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莫作情痴，便无相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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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有尽时，情意无绝期。 ——胡诌之肆
郑珂最近总觉身旁有人，但是这几日细细警醒地注意下来，却总是毫无动静，以致到最后他也觉得自己太过多疑。可是那平白从书房窗边悄无声息地被移到墙角的四季海棠，那粉青桃形仿哥釉叶式洗的雍正年间的笔洗从桌角倒栽葱倒立在他那多宝柜上，还有，他一不注意，小小出门一趟，便乱成一团的床。
……所以说，这真的不是撞了鬼吗？
郑珂也不是没有听过诸如内宅那些个女人争风吃醋，闹出了人命化作厉鬼啥的回来索命，但是这郑公馆分明落成不久，父亲那些个妖娆的姨娘们……还没来得及施展那些手段吧？
这些日子郑珂正忙着家中的生意，父亲自从将一半生意交予他打理后，便很少过问其他，这几日成衣铺又进了一批新货，他忙得回来匆匆吃几口饭，就倒头睡过去，有时候自己看着那些摆设变了样，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梦游，所幸还没有似孟德公梦中杀人，不然城里的警局可就有得赚了。
这日天下着雨，平梧县一向雾气朦胧，只除了秋冬好些，要是夏天，出门若不带把油纸伞，回家时必定似那落汤鸡，浑身的毛都是捋顺的。
今日郑珂没有出门，所以上午在书房看了会书，处理了昨天剩下的事情，中午难得享受一次悠闲的午餐，下午便悠懒个够，叫了厨房的婢女们做些西洋点心，又叫人把他从曾经留学的地方——英吉利带回来的红茶与瓷器一并拿出来用上。
下午三时一刻，郑家大公子开始享受他的下午茶。
茶香袅袅，引得人鼻尖不住地嗅，那些精致的小点心也叫人看得心生喜欢，连带着这沉闷的雨景也不叫人讨厌了。
郑大公子一边看着从书房里取来的外国小说，正看得精彩处，不知不觉就多吃了几块点心，等他回过神来，准备再来一块时，发觉手边的盘子里空了。
他挪开那托盘，准备把另一盘拿过来，仔细一看，不由得呆愣，随即脸色发绿。
这盘是切成块的苹果饼，每一块都在，还保持着装盘的姿态。
但是，每一块的尖端都被咬了一口。只留一个口水印，还有咬得不平整的痕迹。
可是那些婢女们是绝对没有胆子这样做的。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下移。
那里，一只巴掌大的白毛兔子，正双爪抱着一堆的零碎苹果饼，咂摸着吃得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
他放下了书，俯身好奇地打量这只奇特的吃馅饼的兔子。
许是那兔子太沉迷了一些，等到面前的苹果饼吃得差不多了，它才似乎依依不舍地收了爪子，于是它顺理成章地抬起了头。
“……！”
还没有准备开跑呢，就被郑珂揪着耳朵提了起来，放到了膝盖上。
“叽——”兔子啾了一声，郑珂于是逮住了它的后颈，失笑道，“这个小东西，还挺有灵性的。”
只是不知这兔子是怎么办到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把那些饼都咬了一口，还在那儿津津有味的吃着。
想到这里他埋头对上兔子红红的双眼，那红得过分，闪耀光芒的眼珠似乎是红宝石一般，倒和那鲜血的颜色有了分别。
“小兔子，你的本事可真大，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竟然溜到这里，还和我抢苹果饼吃，谁是你的主人，将你放养到了这里，嗯？”
然而这只兔叽虽然有几分灵性，但是它始终不是生人，听不懂郑珂的话，郑珂也不生气，抱着这只乖觉安静的兔子往书房里走。
到了书房，郑珂把那兔叽往书桌上一放，准备去翻翻前几天漏下没看的几封同学寄来的信，他刚刚走到书架前，就见那兔子猛地一窜，扑到了右前方的多宝柜上。
“咵嗒——”
那笔洗在地上裂成几瓣儿。
郑珂的眉毛跳了跳、
这兔子闯了祸，竟然似乎呆愣了，郑珂上前把它提溜到手上，那兔子这才好像反应过来，蹬了两下腿儿，郑珂眯着眼睛道：“再动，再动把你煮了吃。”
兔叽：“……”
郑珂哼哼，和一只兔子杠上了，“今天再闯祸，叫你知道什么叫十八层地狱的煎炸油烹！”
兔叽：“……”
