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点鸳鸯》汀水幽兰

154、第一百五十三章

　　轻巧的脚步从房中慢慢退出，摇曳的裙尾随着灵动的身姿飘摇欲飞，像是
　　夜色中轻舞的蝴蝶。君绮罗看着孩子们房间的烛火渐渐熄灭，素手握紧了一个小
　　小的锦囊，缓缓放进怀中，在原地怔仲了许久。明天，就是她和耶律烈约定的三
　　天之期，可此时此刻，她心中还有一片阴云没有散开。绮罗不想立刻回房，无言
　　面对那双期待至深的眸子，于是她踏着莹润的月光，漫无目的的走上了湖边的青
　　石路。

　　过了拱桥，转过一片树林，皎洁的月光洒遍绮罗的全身，像是为她披上一件
　　晶莹软洁的天女羽衣，美得不可方物。前方不远处，几盏琉璃灯在树影中若隐若
　　现，绮罗停住脚步静静望去，只见苏幻儿和梁玉石互挽手臂，带着家仆从柳院方
　　向徐徐而来。妯娌二人有说有笑，正要在路口话别，苏幻儿一眼看到了形单影只
　　的君绮罗，高声喊道：“君姑娘？绮罗？是你吗？这么晚了你在那边做什么？”
　　玉石闻言也转过身来，绮罗见自己被发现，不得不走上前来福身说道：“二
　　位夫人有礼，绮罗闲来无事，见月色尚好出来走走，这就回房去。两位想必也是
　　忙碌一天了，早点回房歇息吧。”

　　玉石见她神色闪躲，不禁有些奇怪。幻儿屏退左右，走到绮罗身边说道：
　　“就你一个人出来吗？你那个保护神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啊？看你刚
　　才有些茫然的样子，到底怎么了？”

　　“没事，没事。”绮罗自认为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可是在关心自己的人面
　　前，那种油然而生的信赖让她的掩饰如此苍白。玉石轻声问道：“看你这样子，
　　你是不是……对什么事还在犹豫不决？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你要是不
　　嫌弃，不妨说给我们听听，看大嫂和我能不能帮助你？”

　　绮罗看了看玉石，又见幻儿赞同的点点头，星辰般的眸子微微发亮，发干
　　的下唇咬出了几个淡淡的齿印，片刻之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艰难开口道：“两
　　位夫人，自从绮罗认识二位以来，承蒙两位夫人真诚相待，视同手足，绮罗一直
　　铭感五内。傲龙堡众位堡主和夫人们的相知相守，也是绮罗一直羡慕的生活。”
　　她顿了顿，抬起双眼看向玉石和幻儿继续说道：“绮罗现今真的有一事，说服不
　　了自己的心，还望……还望两位夫人，不，姐姐，解惑。”

　　“你能叫我们一声‘姐姐’，就说明你真的没有把我们当做外人。”玉石点
　　头说道：“既然如此，妹妹的事做姐姐的当然义不容辞！不过深夜天寒，你身体
　　又刚刚恢复过来……大嫂，我们去浩然楼坐坐如何？”

　　“嗯，我这就命人去安排，顺便让下人给无忌他们回个话，说我们晚点回
　　去。”幻儿对着后面低声吩咐了几句，绮罗见状有些懊悔：“我一时忘了二夫人还
　　怀有身孕，需要早点休息。要不……要不改天再说好了。”玉石见她好不容易愿
　　意吐露心声，却又像一只受惊的蜗牛一般要缩回触角，连忙拉住她的手说道：“犹
　　豫不决的事不说出来，连睡觉都会心中不安，甚至会做噩梦。我白天睡得太多了，
　　现在精神很好，你不要担心，一起来吧。”

　　两人说话间，幻儿已经做好安排，听见玉石的话尾，幻儿接道：“玉石说得
　　对，觉什么时候睡都可以，关键是我们不能让你这样糊里糊涂的回去，来吧。”
　　绮罗推让不过，只得乖乖被二人夹在中间，一同向浩然楼走去。

　　茶香萦绕，烛火暖融，三个女子分坐在主客之位，幻儿端起茶盅说道：“绮
　　罗，夜深露重，我让人准备了枸杞大枣姜茶，你喝一杯暖暖身子。在堡里住了这
　　多日，下人们可有怠慢你们？”

　　“多谢堡主和夫人们收留。”绮罗刚要起身，被幻儿伸手制止了。她摇摇头
　　说道：“堡中奴仆训练有素，不但没有怠慢，还对我们多加礼遇，全是各位堡主
　　夫人教导有方，绮罗不胜感激。”

　　“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幻儿微微颔首，柔声说道：“你刚说你有一
　　事需要我和玉石解惑，现在这屋里就我们三人，你方便说给我们听吗？”

