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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爱上一个人 ...


  •   [古剑]郎心似铁

      不信郎心坚似铁,与君长伴终一别。姹紫嫣红花开遍,芳草鲜美无见妾。

      【子】

      衡阳郡主提着裙角气喘吁吁地转出山坳,她毫无形象地手搭凉棚向上望去,寻找着那个自从她知道自己穿越到了什么地方就开始寻找的山洞。

      她的卫队只剩下四个人,队长及其他手下都消失在这个仙侠世界的衡山,闻所未闻的怪物口中爪下。她为追寻一个真相来到这里,现在真相就在她视线可及的山峦之间。

      【丑】

      仗剑天涯的女侠,号“红巾翠袖”的那位,站在高山之巅,英姿飒飒。她是名扬中原的貔貅镖局总镖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三镖双剑一红颜”青娘子的独生爱女。这位女侠因不满家长对她婚事的安排,愤然离家,邂逅一位“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书生,打听跟随了书生行踪,追到衡山里来。

      女侠开始觉得,书生可能是什么山魈水魅,要不然就是个男狐狸精。不然怎地恁地勾魂,偏住在这荒山野岭不见天日出呢?

      【寅】

      鸟啼虫鸣,湛青碧绿的无毒蛇眼馋地盯着自在高歌的虫鸟,想要捉一只果腹。半人多高的灌木里倏地蹿出一条生着羽冠的巨大蟒蛇,一口吞了虫鸟和无毒蛇,回身得意嘶嘶作响。

      蓝衣银冠、袒腹赤足的苗家女子哼着歌背着竹篓翻山越岭而来。她温柔地抚摸着乖巧如兔子的爱宠,继续靠着不怎么靠得住的方向感寻找着出山的方向。阿婆占卜说的苗女的阿哥是这个方向的汉人,苗女向来听阿婆的,因此带上阿青,不远千里来找她的阿哥。

      【卯】

      在同一时间,衡阳郡主、红绿女侠、苗家女子从三个方向出现在同一个山洞之前。三位年轻美貌的姑娘彼此打量,尚未打量出什么结果,天上掉下个衣著怪模怪样的女子来。这女子仰天怒骂:“放我出去!HR你个死猥琐老头!工作我不要了,谁要零级穿越到RPG啊!”

      三位古代女子齐齐看向这位满口胡言的古怪女性。郡主挥退手下冷笑:“有伤风化。”女侠收剑入鞘:“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苗女抱住她准备发起攻击的蟒蛇,咯咯娇笑。

      古怪女子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行为被人围观了,扶额悲伤道:“我只是个路过的应届毕业生……不管你们之前在做什么,请继续,请继续……看!UFO!”

      【辰】

      虽然不懂优艾福鸥是甚么物事,肢体语言却是通用的——郡主、女侠和苗女一起看向学生指着的天上,只见祥云朵朵,鼻中嗅得香风阵阵,一位面容姣好表情严肃的仙子御剑而来。瞧见这里已有四名凡间女子,不免稍有惊讶。

      无妨,她再三推演天机,确信她所寻之人定在此处,找便是了。凡人罢了,不足为惧。

      于是她无视了这些凡间女子,负剑袖手,逶迤前行,步步生莲。行不了数步,草木簌簌作响,青草疯长生刺,交织纠缠,化作青萝网遮天蔽日,拦住她的去路。

      【巳】

      仙子挑眉,捏了个火凤燎原的起手诀,淡淡道:“区区花木成精,也敢拦我?吾乃七十二福地绿萝山门下妙法长老,手下不死无名鬼,通名罢!”

      层层叠叠的绿萝网后浮现一名青裙黄裳女子,女子头戴绯红花冠,笑容清净至极,不染尘埃。她并不把仙子当一回事,也不通名,哂笑道:“妾身非名门大派出身之娇女,不过是榣山一枝若木修炼圆满升了花仙,因有劫数未满,不得归位,只好四处走走等劫数。倒是你这女子,尘心如火,出甚么家?”

