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帘思》静候晨曦

1、玉帘思

　　透过微光朦胧的窗户，叶莲羞涩朝外面看去，这是第几次了？那个男人是第几次经过这里了？
　　屋外的花园角，一个看起来清瘦的男人蹲在地上，神情专注地看着眼前一丛丛开的亭亭玉立的葱兰。
　　夏末秋初的九月，正是葱兰开放时节，叶莲家门口的院子种了满地的葱兰，清秀碧绿的绿荫毯上，一朵朵秀丽的花朵争相铺展开来，煞是漂亮，只要是路过的人都免不了惊讶地瞪大眼睛，用赞叹的眼光留恋片刻才离去。
　　这个男人更是这样，这段时间，他经常会在夕照降临之时经过这里，每次都会在这里停留好几分钟，用赞美的眼光凝视那些玉白的花朵。
　　叶莲偷偷打量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很特别，他不是很帅，单眼皮，眼睛不大，也不算小，但是微笑的时候又别有一种风情呈现。他的皮肤很白，病态的白，他的嘴唇也很苍白，身形清瘦无比，看起来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现在还是九月，天气还有点闷热，他却已经早早的套上了毛衣。圆领的毛衣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身上，他低着头的时候，可以从领口看见他锁骨处凹下去的痕迹。
　　看来他也是个爱花之人呢，叶莲心里想着。
　　一阵风刮过，满地的玉色花朵随风飘摇，天上转眼被乌云堆满，短短的片刻，乌云就堆积的重重叠叠，一副山雨欲来的气势。
　　男人站起身，看了看天空，有些惋惜地看着面前繁茂的花朵，要是有暴风雨过来，不知道这些花朵会被怎样摧残。
　　叶莲担忧地看着天色，那个男人怎么还不回去呢？再不走，也许就会遭雨了……
　　她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从屋子里翻出一把伞，抱在怀里走了出来。
　　那个男人看到她，眼中露出淡淡的惊喜。
　　“那个，这个给你，不然怕你回去路上会遭雨，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好的样子。”她垂着头，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红透了。
　　“谢谢，不过，我暂时没打算走。”那个男人轻笑着说，声音很温和，细细听，竟然还带着点魅惑的味道。
　　叶莲抬起头，看到他温和的笑意，紧张感顿时去了很多。
　　“你也很喜欢葱兰吗？”她尴尬了一会，小声地问。
　　“啊，我妹妹很喜欢，当然，我也挺喜欢的。”男人笑着说，“我叫李芳谷，你叫什么名字，小妹妹？”
　　叶莲有点结结巴巴：“其实……其实我……也不算小了。我快十三岁了。”她眼神闪躲着，有点不敢面对他的笑容，他笑起来也好特别，那双带着魅惑光芒的眼睛弯月一样地眯起，特别感染人，“我叫叶莲，你叫我小莲好了。”
　　“真是个好名字！”李芳谷由衷地赞叹，这句话也惹得叶莲脸更红。
　　“你住在这里吗？”虽然天青欲雨，李芳谷却还是一副悠哉的样子，像是一点也不担心会遭雨。
　　叶莲担忧地看了看天色：“嗯，我住在这里很久了。那个，马上要下雨了，你不回家吗？”
　　李芳谷对着她温和笑笑：“不会的，这场雨，也许不会下下来呢。”
　　“才不会，雨一定会下的。”叶莲小声反驳，“而且会下的很大。”
　　“你怎么知道呢？”李芳谷眼睛带笑地问。
　　叶莲呆了一下，眼神转向满地随风摇曳的葱兰，一阵狂风吹来，她黑长柔亮的头发随风乱舞，看起来很狼狈。
　　李芳谷身体偏转一下，替她挡住了风势。
　　叶莲小心地抱着自己的胳膊：“这场雨迟早要下的。因为我等这场雨，等了很久了。”
　　“你在等雨？”李芳谷俯视她，看到她柔亮的黑发中有一点点斑白。
　　“嗯，因为只有下雨了，他才会出现。”叶莲用梦幻的语气说，“只有下雨天，他才会撑着伞，路过我的院子门口，那个时候我才能见他一面，虽然我只能远远地望着他……”
　　“还真是执着啊。”李芳谷感叹，“为什么不去和他说话呢？”
　　叶莲可怜巴巴地咬着嘴唇：“因为他听不到啊。从我和他分开以后，他就再也听不到我的声音了，不管我怎么努力，他都当我不存在，只有在下雨天的时候过来看看我，然后就离开。”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还打算一直等着他吗？就算他一辈子也听不到你的声音？”李芳谷轻轻问着，叶莲觉得他的声音里带着魔力，她不由自主就想说话给他听。
　　“等呀，我很有耐心的。我已经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少年了，也许我可以一直等下去，一直等到他老了……”
