自然不会过得好的，特别是自你们杨家人全部没落后，只余下你一人孤苦伶仃，又岂能独善其身，在宫中找个权势之人依靠，不失为一个活下去的方法，只是找个不能人道的权宦，他虽能护着你，你却要付出一生的幸福，有得必有失，因而你可甘心？”

　　青烟抿住了唇，握着筷子的手有些发白，静静的看着他道：“你是谁，你都知道什么，还有你抓我来，究竟想要做什么？”

　　僧人含笑道：“段承其人如何，传闻他阴狠奸诈，心狠手辣，他一手设立的东厂，更是让人闻风丧胆，如此阴狠无常之人，他待你好吗？”

　　他竟然什么都知道，青烟禁不住颤抖起来，惊怒道：“你……你究竟是谁？”

　　僧人还是面带温和的微笑，无奈道：“故人吧，我也算是一个故人，至少你小时候我也曾抱过你！”

　　青烟一懵，更是满腹狐疑：“既然是故人，你抓我来做什么？”

　　僧人默了一下，道：“你可以这般想，把你带出了皇宫，是还你自由，让你远离皇宫的奴役，远离段承的迫害，远离是非，让你可去过你想过的日子，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不喜欢吗！”

　　青烟怔住了。

　　僧人再剥了颗鸡蛋放到她面前，温和道：“吃吧，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离开。”

　　青烟满腹狐疑的看着他，一头雾水，他们这一番折腾就只是为了还她自由？

　　看她依然迟疑戒备的样子，僧人无奈一叹，道：“就当是我欠了你们杨家，想要还杨家的情，至少要保住杨家唯一一条血脉！”

　　青烟又一愣，看着眼前的这个僧人，气宇不凡，儒雅斯文，即使剃了光头僧衣在身，也掩盖不住他天潢贵胄的气质，她心中猛然一惊，惊愕的看着他，心里晃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道：“你……您……您是……”

　　僧人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放心，我不会害你的。”

　　青烟心怦怦的跳动着，怔怔的看着他，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如果真是她所想那样，杨家也算是为了他，落得满门抄斩的地步，可论理来说又不是为了他，不过是成王败寇的下场，与他并没有直接关系，一切恩怨情仇不过是利益熏心罢了。

　　僧人似乎也料到她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也不再多言，拿出一只包裹放到她手边，依然温和道：“里面有套便装，有张路引，还有一个地址，按着地址过去，自会有人照顾你往后的日子，吃了饭，我会让人送你离开。”

　　青烟瞥了眼手边的包裹，回过目光复杂的看向他。

　　僧人也看了看她，又笑道：“当然，你若是放不下，有一日有机会时，可替我带句话给那位。”

　　.

　　一套道士的服饰，一张道家弟子的路引，一个江南水乡的道观地址，和一些路上使用的钱银盘缠，准备得很充足，足够她重新开始新生活。

　　路引可让她通行无阻，新的身份可让她有名有份立于世间，江南水乡远离了京城，可让她忘却皇宫奴役之苦；殊遇真人若是她没猜错，就是她那出家为道的四叔的道号，她前往江南寻他投亲，看在杨家灭族的面上，他自然会照拂她后半生的生活。

　　此时大名国内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国内并无战事纷争，饥荒祸乱，而当今皇上周先，在清君侧勤王时，曾有道士和尚为他指点出谋划策，是以对出家的僧人道士也高看几分，以至于在外出家人的身份，各地方官都会照拂几分，她独自南下江南并无危险，这一切那位真的是为她做足了准备，还她自由的。

　　青烟还是改装换上了道服，做了道士的装扮，准备充足后，就有个樵夫打扮的人引她离开，再没能见那僧人一面。

　　而站在后院看着青烟离开，直至身影消失无踪后，僧人旁边站立的人才叹道：“主子真的就如此让她离开？”

　　僧人背负着手，温和笑道：“一个小姑娘家的，佛家寺院不便久留。”

　　那人懊恼道：“可她不是普通小姑娘，她可是那东厂督主段承的女人……”

　　僧人淡淡道：“她是杨旗的孙女！”

　　那人一噎，顿了下权道：“主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时该舍得的必须要舍得，如今段承监军在外，正是策反他的好时机……”

　　僧人道：“伯言，照你的意思，我舍弃了杨家，也就可以舍弃许家，可以舍弃你们王家？”

　　那人沉默了一下，道：“必要的时候，王家甘为主子赴汤蹈火。”

　　僧人摇了摇头叹道：“但我不愿意，若如此全部都舍弃了你们，我再登上至尊之位又有何意义，杨家满门抄斩，我每夜闭上眼睛……如今只余这一滴血脉，我终是要替杨家保存。”

　　那人还要再说，僧人已经摆手道：“我意已决，就放她一条路吧，伯言，一如你们王家，如果有一日，我也会为你们王家保留一滴血脉的。”

　　那人闻言心有感触，心知无法再相劝也没再说话，沉默了下才道：“可是让她知道了您的行踪……”

　　僧人笑了笑：“杨家的人都不是傻子，她自然会想到我不会一直留在此地，走吧！”说着他转身往另一条山路走去，那宽袖僧袍，终是将他王者之气掩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