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体双魂》冉天音

1、病人

　　“——你的意思是，我很正常，而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沧海坐在沙发上抱臂看着对面双手合十微笑着注视自己的男人，突然觉得，这位从前让她觉得非常有专业素养的心理医生要么是比自己病得还重，要么就是在彻头彻尾地耍自己。

　　有哪位专业人士会认为，一个人的脑子里经常响起另一个声音、感受到身体主导权被抢夺走这种事是正常的？好歹也会说句“你大概是最近太累了”，然后觉得她有幻听和臆想症，给她开个五佛利多之类的小药片什么的吧？

　　“让我们进入正题吧，韩医生。”样貌精致的女孩皮笑肉不笑，漂亮的桃花眼里强抑着不耐，“暖场到此结束，好吗？”

　　“看，师小姐，我就知道你会有所疑问。”

　　文质彬彬的韩医生托了托金丝镜框，一开始有些程式化的笑容更真心实意了些：“你最近的生活都很规律，精神也比较饱满，工作效率和睡眠质量都很正常，刚才也非常迅速地对我的陈述表达了疑问，而并没有表现得过于极端……”他摊开手，“你的生活一帆风顺。你的精神状况也好得很。之前的一切就同你所说的，只是个噩梦而已。因此，为什么不尝试着相信我说的话呢？”

　　啊，好吧。这家伙大概以为，他在配合自己开了个不错的玩笑。

　　所以这是以为自己是因为压力太大来找乐子的么？

　　沧海深呼吸了两下好让自己冷静点，然后她揉了揉额头，重新尝试着和这位脑子也许有坑的心理医生沟通：

　　“韩医生，我付给你每小时500块不是为了听这个。”她抬起双眸，神情冷然地盯着男人身后叶片油亮的绿植，上面将落未落的露珠让她感到心烦气躁，“我到这里是来解决问题的。你以为，告诉我我很正常、给我捏造一个‘脑子里寄居了古代人灵魂’的笑话，就能让我满足地把钱从钱包里掏出来，然后带着傻乎乎的放松感离开这里，因为心情放松而自动痊愈？”

　　韩双摊开双手无奈地笑了起来。

　　“嗯……当然不能，我亲爱的。因为那从来就不是精神或者身体上的问题。一定要把那一位赶跑的话我就只好建议你去找个神父收了他了，虽然目前为止没人成功过。”韩医生的声音带上了点夸张的咏叹调，“不过那一位可是巴比伦的疯王，也许你还得去伊拉克一趟……”

　　“韩医生！”沧海猛地站起来伸手往玻璃茶几上猛地一拍，浓而修长的双眉下一双明亮的眼满含怒火，“我不管你怎么想的，我对你今天的服务非常不满意。我会向介绍我来找你的张院投诉，就是这样。”她在嘴角扯出一个因为生气而更显艳丽的笑，拿起包就要往门外走去。

　　“——等等，师小姐。我为让你感到不快而致歉，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想你能感觉到这一点。”

　　一直毫无紧张感的男人终于有些急了，他叹息一声，伸手按住了即将被打开的原木门扉，指腹从光滑的蜂蜜色门板上滑到了沧海下巴，另一手则撑在了她耳侧，嘴唇和呼吸一起在脸颊上划出暧昧的热度，“丝绸般的肌肤……真是朵美丽的玫瑰……啊抱歉，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手。今晚赏光吃个饭吧？”

　　……什么鬼！

　　啪！沧海反手一耳光把韩大医生半张脸扇得肿了起来，用鞋跟往他脚背上狠狠一踩，然后怒气冲冲地甩上门跑了出去。

　　“喂，你好，张叔叔吗？”旁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前一刻还一脸修罗相的女孩一秒变脸成小白花，硬生生地把自己挤出了梨花带雨的娇怯哭腔，“韩医生刚刚、刚刚对我动手动脚，他还说，还说听到脑子里有奇怪的声音是正常的，我被鬼附身了，他还让我去找和尚驱邪……呜……”

　　啊啊啊完了。这次是你搞砸了，老伙计。

　　韩医生扶了扶差点从鼻梁上飞出去的金丝眼镜，在沧海身后抱着脚一脸痛苦地蹲在了地上。

　　“等等，师小姐！啊，完蛋了，她已经跑了……”青年轻声□□着捂上了肿起来的右脸，已经悲哀地预感到一会儿会得到院长的怎样一通痛骂了，“你毕竟不是专业的医生。下次能别不打招呼就用我的身体吗，乔凡尼？”韩双头疼地道。被身体里寄居的“客人”抢走了主导权这种事，对他这种职业来说可是非常不妙的。这意味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即便只给普通病人出诊，他也还是很有可能会状况频出。

　　“韩医生！你怎么啦？”还在实习期的小护士听到骚乱就立刻跑了过来，原本的羞涩和期待在看见韩双惨状时顿时变成了愤愤不平和担忧，“天哪，是刚才那位打的吗？她也……”

　　“是我的错。”韩双清了清嗓子站了起来，带着温和的笑意安抚地看了一眼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小姑娘，“忙你的去吧。”然后，他得去向张院负荆请罪才行了。