      仙子微微红了脸,转而怒道:“休得胡言!你若只是等你劫数,向我吐露杀气,却是作甚?”

      【午】

      银铃般的笑声自四面八方传来,娇媚入骨。一丝一缕勾出一张网罗人心的迷蒙般的无形之网,饶是众人皆为女子,亦不免期待这笑声更多一些,更近一些。而这分明不是花仙的声音,反倒是……

      花仙拊掌笑道:“青丘哪位小姑娘来了?快,这里有位正义之士要斩妖除魔呢!妾身委实畏惧得紧,还请青丘的口才便给之士来与她辩一辩是非曲直~”

      仙子俏脸涨的通红,骂道:“仙家哪有这般轻浮的女子!修炼成仙只怕是胡说——你叫喊的那位狐狸精的气味已经漫山遍野啦!”

      “杀气是我放的,我生平最瞧不惯你这‘老子天下第一’的嘴脸,不吓唬你,还吓唬谁?”软绵绵酥生生的女子音在仙子身后出现,纤手搭在仙子清丽容颜上,金红衣裳的狐耳女子掩唇轻声说话,说的话尖锐刻薄,丝毫不似她声音软糯,“绿萝山那群清心寡欲的臭道士怎么养出你这种蠢物?一点礼貌没有!你师父没告诉你,除魔卫道怎么不得去对着无知百姓去说,哪有对着你打不过的花仙狐妖说的?”

      仙子修为尚浅,为她杀气所迫,竟而动弹不得。想躲开狐妖抚摸她脸颊的那只手,斥责狐妖并不存在的骚臭气息,皆不可得。

      【未】

      “说得好!想除魔卫道,打得过我们再说嘛~”四位凡间女子之间不知何时出现一位明艳迫人容色不可逼视的佳人,佳人头生双角,双眸赤色,说话间金光闪烁,身周殷红近于墨色的不祥气息张扬。

      郡主讶然一惊,侍卫拦在她的面前。苗女安抚着瑟瑟发抖的爱宠。女侠脆声喝问:“你是那一年前掀起武林腥风血雨的魔教妖女?”

      佳人低头摸摸女侠螓首,嗤的一声笑出来:“魔教妖女?当真底气不足的叫法。你母亲定是还在记恨我昔日杀你外祖和父族全家。人家怎么说也是个活过了几次围剿的邪魔外道,上次被围剿失了力气修为流落人间,还以为遇见了好人救我一救,谁知转眼便受辱,当作外室囚禁起来。你母亲一怒可以和离,人家就不能一怒杀他全家?”

      女侠愣住了,不假思索忙忙道:“我双亲俱在,父族与外祖全家完好……你所说的,莫不是——九百年前先祖遭遇的灭门悬案?那魔教妖女与我年龄相仿,你绝不是她,你是甚么怪物?”

      “怪物?”佳人重复一遍,像看着不争气的顽童一般看着女侠,叹道,“人间的时间真不禁过,才闭了个关就是九百年。那个小姑娘遇见了个男人动了心,入了教里谁谁谁的陷阱失了命,我见她颜色甚好,忍不住借用一番,顺便寻一寻那个不肯入魔的倔强男子。我本也不是妖女,我是女魔。”

      【申】

      飘悠悠来了一抹妇人魂魄,她本是寿终该转世之人,奈何执念太深,不等活无常死有分勾魂,径自离体飘零,今日不知怎地蓦然来此。恰好闻得女魔讲述,便截口道:“我倒是想入魔,只是不知如何投入此门。”

      女魔觑着她,咦了一声,笑牵了她的手,口中道:“你执念太深,心魔深重,早已成魔。只不过有人一生积阴骘,广求福缘,悉数用于你身上,让你一时半会儿不得入我门。这倒无妨,我随时可带你回魔界。溪风那个蠢货正凡心大动,估摸着没几日便出走,等我秉了魔尊,你接替溪风位置即可。”

      【酉】

      “溪风?溪风水碧那个溪风?”学生忽道。

      女魔的兴趣转移到她身上:“哦,不承想竟有人知道我们溪风和仙界那个傻姑娘?你气数全在云里雾里,唯有胎儿才会如此,这倒是奇了……甚么人?给我出来!”

