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一章 ...
-
夏末的清晨,天微亮,鸟鸣声打破一夜的寂静。
方艾黎打着哈欠推开窗户,让微凉的空气醒醒脑。
挠挠手上蚊子咬的疙瘩,她慢吞吞地走到脸盆架前,开始刷牙洗脸。
牙刷是她自己做的,也就是拿根筷子,一头用布条裹裹,用几次就换根布条。没有牙膏,就弄点盐水,虽然那味道有点恶心,但用多了也就习惯了。
脸盆里的水是昨晚打好放着的。井里的水太凉,对皮肤不好,所以她每天晚上打上一盆放着,第二天洗的时候水温就刚刚好了。
洗漱完,终于清醒了点,她换上前一天晚上准备好的衣服,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梳头。
刚来的时候她都把染色特别明显的发尾部分塞在盘起来的发髻里头,再裹上一块布。前段日子天热,她实在裹不住了,反正来了快三年,头发也长长不少,就偷偷把黄黄的发尾剪掉。
为了使头发看上去不显太短,她把发髻松松地扎在一边,两鬓自然垂下的发丝用梳子削松,别有一番慵懒的风味。
接下来是画眉、扑粉、涂口红。
她一向坚持,即使再困难的环境,也要善待自己。而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则是一天好心情的来源之一。
侧了侧脸,她对着铜镜作最后检视。
OK,一切都很好。
掏出荷包里的手表一看,五点零八分,差不多该出门了。
------------------------------------------------------------------------------
天空是一种很纯净的蓝,还没有渗入阳光的颜色。
她抬手掩去一个哈欠。
才五点零八分!
真讨厌这个时代的作息。
尽管生理时钟早已调整得和这里的步调差不多,但早起对于低血糖的她来说仍是件痛苦的事。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弄得一点生活乐趣都没有!
好怀念当年丰富多彩的夜生活啊……
又一个哈欠涌上来,忽闻说话声由远及近,她赶紧闭上嘴,端正神色。
两名丫环从转角处絮絮私语而来,迎面见了她,忙低头轻唤:“方姐。”
下巴微抬,唇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她温声回道:“早。”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稍远些后才又有私语声响起,背对丫环的脸上偷偷扬起满意的笑容。
啊,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在江府,除了主子们,她也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吧。当然,江府的主子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要是有双高跟鞋就更好了……
维持着这份好心情,她迅速吃完早饭,稍稍加快脚步,在五点三十五赶到办公室——位于江府南边的三省楼二楼书房。
先开窗流通空气,然后把内室和外间简单打扫下,接着在砚台内加水,熟练地磨好墨。
最后,她双手叉腰站在内室与外间的交界处,环顾四周,嗯,应该差不多了……
视线飘过书架,又倏地拉回,啊,今天是城西铺子对账的日子,她赶紧把放在第三格的账本抱到大书桌上。
拍拍手,踱回外间,一屁股在自己的小书桌后坐下,伸个大懒腰,看看手表,五点五十五。
还有五分钟。
她轻哼着歌,随手整理下桌面,等着那道规律的脚步声响起。
------------------------------------------------------------------------------
卯时过半。
苏东霖走进三省楼,一楼打扫的小厮刚开始擦桌椅。
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想到就要见到的女人,想到那天无意中听到的话,他的脚步不禁有些迟缓。
方艾黎,这个女人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奇特的女人,奇特的想法,奇特的行为,还有……奇特的装扮。
如果她是个男人,他一定会好好栽培,也许会让他成为自己的接班人,但她却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对他抱有那种想法的女人……
面颊上似乎有些发烫,他不觉抬起手想确认那份灼热。
“总管早。”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他回过神,看见那个女人如往常般已经站在自己的位子上。
他强自镇定地放下手,平板地吐出一声“早”,而后走进内室。
身后那个女人跟了过来,向他报告今天的公事。
和船行的曹老板商谈运货去京城的事宜、实地察看杜家想卖的那块地、城西几个铺子的例行对账……
似乎永远有公事等在前方……
从社会最底层走来,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总有一天会成就一番事业。
他成功了。
别人开始觉得那是理所当然,并愿意追随在他的身后,分享他的荣耀,接受他的庇护。
但是,他的身边却没有人。
没有陪伴他的人。
除了她……
“我只是……想帮帮他。”
那天,他无意中听到这句话,心湖里仿佛被扔进一粒石子,平静已久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那滋味,理智告诉自己这样偷听是卑鄙的行为,双腿却似灌了铅,迈不开脚步。
墙的另一边传来沈大娘中气十足的声音。
“呵呵,你就别瞒大娘了。大娘是过来人,不会笑话你的。从你跑来说想顶小林的位子服侍苏总管,我就看出你那点心思啦。”
“大娘,我没——”未尽的话语被沈大娘打断。
“大娘明白大娘明白。这女人那,想帮一个男人想照顾一个男人,那就是对他存了份心了。总管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你会喜欢他也是你眼光好,没被他那张冷脸吓住。其实他……也吃了很多苦……”
“总管……以前过的很苦吗?”
