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体双魂》冉天音

4、胡言

　　骷髅面哼出一声，双手紧攥画板，眼中流露出恨意。

　　浑浊的灰色影子烛火般摇晃两下，一瞬便溃散成浓重的沙尘，海浪般席卷了整个房间！

　　“又来……”已经退到了门外的张院顿时打了个寒颤，挣扎着攥紧了门把手蹲了下去，强抑制着自己往墙上撞去自残的冲动，“该死的，韩双你能快点吗？”中年男人满面疲惫地蹲下身，用右手抓住了想要扼住自己喉咙的左手，“我能撑的时间可不长，最近不太顺，心态可没有好到能撑过五分钟……”

　　“啊，我知道了。”身处浓灰尘雾中的男人含笑摘下眼镜，一步一步缓缓往前迈着，身后那乳白色的虚影动作同步，双手中凝聚出松散的浮光——

　　“韩珊，不必摆出这副架势。你知道你需要什么，你也知道你要怎样才能得到。”

　　韩双没有温度地微笑着，浮光逐渐凝聚出典籍的形体，而后金色的“书页”在空中快速翻动起来，烧灼蒸腾着愈发厚重仿若活物的灰黑色颗粒，空气仿佛融化的奶油般疾速振荡起来，“又有新的魂附者诞生了……我需要你去做她的接引者。”

　　“……接引者，哼。你搞不定对方，对吧？”韩珊抱着头，看起来十分痛苦，她枯瘦的手紧紧地抓着枯槁的短发，神态狰狞地冷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会感激你给我这个机会吗，韩双！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现在是你在求我！”

　　韩双闻此只微微一笑。其身后乳白镶金衣袍的虚影阖上书籍，显露出了为人时的面目。那是一张将天真与老练、高洁与世故融为一体的英俊面孔，黑发浓密，眉眼含着戏谑又爽朗的笑，竟是看不出分毫属于死者的阴霾——

　　“文森特，醒一醒，你总这样消极自毁可不行。”

　　乔凡尼说着收起手中的书本，对着扭曲成了一张尖啸着痛苦而又空洞的脸的沙尘伸展开了手臂，笑起来的眉眼在白色袍子的衬托下显得非常可爱：“不用再痛苦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带着伤坚持着走到了最后，也坚持着为那几个年轻人脱了罪。我知道你想救这个女孩子，可她并不能给你带来你想要的，借她的手自毁也完全没必要——你的存在是可以救人性命的，不要急着自我否认。我需要你的帮助，帮我去救助一位非常需要帮助的年轻女士……”

　　那张沙尘构成的痛苦扭曲的脸仿佛信号中断般颤抖了两下，在原地重新组合成了一个灰色的身影：棕红色的毛发，佝偻的身形，消瘦的面庞上有且仅有一只耳朵。一双天蓝色毫无灰霾的眼睛大概是他身上唯一称得上美丽的地方。只是即便如此，人们也无法因此喜欢上这个人来，他看着太怪了。

　　“你说的那位女士……”灰影轻声问道，眼里满是希冀，“需要我怎么帮她？”

　　韩珊看起来稍微舒服了些，脸却瞬间黑了下来。

　　“滚出去！”她朝着那个影子砸了画架，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韩双，带着你的狗滚出去！”她并不惧韩双带着他的“好朋友”来和自己对战，但把她仅有的……所有物也要操控乃至夺去这一点，让她无法忍受！

　　那灰色的影子也感受到了韩珊的愤怒，因此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在空气里消散了。

　　“可怜的文森特，”乔凡尼瞪大了眼，闪身避过弹回来的木头渣子，然后倍感同情地拍了拍韩双的肩膀，“这么多年没见了，这位小姐还是这么让人惊叹啊。”

　　韩双并未动作，只是在韩珊不甘心又挫败的瞪视里笑了笑。

　　从前他会为韩珊感到羞愧担忧或愤怒，而今，早已毫无感觉。

　　已经……不会再为她感到难过了啊。也是好事。

　　“韩珊，我再问你一次，去还是不去。”他沉声道，“魂附者从不缺你一个。”

　　·

　　沧海捡起了地上的哑铃，把它放回了健身房的陈列架上。幸亏这地板质量足够好，不然非得被砸出一个坑不可——方才那位脑中住客要求她把这东西就此抛下，好让他试试自己能不能让它停下来——

　　尼布甲尼撒无法直接干涉具有静止质量的物质，这是她和尼布甲尼撒刚刚总结出来的结果。那位老古董和她同样迫切地想要弄清楚他们现在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配合得倒是非常积极——也许是由于已经不再拥有□□的缘故，这位王者对知识的吸收能力也脱离了常人的认知范畴，跟在沧海身后只“看”了一小会儿平板，就已经把现代物理的各大理论体系理了个大概，并得出了他自己应当也是物质性的存在这一结论——应当是更接近于能量场的那种。