      她话音刚落,天上又掉下来一位衣著不容于世的古怪女子。这女子廿七八岁,气质成熟妩媚,气势迫人不输郡主,气数与之前那个自称学生的古怪女子仿佛,都是未成形那种不可知。

      女魔问花仙狐妖仙子魂魄,皆答不知。五位颇有来历之人/仙/妖/魔/鬼一时沉默,不明就里的郡主女侠苗女与初来乍到的学生和OL自然更加沉默,山洞前这片喧闹许久的空地终于安静下来。

      【辛】

      这时第三位从天而降的人物即使吸引了大家全部目光也不会让人更加惊讶,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

      这位人物把大家依次看了一遍,大惊小怪:“上帝啊!我佛慈悲,这都乱了套了,你们是十个世界的人,怎么全都跑到这里来了?衡阳郡主、红绿女侠、苗家蛇女、魔界女将、青丘狐妖、绿萝修士,十个有六个都在我D盘里躺着。白露女士(魂魄)、左思(学生)、第五十七(OL)和王矫情(花仙)四个不是已经完结了吗?这是哪个世界啊?”

      她说的话比女魔所说的魔界种种更难以理解,十位来自五六个种族的女士都默默盯着这个脸上写着“我什么都知道,说了你们也不懂”的新人。

      【亥】

      “老朽亦是好奇,这里一向外人足迹不至,今日陡然来了这许多人,为何姑娘竟似其中唯一知晓来龙去脉之人?”山洞里走出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家。身披兽皮的女子扶着他臂膀,站在门口瞥一眼这十一位不速之客,脸上神情极为不耐。

      最后来的那位讪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们都是我笔下人物,我不知道谁知道?今天可能是我的一个梦,我在梦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弄出了这种大乱斗的效果。现在你们讲一讲你们的故事,等我醒了,这个世界破灭,大家是走是留随意。”

      他人尚可,学生忍不住吐槽:“你是一梦一世界的梵天么?好大脸。”

      哪个作者会被笔下人物这种程度的责问难住?作者点头正色道:“正是。”也不知道承认了自己是一梦一世界的梵天还是承认了好大脸。

      魂魄幽幽道:“我似乎明白了——所谓冥冥中自有天意,其实全是你的意思;所谓命中注定,其实全是你落笔所言,是也不是?”

      作者果断承认。

      魂魄狞笑:“原来我一生戚戚,全是拜你所赐——诸位,回想一番尔等生平苦楚,老天有眼,罪魁祸首竟然来了我眼前!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说着一菜刀挥过来。

      受她启发,有催泪身世的诸位女主、没有催泪身世但是在交流中猜到了自己必将面临的悲惨命运和既没有催泪身世也不会面临悲惨命运但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诸位女主一拥而上,连装X中的老头和扶着老头的女子都凑上来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

      作者惨叫半晌,见无人舍得先于众人松手,只得恨恨道:“行,行,算你们狠,对亲妈都下得了这种毒手——闹铃快响,我要醒一醒!”

      学生妹、OL、曾经是现代人的郡主和花仙同时扑上去抓住她,不管有没有古代生活经验,没几个过了少女幻想时期的女性愿意生存在古代。穿越以后想要穿越回去的几率实在太小,难得遇见入梦的作者,不抓住机会脱离简直是傻子。

      夺目的强大白光闪耀天地之间,一声巨响之后,白烟弥漫,浓雾漫天。待到白烟迷雾散尽,作者及拉着她的四位女士早不见踪影。虽如此,这个世界也没有更多崩毁或破坏的征兆。七人与cp组对视片刻,魂魄越众而出。

      魂魄一双黑白分明的妙目怔怔盯着山洞里出来的那对老少,似是要透过老人看见别的什么人。众人各怀心思之际,魂魄忽而一笑,向女魔摆摆手:“奴奴本以为能见着那冤家转世,还能在一起。只是再没有人比奴奴明白,那冤家的骨灰,早被奴奴埋在后院葡萄藤下。再转三千世,也没得一个是外子,罢了罢了,找到了,不找了。我随你走,你怎么说?”