“呵呵呵,还不承认,心疼了不是?总管他……改天再跟你细说。总之,小姐的话你别放心上。”
“但是,小姐毕竟是小姐,她……”年轻的女声有些迟疑。
“唉……反正小姐和总管是不可能的,你别担心。你就好好守着他,总有一天他会明白你的好。不过有时候也要稍微主动点,男人呀有时候是很笨的。对了,我今天……是想跟你商量点事,我家老三要成亲了,你也知道,前些年老大老二成亲花了不少银子……”
“哎,大娘,你开口就是……走,我回房给你拿去……”
“……不用……那么多……你也得留着点……作嫁妆……”
“……没……我……”
声音渐行远去,终至不可闻。
他仍站在墙边,心跳有些快,脑子里有点混乱。
她……真的对他有心?
我只是……想帮帮他,她说。
所以,她是因为……喜欢他,才来到他身边?
“总管?总管?苏总管?”
他回过神,看见那个害他辗转一夜的罪魁祸首正站在书桌前。
她眼底的关心是如此清晰可见,心头似乎又有些怪怪的,他轻咳一声,低头掩饰道:“我知道了。”
“那我出去了。”她端上他惯喝的茶,放下内外室之间的帘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喝一口茶,感受那暖意慢慢渗入心间,眼前的公事似乎也不那么令人厌烦了。
房内陷入一片安静,除了偶尔的书页翻动声。
直到一阵急促的上楼声打碎了这份宁静。
她无奈抬头,不用猜,除了三少,没人这么大胆。
果然,不一会儿,江叔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方姐。”他草草打个招呼,便撩开帘子一头闯进去,“冬霖哥,二哥来信了——”
她瞪着他的背影。
方姐方姐,难道她姓方名姐吗?!
底下的丫环们的确都叫她方姐,她也没觉得这么称呼有什么不好的,但江三少叫她的方式,硬是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廉价的佣人,现在是方姐,将来是方嫂、方婶、方婆婆……哦,麦尬!想来就恐怖。
是啦,她是比他年纪大,但当初为了应聘丫环这份工作,她谎报了年龄,她谎报的年龄还比这个家伙小一岁呢!
尽管心中忿忿,她仍然起身入内,为他倒茶。
江叔齐对背后巨大的怨念毫无所觉,兴奋地将一封信递到苏冬霖面前,催促道:“二哥这次去了关外!冬霖哥,你快看看……”
苏冬霖抬头瞟了他一眼,淡淡道:“三少爷,生意人切忌心浮气躁。”
“这我知道,现在只是看信嘛。”他不在意地挥了下手中的信,“冬霖哥,不如我给你念念?”也没等他回答便迫不及待地展信念了起来:
“三弟:
见信如晤。
一年多未见,家中一切可好?
无争山庄的事解决后,我便与妙手书生他们相约一起去塞外领略大漠风光,谁知刚出关就失散了。我便在附近打打强盗土匪,没想到关外的土匪比咱们江南的叫花子还穷,我只不过给他们买了些吃食衣物,他们就求我作寨主,我只好连夜跑了。
塞外是个好地方。这儿白天酷热如夏,夜晚寒冷似冬,特别适合晚上练功,几个月来我武艺又精进不少。这儿的馒头特别厚实,吃一个,连着两顿都不用再吃了。这儿的人特别热情,我现在住在一家悦来客栈里,不要钱的,因为我帮他们打跑了闹事的地痞,老板娘苦苦哀求我给她个报答的机会,我只好勉为其难地留下来。
我在这里一切都很好,只是十分想念府中自制的腌咸菜,想得晚上都睡不着觉,你可否派人给二哥送些过来?记得吩咐送信人,直接送到客栈厨房,我偶尔会在那里帮忙涮涮碗,只是偶尔。
替我向冬霖、大哥、小妹问好。
江仲齐”
一口气念完,他接过方爱黎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大口,喘了口气道:“没想到二哥这次去关外行侠仗义了。嘿嘿,英雄爱美人,美人配英雄,塞外女子如此热情多娇,二哥艳福不浅。”他暧昧地挤挤眼,“冬霖哥,你说,我会不会从此多一位三嫂?卷发胡儿眼睛绿,带垂钿胯花腰重……嘿嘿……嘿……”他有些笑不下去了,为什么冬霖哥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笨蛋?难道……是嫌他太轻佻了?