　　于是他随后……尝试着干涉各种能量波动干涉得非常起劲，比如让无风的室内发出了风一般的尖啸声，又比如在室内造出了一片风沙的幻影，还有尖尾的蝎子从石头底下蹿出一片阴影，伸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海市蜃楼么？

　　沧海难得地有些失语。

　　若是她自己的话，绝对没办法这么快吃透那些东西，直到现在，弦理论的运算于她而言也还是无异于洪水猛兽——而巴比伦王居然在看完资料后还给她讲解了起来。这让她不得不信对方确实是真正存在的，而不只是自己的妄想。沧海想起了那些被传得十分神奇的神异现象，比如罗布泊的楼兰夜里有女鬼哭泣，还有人看见过那残骸上凭空出现过金碧辉煌的宫殿一事。啊……原来那也许有可能真的是在闹鬼啊。真是不可思议。

　　而事情到了她自己身上……

　　看一眼计划表和周围正在变幻的环境，沧海吸一口气，踏上了跑步机。

　　十六年前，全球性的经济繁荣泡沫般升腾到了顶点，然后一夜之间倾颓如山倒。而被转到沧海名下的那栋大楼当时的地产商因资金短缺被迫停工，在知道自己无力偿还背上的巨额债务之后，绝望地从楼顶跳了下去。

　　于是那栋未完工的大厦多年来三易其主，上头跳楼——或者是失足死了三个，沧海是第四个。

　　据尼布甲尼撒说，她确实是半夜在楼顶坠下来摔死的，而他也在目睹了这一切之后失去了意识，再清醒过来，就已经被迫和她绑定在了一起，彻底地从旁观者变成了参与者。尼布甲尼撒说到这一点时语气明显很是微妙，他甚至带着点恶意地主动告知了沧海，那晚推她下来的人长什么样子他并没有看清，然后这男人特地安静了一会儿，期待着沧海能变得沮丧起来。

　　可对沧海来说，这一点并没有另一件事情重要。

　　“没看清么……那就算了。”

　　黑发雪肤的少女只是按部就班地按计划在跑步机上跑得一身汗，鼻尖直往下滴水，“只是尼布甲尼撒，其实我好奇很久了。你真的发过疯吗？我记得圣经里记载了，你因为屠了犹太人的国，受到了上帝的惩罚，疯了有七年……”沧海双眸微微下沉，睫毛在面上扫下了安静的阴影。

　　“一派胡言。”尼布甲尼撒声音里带着不耐。

　　“圣经里说你是上帝的仆人，专为惩罚耶路撒冷而来。”

　　“胡扯，真是可笑极了！你扯这些做什么？”尼布甲尼撒怒道，“有话直说，别拐来拐去！”

　　“——你的时代里，真的存在过神明吗？”沧海毫无停顿道，“以你的角度而言，你觉得怎么解释我们现在的状态才合理？我确实是死了，可是现在的我活得好好的，毫发无伤——”

　　黑发雪肤的少女说着，微侧过身，朱唇吐息遇冷液化成雾。

　　“你觉得，传说中耶稣基督的死后复活一说，是不是和我们现在是同样的状况？”

　　传说中的神，传说中的奇迹，传说中的……

　　真实。

　　·

　　“是的，杨先生，她离开了。”

　　个头不高的男人举着对讲机看了一眼早已缩成了一点的红色计程车，把手在保安制服粗糙的料子上擦了擦，带着口音的话语含糊而低沉，“哎呀，杨先生，我不好做啦，你说是不是。这年头都不容易，你说对不对？”

　　“汪师傅，我没让你做什么事情吧？这么紧张。帮我看着点这栋大楼就行了。”对讲机那侧传来了年轻男子拘谨的笑声，“别想太多了。我能让你干什么？有什么好干的呀。”

　　保安笑了一下，随口应付了两句含糊了过去。

　　而被断开了通讯的那位倒也不怎么生气，只是有些神经质地从桌面上的纸巾筒里拨拉出两格纸巾，用力擦拭着桌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和气地给新来的人事助理指派了点杂事，并摊开了记满了日程的笔记本。

　　“与省七建商谈新房产项目开发事宜”、“和张总吃饭，协商购入国魁路大厦”、“扫墓”。

　　这是一周半前自己的日程。三项俱已完成，他却始终无法有一丝半毫的完满感——

　　第四个了，这是第四个了。

　　小杨抿起唇，极不舒服地抬了抬被新皮鞋夹得发酸的脚，疲惫地向经过的同事们点了点头。

　　这样下去不行。最近发生的事情都蹊跷得很，他得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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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的病就没停过，急性咽炎急性支气管炎，就没停过。
北京气候太糟糕了，经验积累差不多了，我还是趁早回家自己干吧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