自此日起，这只来历不明，神秘莫测的兔子安心地（……）在郑公馆住下。饲主便是时时准备把他清蒸红烧的郑家大公子，郑珂。
兔子越长越大，直至从当初的巴掌团儿，变成如今在沙发一角动着三瓣嘴啃着萝卜饼，好不欢快的大兔子，备注：这只大兔子要郑珂双手并用，才能举起来。
如今眼馋着想把这只兔叽煮了吃的，从郑大公子变成了郑公馆的厨娘们。
这是民国十几年的光景，国内局势尚且动荡不安，虽然于这远远的平梧县没什么大影响，但是现今老百姓都得勒着裤腰带过日子，之前郑大公子听从父亲的建议，新开了一家布庄，可是生意却不似父亲鼓吹得那般好，虽然不是每况愈下，但是那每日少得可怜的客人，做的衣服也就更少了。
这几日，布庄的掌柜交了账簿上来，郑珂将那本账簿翻完，再瞧瞧掌柜的脸上惴惴不安的脸色，心里面也有个谱儿，只好无奈道：“你下去吧，老吴。”
吴掌柜松了口气，这郑少东家还是明白人的。
里面的钱有部分流了出去，记账上面偏偏用的都是些含糊不清的名目，以至于一亏再亏，若不知道这是谁的手笔，他郑珂才叫一个傻子。
分明就是借着这亏钱的缺口，编织些名目，想要叫他多出些钱罢了，反正多亏一些，似乎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父亲呀，你终究还是变了心思，也不知道那些姨娘们的嘴是如何伶俐巧妙的，这么些日子只怕是一刻不停地在枕边编织他郑珂的坏话吧。
生意随着父亲刻意的算计和商界受到外国的冲击而更加糟糕，这郑公馆的生意也渐渐撑不下去，郑珂那日最终挣扎了一天，渐渐萌生了退意。
把这郑公馆重新还给了老爷子，还有那些妖娆的姨娘们，以及那些庶出的兄弟姐妹。
分家，郑珂只是带了自己的早逝的母亲一张相片，自己挣得的粮油铺子和酒馆，还有父亲终于回转的愧疚心，所以给他的一笔钱。
郑珂带走了看着自己长大的管家老伯，贯年服侍他的丫头，并厨房里那位经常做出美味馅饼诱得兔叽不停动着三瓣嘴的厨娘。
新买的房子离郑公馆有点远，但是郑珂也并不打算回去找气受，搬家那天后，他和兔叽在卧室床上形神俱散（……）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兔叽不见了。
起初郑珂以为兔叽去觅食了，去厨房找，没有，之后也不在意，等了一天没看到大大的毛团儿，就把整个家找了一遍，也没看见，郑珂反复找了一会儿，终于放弃。
“这只兔子来得奇怪，走得也奇怪，陪了我那么久，也便当做是叫我莫再忧心的吧。”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只兔子陪伴郑珂虽然不到一年的时间，但是却让郑珂对它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到习惯，从习惯再到离不开。
每日没了兔叽逗弄，郑大公子有些无聊，偶尔看着英语原文书，回过神来还要看看是不是饼尖缺了个口，底下是不是有一只兔子正双爪并用，抱着那馅饼啃啊啃。
厨娘也遗憾难得有个捧场的非人类（……），竟就这样不见了，要知道，这只兔子除了郑珂外，最黏的就是她，因为这兔子似乎真正通人性一般，每次她端来点心，遇到好吃的，这兔子总是一脸“谄媚”的附上来，双爪揪着她的裤脚，那叫一个亲热。
郑珂无精打采了好一段时间，等到秋天过了，冬天平梧县终于开始飘雪的时候，他的父亲派人来给他传话。
“老爷叫小人请大少爷回家用晚饭，今儿是冬至，大少爷一人在外，老爷心疼，就吩咐小人来了。”
这小厮说得一口睁眼瞎话，倒叫郑珂哭笑不得，只好应了下来。
其实不去，才叫人舒心呢。
郑珂看着三姨太旁边坐着的年轻姑娘，这会儿三姨太倒是热络得很，一口一个“阿珂”，叫得人头皮发麻，偏偏上座父亲盯着，不怒自威，幼年时郑珂也是有些怕这个喜怒不定的父亲的，所以也不敢太拒绝，等到三姨太絮絮叨叨地念完，晚饭也就差不多落下帷幕，旁的姨太太们私下绞了帕子，眼里的刀子哦，恨不得把犹自想要把自家侄女儿同郑珂送作堆的三姨太扎个对穿。
父亲在三姨太的软言温语中开口把郑珂留下，三姨太喜不自胜，连忙叫下人去厨房准备些饭后点心水果什么的，好一副准备叫两个年轻人进一步了解的模样。
偏偏郑珂不领她的情面，推辞道：“今天在外面忙了许久，有些累了，三姨不用多准备，我去洗澡，之后便睡了。” 叫三姨太的脸色僵了一下，只能强忍着露出善意理解的微笑，不经意地时候，还要对后面看热闹幸灾乐祸的姨娘们放些眼刀子回敬。
郑珂匆匆洗了个澡，扑到床上，今天他并未撒谎，在酒馆并新设的酒庄里的确忙了大半天，这会儿整个人都散架了。
夜半睡着睡着，总觉得有什么压在自己身上，却无论如何挣扎着总也醒不过来，这样混混沌沌迷迷蒙蒙的过了一夜，天明时郑珂终于摆脱了这鬼压床的奇怪感觉，等到睁眼时，天光已经大亮。