“呃……对了,”他赶紧转移话题,“二哥说的这个腌咸菜是什么东西?府里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吗?我怎么不知道?”
苏冬霖看他一脸莫名所以的样子,暗叹口气,转头吩咐方艾黎:“你去支五百两银子,不,一千两吧,再捎上一件棉衣,派人给二少爷送去。”
不会吧?“难道二哥又……”被骗钱了?还是又作烂好人了?信中有提到他缺钱么?他看看手中的信纸,又看看苏冬霖,最后将求救的眼光转向方艾黎。
她忍住笑,故作正经道:“三少爷,其实乐天也是一种美德。”
“方姐……”他再笨也听得出这是在挖苦他,眼角的余光好像看到冬霖哥的嘴角也有可疑的弧度,眨眨眼,还是那张平板的脸。
算了算了,回去再琢磨这封信吧,反正二哥还能写信回来,说明一时半会儿饿不死,八成在什么地方做苦工,冬霖哥定会处理好的,再问下去只会被教训。
想到这里,他恢复轻松,八卦嘴脸又开始露出来,“对了,听说杜家大少有意续弦,不论出身,家世清白即可,但要能持家。怎么样,方姐?可有兴趣一试?进府就作当家主母呢。”
“那种大户人家,我恐怕没那个福气。”她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方姐何必妄自菲薄,你虽无管事之名,但在扬州商界也是小有名气。”他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上次我和杜家老五喝酒,他说杜大少以前见过你,对你甚有好感,这次卖地的事跟江府往来,正好试试你的能力,或许生意谈成之日就是他上门提亲之时呀。”
“那是人家同三少爷说笑。”她一脸的云淡风轻,内心却在感慨,是金子总会发光,是美女总有人追,忠实的追求者是白领女性永恒的烦恼啊……
他接下来的话很快打断她的美好想象,他说:“方姐,杜家大少要续弦这事是千真万确,这次土地买卖你可要好好表现,到时候若买卖谈成又觅得佳婿,岂不是一举两得?唉,说归说,咱们江府还真是少不了你,要不是怕你年过二十就嫁不出去,真不想肥水流了外人田……”
……本小姐我八百年前就过二十了!
她撑着笑脸,心里早已把这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家伙扁成猪头了。
一道略嫌冷硬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三少爷这么关心江府的生意,不如将这几本帐册看一看,了解下府里的营生。”
江叔齐心一抖,不妙,方才哪句话又勾起冬霖哥要抓他接管江府生意的念头了,再待下去必定难逃看账本的命运。他当机立断,边退边道:“二哥一定苦哈哈地等着咱们送钱去,我得赶紧去吩咐下人准备准备,冬霖哥,我先走了。”语毕,脚底抹油赶快溜。
苏冬霖没好气地轻哼一声,手劲略大地将账册放回桌上。
她暗笑,循着礼节尾随送三少爷下楼。
------------------------------------------------------------------------------
下楼途中,她貌似不经意地问:“听说三少爷最近在玩斗鹌鹑?”
“没,呃,我是说,我就跟人赌顿酒菜。”江叔齐赶紧辩白,“我可没赌钱。”生怕传到冬霖哥耳朵里,又要挨训。
她轻笑道:“小赌怡情,倒也无妨。只是,不知三少爷是否看到这其中的商机?”
“商机?”他有些不明白。
“眼下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都沉迷于斗鹌鹑。一只身体强健、勇猛善斗的鹌鹑可比一只普通鹌鹑贵好几倍,上好的可以卖到几百两银子,极品鹌鹑甚至价值千金……”她看到他的眼睛开始发亮。
“你是说……我们可以做买卖鹌鹑的生意?”
她颔首,微笑道:“当然不是简单的转手买卖。好比说,金钗比等分量的金块值钱……”
“啊!我明白了。我们可以把鹌鹑训养一段时日,让它更勇猛善斗,再转手贩卖,便可从中牟利!”说到后来,他的尾音都有些上扬,好似已经看到成功的远景,“这回冬霖哥定会对我刮目相看的!”
望着他欢天喜地离去的背影,她缓缓扬起一抹优雅的微笑。
让你叫我方姐!
让你说我嫁不出去!
我就让你去养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