      老人一阵剧烈头痛,似有种子在他脑海萌生,只是记不起是什么事。兽皮衣裙女子忙敲敲他的头帮他缓解疼痛。

      女魔一摊手:“哈,好一个吃干抹净不认账的故事~我待如何?如今既然时间过去了九百来年,我当时借用身体的那位小娘子,她的心上人想来早已不在人世。行将就木的老朽,本座也看不进眼睛里,走罢,带你和溪风交接。”

      红云爆开,魂魄与女魔消失不见。

      仙子冷哼一声,不屑与这些妖魔鬼怪一般见识,御剑离去。报恩来的青丘狐狸似乎也明白了这不是她的恩人所在的世界,甩甩尾巴,变成一只金色狐狸,和同样了解了情况因此显得略失落的苗女搭伴走了。女侠见状耸耸肩,她虽然出身草莽,也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也曾行走江湖,如何会倾心于有妇之夫?

      顷刻之间,这群没打起来的女士们散了个干净。

      老人依然头疼到晕倒,兽皮衣裙的女子解除了持续的状态外,打横抱起老人,进了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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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土豪强娶被拐的幼龄闺秀。闺秀出逃,路遇匪人,被卖入有辱门楣的肮脏去处。恩客爱她颜色好,赎身纳为小星,恩客死后大妇赶走怀孕的闺秀。闺秀沿街乞讨,熬了半年,在蛐鸣寺门口晕倒。和尚伸出援手,闺秀产女而亡。

      方丈命小沙弥把女婴抱给养生堂。因为女婴是寺里出生的,养生堂给她取名“阿寺”。一对布氏夫妇七年无出,到养生堂抱一个女儿求好运,选中阿寺,此后这个三岁的女童就名为布寺了。布氏夫妇领养阿寺第二年开始,连生三子。养不起这么多孩子,又不敢贸然卖了带来好运的养女,把十岁的阿寺聘给临街老板的儿子当童养媳。

      小夫君断了奶没几天,一病死了。老板心善,把阿寺送回娘家,只收回一半身价。十三岁的阿寺被再嫁屠户。屠户倒是心疼她,不合屠户在乡下的祖母带着二叔三叔一家进城,对她各种虐打。阿寺向娘家哭诉,娘家的日子现在好过了些,养得起她,所以支持离婚。

      十七岁的阿寺又嫁了货郎,布氏夫妇去世,阿寺的大弟不过十三岁。养恩难报,为了供养三个年幼的弟弟,阿寺夫妇外出行商。养到三个弟弟十二岁、十四岁、十五岁,能够自理,这才丢开不论,偶尔接济。不久阿寺夫妇外地遇匪,货郎被杀,阿寺成了压寨夫人。

      山寨火并,早就在命运砥砺下养成了极其坚韧强悍性格的阿寺身手也有,手腕也有,一番谋划后摘了果子成了新的山大王,两家山寨剩余的大小头目座次都在她之下。某日下山巡视,瞧见手下们围着一位骑着驴唱着歌四处流浪的隽朗少年文士。手下想要宰一宰这只一看就是肥羊的家伙,阿寺制止手下,救下处变不惊笑容平和的少年。

      阿寺盼着与少年白头到老,少年说与她,自己是总要杀人夺舍的谪仙,现下壳子不合适,很快会坏,要去换新的。阿寺早年间吃尽苦头,山大王也当了几年,哪会管他人是死是活?她手下的山贼们又有一个手上没染血的么?自然只是嘱咐少年尽快回来。