　　李芳谷耐心地陪着她站着，风越来越大，乌云笼盖整个天空，厚重的像是随时会垂下来，砸落在陆地上。
　　天空越来越暗，终于不知道是那一滴雨点最先落在地上，哗啦的声音响起，雨终于还是下下来了。
　　李芳谷拉着叶莲站到一边的巨大香樟树下躲着雨，有细微的雨丝从树缝里落下，不一会，李芳谷的衣服上也沾上潮气。
　　“那个，你淋雨真的没有关系吗？”叶莲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不放心的问。
　　李芳谷笑了笑，伸手揉揉她的发顶：“你真是个细心的好姑娘。不过不用担心，我只是看起来不太好，其实没有那么脆弱的。”
　　叶莲点点头。
　　李芳谷陪着她耐心地等着，雨下大了，哗啦声如同浪潮涌过。
　　不一会，雨又小下去，被肆虐的狂风吹送，牛毛细丝在空中飞舞。
　　叶莲焦急地看着从她脚下延伸出去的路，望眼欲穿地等着那个人出现。
　　很久，路的尽头终于走来一个男人，一个拄着拐杖的、颤巍巍的男人。那是一个老人，一个衰老无比的、看起来无比脆弱的男人。
　　李芳谷静静地打量他，他有多老了？七十，还是八十？
　　老人用了很久才来到葱郁的葱兰丛前，他打着伞，也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什么都没说。
　　老人看着葱兰，叶莲看着老人，李芳谷看着叶莲……
　　天地间一瞬间无比静谧，只有风雨交加的声音在耳边回转。
　　良久，老人开口了，他说着海州本地的土话，声音也如同风雨中的葱兰一样在颤抖。
　　“小莲，我又来看你了。你都走了六十多年了，一转眼就这么久了。”
　　叶莲眼眶发红，嘴唇被咬的发白。
　　“这次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他喘息几口，“昨天我儿子带我去医院，说我好像得了肺癌，说我这么大得年纪，动不了手术，也经不起化疗了。他们以为我没听见，其实人活到我这么大年纪，还有什么是看不透的。我也无所谓，毕竟这条命是你借给我的，能多活这么多年，找个称心的老伴，还有几个听话的孩子，我觉得太值得了。”
　　老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很快又喘了起来：“从你离开之后，我就没有再养过狗了。我把你埋在这里，还为你种了这些你最喜欢的花陪你，也不知道你收到我的心意没有。”
　　叶莲捂着脸，眼泪一滴滴落下。
　　“最后还是过来说一声：谢谢你，小莲！能和你一起长大，真是太幸运了。要是有下辈子，我一定还你的救命恩情。”
　　雨渐渐小了，老人说了很多话，拄着拐杖，撑着雨伞颤巍巍地离去了。
　　李芳谷叹了口气：“雨要停了。”
　　叶莲抹干净眼泪：“我和他是一起长大的，他四岁那年开始养我，一直到我十三岁。那年，他走在路上，遇到有人抢劫，我为了护住他，拼命冲上去咬那个坏人，但是我体型太小了，即使用尽全力也没帮上什么忙，还被那人活活踢死了，不过我也为他他争取了时间，让他跑回了家里。”
　　李芳谷摸摸她的头：“好样的，是你救了他。”
　　“他是不是已经活不长了？”叶莲擦干净眼泪，静静地问。
　　李芳谷点了点头，老人身上死亡的味道已经浓郁到无法掩饰，是的，也许那位老人活不了多久了。
　　叶莲抬头望天：“看来我终于也不用继续等下去了。能在最后和人说说话，真是太好了。”
　　李芳谷静静地笑着，看到一只白色的小狮子狗小步跑入雨后的葱兰丛中，又回头用乌溜溜的眼睛望望他，像是在打招呼一样地点点头，转身消失不见了。
　　李芳谷蹲下身，摘了几朵葱兰在手里。
　　这样娇弱的花，却意外地坚强呢，这样一场豪雨过后，这些花依旧亭亭玉立，仿若雨后仙子，洁白动人。
　　晚上睡觉的时候，段金明疑惑地指着床头的花问：“怎么想起来把这些摘回家里？”
　　李芳谷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窝进他的怀里：“前几天路过城郊，看到有块地方气息很奇怪，就去看了看，原来是一只思念主人的小狗在那里徘徊，我担心再继续下去它会成妖，就去和它说了几句话。”
　　段金明失笑：“你什么时候也会和小狗说话了？过来说几声我听听。”
　　李芳谷头顶拱他两下，汪汪叫了两声，逗得段金明一乐。
　　“对了，这是什么花？还挺好看的。”段金明凑近闻了一下，一股淡淡的幽香在鼻尖萦绕。
　　“叫葱兰，又叫玉帘。”李芳谷微笑着看着他，“这种花的话语是----纯洁的爱。”
　　段金明也笑了，俯下身亲吻他：“非常漂亮的花，每一个地方，都漂亮……”
　　“当然。”李芳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