　　“两位……姐姐，绮罗自去年应邀到傲龙堡参加赛马会以来，一年多的光
　　景，经历的故事恍若一世。”摇曳的烛光映在绮罗的瞳孔中，仿佛倔强燃烧的生
　　命之火熊熊不熄“我和耶律烈自相识起，好似宿命般深深羁绊。我曾经也有怀疑、
　　恼怒、憎恨和退缩，也曾强迫自己斩断这段缘分，从此再无交集。但是一路而来，
　　历经千辛万苦，却是牵连的越来越紧密，再难分开。如二位姐姐所见，他为我千
　　里追随而来，我为他背离家族训诫，现在连孩子也出生了。我……希望两位姐姐，
　　在轻视我之前，先听我把话讲完。”

　　幻儿和玉石对视一眼，幻儿开口说道：“绮罗，你不用妄自菲薄，赛马会一
　　见，我们姐妹便对你敬佩至极。钦佩你虽然女扮男装，却做出连男子也未必能做
　　出的事业，钦佩你身处商场浊流仍然风采卓然、品德端方、大方持重，为我们女
　　子挣足了颜面。虽然你后来和耶律公子相识相爱，确实很出乎我们大家的意料。
　　但是情爱之事，本来就毫无预兆，无例可循，我们都是经历过情爱之事的人，对
　　于你的选择，我们只有尊重，没有轻视，你大可放心。”

　　君绮罗闻言有些羞愧的低头道：“抱歉，是我想多了，误解了姐姐们的好意，
　　请二位姐姐不要在意。”微顿了顿，她站起身继续说道：“大夫人，二夫人，绮罗
　　落到现今地步，是我的执念和选择的结果。因为担心身份暴露给家人带来不幸，
　　我只能离他们越远越好。烈他对我……确实情深意重，无人能出其右！事已至此，
　　我合该顺应缘分的牵绊和自己的心意，随他和孩子们团聚而去。可是……”她犹
　　豫了一下，随后毅然张大双眼，抬高了声音说道：“可是我真的很希望，能和他
　　如各位堡主夫人一般，一生一世一双人，相依相守、生死相随，我的心里，再也
　　容不下任何一个人和我分享他哪怕是一个微笑、一个眼神！我知道这对于他的地
　　位和处境来讲简直不可理喻，我也不想因为自己内心的嫉妒和占有，让自己在以
　　后的岁月中渐渐变得多疑而丑陋，但是我……真的……好想……他只有我一个
　　人。”坚毅的声音渐渐变低，变哑，最后连声音也几近不见。君绮罗低下头，任
　　长发遮住了烛光，曾经精明的眼神在暗影中闪烁不定“所以我，不想就这样离开。
　　遥远的大辽，陌生的国家和习俗，甚至是充满敌视的部族民众，我全部不畏惧，
　　我畏惧的是在以后的岁月中，终会有人企图将他从我身边夺走，而那时的我，会
　　因为他的一丝犹豫，输掉面前所有的一切。”

　　玉石伸出手，为呆怔的幻儿拿下手中的杯子，轻轻放在桌面上。幻儿好似
　　从震惊中刚刚清醒，看向玉石的眼神有些迷惑：“她，也会畏惧？畏惧自己失去
　　一切？”

　　“是人，就会畏惧；越在乎，就越怕失去。”玉石眼神暗了暗，挑眉看向站
　　在厅中的绮罗说道：“你真的很爱他吗？”

　　“挚爱。”君绮罗坚定的眼神毋庸置疑，她又开口补充道：“应是，至爱！”

　　前后两次相同的发音，坐在主位的两名女子却仿佛领会了其中的区别，玉
　　石点点头，站起身走到绮罗身边，看着她说道：“我和无痕，曾经有过刻骨铭心
　　的感情，也曾经历过生死离别，若不是因缘际会让我命不该绝，今日你面对的，
　　将是一个守着妻子灵位的无心男子，和一个飘泊荒野、不甘投胎的孤苦魂魄，而
　　不是现在这样幸福生活的一家人。所以，你的体会，我也曾经想过。”她转过身，
　　慢慢在厅中踱步，宽松的长裙难掩婀娜的身姿，轻松的语调仿佛说的是别人的苦
　　难：“当初被捕后，我在狱中被仇人肆意折磨，他被逼来狱中见我，看着他爆发
　　的愤怒被狠狠禁锢在身体里，一双眼眸赤如染血，那一刻我真的好想投入他的怀
　　抱，从此天涯海角结伴而行，抛下这世间的一切。但是，我不能，因为我爱他，
　　所以更明白他肩上担负的不仅是我俩的性命，还有很多人的安危，和无法磨灭的
　　仇恨！后来，我中毒几近身死，在肝肠寸断间，我心里想的只有他，哪怕只有一
　　时一刻，能让我在他怀里死去，这世间种种的不公平、不妥协、不情愿，都比不
　　上那一瞬相守的幸福，那一刻永别的不甘！”梁玉石抬起双眼，眼眸中晶莹有泪：
　　“这世间任何的不幸，都源于生，任何的幸福，都止于死。比起生死的无情，还
　　有什么困苦艰险能让我们畏惧呢？”她定定的看向君绮罗，眼中满是洞悉和了然：
　　“绮罗，我并不是让你忍受与他人共侍一夫的生活，我自己就格外厌恶这样的选
　　择。但是我想对你说，如果你失去的幸福大过你获得尊严的快乐，那么你要扪心
　　自问一下，要不要在自己有限的生命中，抓住这无比珍贵的幸福，直到有一天不
　　得不放手，却再也无怨无悔？你的设想，都是‘可能’会发生的，你的现在，才
　　是你能把握的！用不知会不会发生的‘可能’去埋葬到手的幸福，你甘心吗？”