      少年一时没找到合适的新身体,只能拿中年人的壳子凑合。对于大王养了新的小……老白脸,山寨上下不以为意。阿寺的“人”不喜欢山寨里的生活,告诉阿寺这会让他想起龙渊部族的那几年。既然他有意隐居,一心喜欢他的阿寺当即把山寨托付给似乎靠谱的手下,随了他去了衡山某个特定山洞。

      相敬相爱十五年,中年壳子变成老朽壳子。这一天山洞外突然来了好多年轻漂亮的姑娘,每一个都识文断字力量非凡,三十多岁的阿寺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这就是故事的开始。

      ****************************************************************************************

      老头子醒来以后揉着脑袋,表情痛苦。阿寺早已端上一碗山泉水,坐在石床边上,竖起眉毛抿唇不语。她相貌肖母,端的是清丽隽秀。随着年岁增长,眉间坚毅之色隐入内心,动怒时凛然之意勃发,容色愈加动人。

      她脸上都写着“我不高兴了需要一个解释”,老头子哪能看不懂?老年人特有的青筋盘虬的手握住她并不细腻的手,轻声说:“阿寺,我同你说过我是谪仙,这山洞里的字也教你认过……”

      阿寺拧起眉头:“她们全是你前世、前前世、前前前世、前前前前世、前前前前前世、前前前前前前世……的新欢旧爱么?说实话!”

      “……那个自称‘作者’的女子曾言,那些女子俱非此世中人,我不识得她们。佛家有言云‘三千世界’纵然旁的世界我与她们的关系如同我与你,那些世界的我也不是我,你也不是你。”

      阿寺开了脸,喂他喝水:“算你知趣!我和你在一起之前,你怎么样我不知道也懒得管。老娘眼里不揉沙子,你要是敢给我找劳什子的‘姐姐妹妹’,仔细老娘连你在内细细切作臊子开家包子店卖水牛肉包子!哼,你现在的身体又要到头了,准备什么时候下山?”

      老人并不在意她的威胁——他在刚刚的梦里见识了三千世界,每个世界都有性格像他或不像他的他,也有与他各种爱恨情仇的男男女女。三千故事转瞬尽,他突然觉得这些年的经历也如大梦一场,眼前的阿寺离他似远似近,竟不知何为真实。

      阿寺在这三千世界中大约是最不起眼的一位,只是在他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阿寺与众不同。她没有高贵出身,不善良,不温柔,算不上极美,脾气不好,不是初嫁,心中有过别的人,待他态度决计说不上百依百顺,三从四德无一遵从,三纲五常全不放在眼里。

      若不是同他隐居在此,世人对她,大约连毁誉参半都不可能……可以预见的众口一声皆诋毁。也罢,世人何时能容得与众不同之人?渡魂以来千万载,并不是不曾见过如阿寺一般世所不容的女子。她们视人命如草芥没错,只是这个“人命”是将她们自己包括在内的。这种轻视不因“人命”属于王孙公子或贩夫走卒甚至残废乞儿而稍有改变。

      纲常有序,尊卑有别,古来如此,实为天道。上至伏羲,下至蝼蚁,无不遵守此道。他所见的胆敢反抗等级尊卑之人,悉数打入另册,定性逆天,无一善终,永为世人唾骂。纵然那个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年轻人,多少年来也是少许人赞他推翻暴秦,多数人说他犯上作乱,是个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这一梦三千,他才陡然惊醒,喊着逆天改命这些年,他要逆的,究竟是什么?他被罚得不算无辜,却是过分。渡魂求生委实无可奈何,经了他手,再无可能重入轮回的那些魂魄又何其无辜?若要复仇,不诛首恶,反倒拿路过的无知之人煞脾气,可有道理?