　　毕竟，那是又一位重量级的被寄生者。把对方气跑了这种事还是挺严重的——

　　即便作出那种轻浮行为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体里的寄居者。

　　有点麻烦呢……韩医生笑出了点杀气，他决定今晚就去把弗兰契斯柯·彼得拉克的恋人因黑死病死亡时，那位文豪的悲情反应相关资料以及黑死病病发描述给脑子里那位读上一百遍。情感丰富的大作家看见老朋友如此悲痛的过往，想必会一蹶不振上起码三天吧？

　　·

　　“那男人手挺好看。”

　　在沧海气冲冲地和司机打了招呼坐上了车后座时，她脑子里那个男人的声音又开始了对她的骚扰：“小女孩，当男人对你进行赞美的时候，不要作出那样粗暴的行为。你应该感到荣幸，并为之献上你的肉……”

　　“闭嘴，否则我就要叫你母猪了。”沧海毫不客气地对用惊恐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司机摇了摇头，指指耳机，假装自己正在和什么人通话中，“听着，你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你只是我思维扩散的一部分——大概是某年某月我不小心对某个恶心的直男癌印象太深不小心刻在了潜意识里的形象。觉得对作为女性的我指手画脚很爽是吗？那么与此同时，你也就在把作为女性的自己看成是可随意作践的物体和生育工具。在我眼中，你就是一头自甘下流的母猪。母猪，给我闭上你的猪嘴。”

　　司机的眼神更怪异了。

　　沧海歉意地看他一眼，然后果不其然地在脑海里收到了那个男声的咆哮：“你怎么敢！”那个向来慵懒低沉富有磁性的男声此刻把调子扯了起来也是够可怕的，“你怎么敢，同我巴比伦之王尼布甲尼撒说出如此不敬之话！我要——”

　　沧海闭上眼，努力想象自己的意识把那个莫名其妙的臆想人格挤到了墙角压成一块豆腐，于是她脑子里回荡的从咆哮变成了隐忍的呜咽，还伴着电信号错频般刺刺拉拉的古怪干扰音。

　　总算安静下来了。沧海舒了口气想。她的病情更严重了，连想象自己把某人格挤得说不出话来这种事都会发生，她果然还是得再去找个心理医生才行。不过在那之前……

　　“靓女，到地啦。”司机转头提醒道，“承惠十七蚊啊。”

　　“OK，稍等。”女孩点了两下手机屏幕把钱从账户上打了过去，然后她挥挥手，目送着黄绿色的的士从眼前这座建筑物前离开——

　　她的臆想症，就是从这个地方开始的。

　　沧海眯起眼，看向眼前这座可怜得只打了钢筋水泥的烂尾楼：这个地方已经摔死了至少三个承包商了——她父亲至少是第四个接手这栋楼的。自从前些日子她应秘书邀来了这里一趟，并在当晚莫名其妙地做了个自己被绑上了楼顶从上面推下去的噩梦之后，醒来后脑子里就多了个自称古巴比伦之王的逗比……

　　果然，她还是有病啊。有病得治。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精神出问题这一天……

　　沧海内心稍微沮丧起来，然后她吐了口气，很快就又打起了精神——

　　就让她用匮乏得可怜的心理知识，先来试试看情景再现和刺激疗法吧。

　　沧海仰头又看了一眼这灰扑扑光秃秃的巨型钢筋水泥架子，在和保安打了一声招呼之后，她就跨过地上扔得乱七八糟的防水布直接走了进去，踏上了那架简陋得像座鸟笼的露天电梯。按下上行按钮，沧海把手放在了散发着生铁气味的铁丝网上，看它用纤细而冰冷的鲜红色把空寂的灰割裂破碎……她闭上眼蹲下身，脸颊贴在铁丝上，裙摆在风里摇曳如纯白的鸟羽，细长挺拔的脖子如鹤般停栖膝头和黑发中。

　　平时不会有人来这里。

　　女孩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频率，纤长的眼睫毛微微抖动着，丝绸般长发从额际掠下，眼球在眼皮下迅速转动着。

　　只有在大楼表面要被盖上巨大的广告的时候，才会有一两个工人登上这座原本为装载货物而设的施工电梯。

　　眼睛应当是被蒙起来的。鼻尖除了生铁味之外还有灰尘的气息。脚腕还有点酸疼……

　　她先是听见了失约的秘书小杨同他人的低声争吵，然后因电梯上行所致的超重感停止，自己被从能踩踏出金属敲击声的施工电梯中拉出，推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解开了蒙眼的布。而重获光明那瞬目之所及的，正如此刻眼前所见般，是清冷粗陋的灰色水泥天台，还有向下俯视时细如蝼蚁的行人和车辆；天空看起来是和水泥一样冰冷的灰色，细微的颗粒如云雾般悬浮在行人头顶，是她只消跳下去经过数秒便可接触的、会将她娇嫩的皮肤扯成可怕形状的高度——

　　“啊，我记得这里。”

　　终于缓了过来的尼布甲尼撒在她脑内还有些虚弱地低低笑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见你的地方呢……死得可真惨啊，都摔成肉酱了，就和你之前的那三个男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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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坑，请多指教~请大家怜爱我这个第一次写文的娇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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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嘛，确实是第一次写现言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