他习惯性地支着手想要爬起来，等到坐在床上，埋头才发现胸前睡着一个大男人。
皮肤很白，很光滑的样子，头发太长，在床上到处披散着，整个光溜溜的，也不知道这张脸在被窝里压着，窒息了还是压扁了没有。
郑珂冷静地抖了抖大腿，艰难地把这长条条的暴露狂抖到一边去，自己下床穿衣服，刚刚穿到一半时，就听见房门“咔嗒——”一声，紧接着一个含羞带怯的声音响起：“大公子，月莲来服侍您起来——”
郑珂的手僵在了纽扣上，“……”
床上的男人滚了滚，刚好被子把他裹成了一个蚕蛹。
女子进来一看，“……”
郑珂觉得自己声音十分艰涩，“不用了，你出去吧，有劳了。”这种上赶着投怀送抱，不要女子名节就跑来献殷勤的女人，他可真心要不起，昨日还以为她在一边不怎么说话，还以为羞涩内敛，想着要不试试，今日现实便扇了他一耳光。
女子放下铜盆，回过头看他，眼神十分哀怨，“大公子，没想到你看不上月莲，竟是，竟是——”说罢，她双手死死捂着脸，嘤嘤嘤嘤地跑出去了。
“……”双手把脸捂严实了能看得清路吗姑娘，门外几步就是楼梯呢！
床上的祖宗也终于醒了过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等到他发现自己光溜溜的，这才不对劲，连忙把自己的下半身裹得严严实实，抬头，刚好和郑珂大眼瞪小眼。
“……”
“……”
郑珂冷笑一声，斜眼瞧着他，“这位先生，我想说，大清早的，就一身光溜到别人房间溜达，似乎太伤风化？”
那男人裹着被子下床，站着比郑珂还要高些，郑珂微抬着下巴看他，眼睛里面带着疑惑与不屑，似乎想要把这个男人看出朵花儿来。
谁知道男人竟然有些扭捏道：“那个——”
“嗯？”
“你还记得那只爱吃馅饼的兔子吗？”
“……”
“没错，你猜对了，我就是那只兔、兔子，”底气有些不足。
你是从哪里看出来我猜到你是兔子的呀，这样一大清早起来吓人真的好么？！
郑珂无语，对着这个满口胡言的男人，真是没有好气。
“……诶，自古到今，就允许狐媚惑人，偏不让兔子出头啦，嘿，郑珂郑大公子，你就可怜可怜我，为了同你处着，我被族中长老赶出来，如今身无分文，身无寸缕，身——”
“……够了！”郑珂脸色颇黑的看着他，“你真是什么兔子，也不该到这儿骗人。”
“我、我没有骗你，我——我真的是只兔子！”男人激动道，“要不是看你家的馅饼好吃，谁会突然出现呀，再说，早知道跟着你有馅饼吃，我就不在书房里饿得啃草叶了，话说你那盆龙舌兰该换了，苦巴巴的一点都不好吃！”
“……”
郑珂勉强接受了他是一只兔子（……）的事情，随即脸色阴测测地问道：“那你在搬家第二天，就跑得比兔子，不，跑得飞快，是为何？”
“那个呀，因为那天我突然想起厨房里还有一盘玉米酥饼没有吃，然后我就溜回去，谁知道——谁知道，恰巧族长就带人来捉着我——”
他的表情越发幽怨，仿佛那原本俊秀的脸面就是该为此刻而生的，只是郑珂不愿领会他的哀怨，越发无语且鄙视道：“就那么一点出息。”
男人咬着下唇嗯唔道：“就这么一段时间，我可是想你得很，今日你对我如此冷淡，可见是对我寡情薄意，一点也未将我放在心上。”
“……”谁要对一只贪吃的兔子念念不舍呀摔！
“郑大公子，郑大少爷，我发誓，以后再也不随意乱跑了，必定经过你的同意可好？”
郑珂嘴角抽搐，扶着额头，摸到了跳跃的青筋，但是他的脸上莫名扬起了一个看起来略微诡异的笑容——因为不知道心里的复杂情绪如何在脸上体现，“好……罢。”
在三姨太的侄女月莲绞着小手帕的幽怨目光中，郑珂带着天降的“神人”兔子回了自家。
“我名袁素，才不是什么兔子，当初什么小白大白的称呼可要换一换了，”兔子威胁道，“否则郑大公子可有精彩‘享受’了。”
然而郑大公子自小生于富贵乡，长于权势处，岂会怕他这随口的威胁。只是没成想袁素说到做到，端的是不给他任何缓冲，于是某天清晨——
刚刚扶着腰坐起来的郑大公子：“禽兽！今日的桂花水晶饼减半！”
闻言猛扑过去的禽兽兔子：“呜呜呜，珂珂别这样，我把这数百年的积蓄全给了你，你可要好好养我，不然我以后怎么‘好好’报答你！”
“……”
“对了，珂珂，过几日咱们会族中去，族长说要见见我的媳妇儿呢！”
“……见你个混蛋！不去！”
“那你从不从？”
“那当然不从！”
“看来你是不愿意走着去了？”
“那是……当然！”
袁素一把将他扛在肩上：“那就扛着去，也是一样的！”
郑珂：“……等等，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莫作情痴，便无相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