      可笑他至今才明白这个道理。昔日投案伏诛,不幸遭了龙渊部族的暗算,魂魄生离。这些年来渡魂太苦,苦到忘记了当初感念失手以致连累父亲,且有天柱崩塌,生灵涂炭,自己是何等罪孽深重万死不足惜。好在他想起来了。

      一切灾难的起源是悭臾戏水引起水灾,不服天庭管教逃入不周山寻求庇护。力量冲撞致使天柱崩塌的是钟鼓与父亲并水神,罚他永去仙籍命主孤煞的是天帝伏羲,巧取豪夺他命魂四魄的是龙渊部族的角离,封印了焚寂剑使他不得魂魄重圆的是地皇女娲,令他渡魂多年辗转人间的是……是他自己。

      若要复仇,却要找谁复仇?

      上天有好生之德,上天为何不顾念太子长琴?

      如今他,仙不仙,人不人,妖不妖,鬼不鬼,分明是一个六界无归处的怪物……怪物!

      怪谁?怪谁……

      有人狠狠地抱紧他,女子的身体温暖而柔软,她的臂膀刚劲有力,她的目光中永远没有茫然与迟疑。是或否,同或非,聚或散,离或合,她从不乏决断,也从不乏贯彻决断的勇气。

      “阿寺……这就是我所知的全部了……”他声音疲软,老年人的身体毕竟体力不足。

      阿寺却不觉得有什么好为难的,她握住了拳,用力向下一挥:“是王子也好,是乞儿也好,是九霄云天的天帝也好,是得罪了天帝生生世世被命运迫害刁难的罪人也好,我喜欢你,我嫁了你,我与你自是一体。可恨我没有早知道这些,早知道早可以修炼,有了实力,谁欺负了你,我陪你打回去!一只猴子过得不称心了可以大闹天宫,天帝这般仗势欺人,你怎么就不能也闹一闹天宫?”

      真情感人。动情之外,她的话煞是鼓动人心,太子长琴的二魂三魄几乎被她打动,细细谋划一番如何大闹天宫——可是,他不能如此。

      既然忆起当初那场浩劫始末,自然不免认定自己有罪。理不直气不壮,昔日的太子长琴能说出天命有定云云,今日的这抹残魂虽已说不出这番话,同样无法因一己之私去颠覆天地秩序。

      榣山水湄弹琴自娱的仙人哪怕性情大变,心底还是存留着一个温和沉静的影子。就这么一个淡得快要看不见的影子,就足以使自苦了也苦了别人这许久的残魂放弃寻仇。

      “阿寺,若你永如今日,我情愿与你厮守,待你寿终便不再渡魂……”他轻声细语,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阿寺眼都不眨,背起风烛残年的老人下山去了。路上不乏艰难险阻,亦少不了野兽阻拦,更有凶残可怖的妖兽袭击。太子长琴的二魂三魄有余力时以仙术打退,脱力时只能任阿寺抽了弯刀硬拼。穿过山寨要了些许盘缠,进了山下小镇,阿寺与老人分别,一个去更新身体,一个暂居娘家等待。

      临别之际,阿寺忍不住软了心肠,问一句:“阿郎,我非善人,你为何不愿我同你去?”

      老人拊膺长叹:“世人无人愿意丑陋粗鄙一面现于心爱之人眼前,我亦不能免俗。”

      阿寺笑骂:“胡说!阿郎怎会丑陋粗鄙?你去便去,须知,我杀人如麻,罪孽缠身,生前无人敢惹,哪里高兴死后为人审判责罚?你说不肯比我多活一日,那我也不比你多活一日。如有一日你身化荒魂,我也身化荒魂,轮回他奶奶个腿儿!”

      “阿寺!”

      “少废话,老娘若听劝,嫁给屠户时就被他那老不死的娘磋磨死了。人生百年,若平淡如水,也无甚趣味。我得与你相遇,这辈子值了!天道轮回由他去,天王老子算个甚?别的失了也就失了,唯有你,谁夺了去我也饶不了他。快去快回,没闹一回天宫真是可惜了……”

      “……阿寺……我尽快回来,一定。”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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