　　你甘心吗？你甘心吗？这四个字如一记重锤，擂的君绮罗差点缓不过气。
　　我甘心吗？不甘心！！不甘心亲手放弃这样的幸福，不甘心自己的至爱最后被别
　　人占有，不甘心从此活在孤苦和怨恨中，不甘心，不甘心那个人的身边没有自己
　　的位置！！她慢慢张大了眼睛，双手握紧颤抖不停，像是心中有什么要裂开飞出，
　　冲破这僵硬的躯壳！

　　“所以，你再好好想想，问问自己的心，它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它是如你
　　想象般的脆弱，还是如我们看到般坚强？还有，你和耶律公子间，真的没有其他
　　办法解决了吗？他的内心所想你真的了解吗？他真的能够承担你选择之后的结
　　果吗？其实有时男人佯装的坚强下，是比女人还易碎的一颗心。”玉石拍拍绮罗
　　的肩膀，看见她黑亮的眼眸流露出思索的神情，笑了笑走回原位。幻儿将茶盏推
　　给她说道：“抱歉，玉石，又让你回忆起之前的痛苦经历了。”幻儿听无痕说过，
　　玉石死而复生刚回堡那段时间，晚上经常会从将死的噩梦中惊醒。有时实在睡不
　　着，无痕就坐起来抱着她整夜聊天，直到天色微亮，她困倦至极才能睡上一会儿。
　　今天这么一说，会不会……

　　“我没事，大嫂！这些年有无痕和瞻儿，有你们一直陪伴我，我早就离开
　　噩梦的禁锢，放心吧。”玉石给幻儿递去一个安慰的眼神，低声说道：“也不知道
　　我这样说，她明不明白？其实我也很矛盾，既想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又想耶
　　律烈能一心一意对她，可是他毕竟是王爷。”

　　“还是耶律族现任族长！”幻儿也有些沮丧“贪那么多做什么？现在不好弄
　　了吧？那个冷血王爷自己没想过吗？绮罗不是一般的女子，就不能……”

　　“大嫂，他自己也有苦衷吧！有时看似荣华的表面，不知是多少人的血肉
　　换来的。如果那个人为了一个女子失了人心，追随他的那些人恐怕要非常失望了。
　　所以还是过得简单自在些，像我们这样不是很好？”玉石温柔的抚上自己的腹部，
　　那里有个被大家期待的生命正在孕育。有人爱，有事做，有所期待，简单未尝不
　　是种幸福。

　　“大夫人，二夫人，谢谢你们。我明白了！”清亮的声音吸引了两个人的注
　　意，幻儿和玉石同时向绮罗看去，只见莹莹烛火中，刚才犹疑在迷雾中的女子，
　　此时仿佛破雾而出的红日，双眸温暖又明亮，让她周身笼罩起一丝坚定和决然，
　　似一颗拂去尘埃的钻石，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真的决定了吗？”玉石问道。

　　“真的！”君绮罗凝视着她的眼神，唇角慢慢扬起，绚丽的笑容如最美丽的
　　夏花，让人移不开双眼。

　　“不后悔？”幻儿也明白了什么，站起身来开口道。

　　“不会！”绮罗坚定的摇摇头，心中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脱口而出，马上告诉
　　那个期待已久的男人！

　　“快去吧！他在等你！”玉石慢慢站起身，走到幻儿身边，了然的注视着烛
　　火中的女子，绮罗微微一震，再也说不出任何多余的语言，只是行了一个大礼，
　　而后迅速转身翩然而去。夜风随着开启的门扇涌进浩然楼的每个角落，空气中远
　　远传来女子清丽的声音：“谢谢！真的……非常感谢！”

　　“真好！”幻儿长出了一口气，双手合十支在颌侧，一双杏眼弯了又弯，嘴
　　角是掩也掩不住的笑意，心里好像盛放了一园春花般陶醉幸福。玉石微笑的看着
　　绮罗离去的方向，轻轻颔首说道：“嗯！终于劝好了一个，希望他们最后，真的
　　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