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点鸳鸯》汀水幽兰

146、第一百四十五章

　　寒冷的秋风漫卷着黑沉的云海，在空寂的夜色中恣意流动，好似天空之母
　　拖起长长的裙摆挪动着脚步，颠倒乾坤一般震撼心灵。清冷苍白的月，在云隙之
　　间若隐若现，却无力拨开面前层层叠叠的厚重黑幕，莫可奈何的敛尽了最后一丝
　　光辉。

　　容院庭院中，石无忌猛击耶律烈后背一掌，回手收势，慢慢压□□内汹涌
　　交错的内力，在一旁静静调息。无痕见耶律烈的唇边溢出一丝血痕，呼吸渐渐平
　　稳起来，不由得吁了一口气，对无忌说道：“他应该没事了。”

　　鹰隼般的眼睛缓缓张开，虽然一如往昔般明亮，可是仔细看却没有焦距，
　　显得有些空洞无神，在琉璃灯的映衬下，闪现着异样的黑蓝色彩，看的无痕心中
　　微动：怪不得人们都说契丹皇族的眼睛与众不同，有罗斯人的血脉掺杂在里面。
　　如此看来，传言有时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你醒了吗？”无痕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似凌空出现的神祗，将耶
　　律烈从无边的血海中拉了回来。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在院子里？”眼中的琉璃灯渐渐清晰，耶律
　　烈见石无痕站在身边，无忌在不远处冷冷的盯着自己沉默无声，惊讶的一下子站
　　起身，却又眼前发黑直挺挺的坐了下去。

　　“你刚才在屋里救人时魔怔了，冷刚喊不醒你，又不能看着君姑娘被你活
　　活掐死，只好把我们喊去打晕你拉出来。现在君姑娘的情况应该比较稳定了，不
　　过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真没想到你一个心智如此坚韧之人，居然也会有这样危
　　险的状况出现。难道你曾经有过什么刻骨铭心的经历，种下心魔而不自知？”石
　　无痕见耶律烈有些怔仲，忍不住摇了摇头。大哥曾经因为家仇陷入魔怔，二十年
　　间都深受烈火梦魇的折磨，若不是大嫂出现、家仇得报，大哥可能一生都走不出
　　心魔的囚笼。眼前这位注定也有过不平凡的经历，难道他和大哥一样，也深受内
　　心伤痛的折磨不成？

　　“心魔？哼！”耶律烈冷哼一声，缓缓站起身，眯起双眼仰首看向天空中翻
　　涌流动的黑云，阴沉的声音吹散在夜风中，与这无边的黑暗融为一体：“我会有
　　什么心魔？是与皇子们比武获胜反而遭受家法，被饿上三天三夜？还是第一次杀
　　人之后一个月夜不能寐？是驱母逐弟后背上狼之子的恶名？还是一人被困千军
　　万马中苦苦支撑等待救援？心魔？我的心就是恶魔！我曾经为了军功下令屠杀了
　　整个部落，也曾经看着同盟军烧杀淫掠冷漠离去，我的亲弟弟被人射死在眼前，
　　母亲更是因为我的残酷冷血愤然自尽！你说，我是不是魔鬼？”耶律烈猛然转过
　　身，长发在夜风中凌乱飞舞，好像恶鬼一般面目狰狞的站在无痕面前。

　　石无痕毫不畏惧的看向他，温和的微笑始终没有离开唇角：“所以当你看见
　　光明出现时，你渴望接近，拼命占有，更想永远留住她得到救赎？看到光明因为
　　你染上鲜血，不但救赎不了你，反而为你身受重伤，就又开始自我惩罚和逃避？”
　　耶律烈定定的看着石无痕的眼睛，低声说道：“你很可怕。”

　　“不！因为我们都曾经是心魔的囚徒。”无痕笑容更大，眼中却有一道锐利
　　的光芒微微闪烁。

　　耶律烈不想再多说，今夜自己透露的事情已经太多了，他不愿意让对手看
　　清自己的软弱。错开无痕探究的眼神，耶律烈微一拱手说道：“刚才之事，多谢
　　两位出手相救，我现在已经好多了。既然绮罗还没脱离危险，我想我还是先进去
　　看看她吧。”说着他抬脚往屋门处走，却被石无痕挡住了去路：“你现在不能进去。”

　　“为什么不能进去？她需要我！”烈惊讶的看着横在面前的手臂，有些恼怒。

　　“你现在情绪还不稳定，会越帮越乱，还不如坐在这里等最后的结果！你
　　要是现在冲进去，如果再看到什么受了刺激，不是爱她，而是在害她你懂不懂？”
　　石无痕最后一句话，好像触到了耶律烈心灵深处的某根神经，让他一下子闭上嘴，
　　无计可施的坐在了石凳上。

　　夜风越来越大，饶是三个人都武功不凡，也觉得身上渐渐抵不住寒冷。石
　　无痕刚要提议到厢房等候消息。屋门一开，石无暇走了出来。

　　“大哥，二哥，耶律……公子。君姑娘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了，冷刚说只
　　要今夜一直如此，她就性命无忧，只等慢慢恢复了！”无痕见小妹满脸是汗，知
　　道她必然是在里面经过了艰苦的救治，拍了拍她的肩头说道：“有劳你和冷刚了！
　　你们刚回来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下就如此辛苦，二哥谢谢你！”

　　“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你记得把‘谢‘都用在照顾二嫂身上就行。好
　　啦，我得回去给冷刚找一套衣服要换，他身上沾了不少血迹。”无暇冲着二哥甜
　　甜一笑，好像又变成了那个云英未嫁时的小丫头。见妹妹俏皮的冲自己眨眨眼，
　　无忌的脸色也柔和了几分：“你自己也多注意，夜风很冷，来时多加些衣服。”

　　“知道啦！大哥！大嫂把你调教的不错嘛！”无暇大着胆子和无忌玩笑了一
　　句，不敢看他的脸色是阴是晴，提起裙摆迅速跑出了庭院，看的无忌哭笑不得，
　　无痕笑逐颜开。

　　耶律烈听说绮罗已经安好的消息，悬在喉咙已久的那颗心，才稍稍放回了
　　原位。他忍不住心中的担忧，疾步走上台阶，刚要进去看看，突然像想起什么似
　　得止住脚步，就那样将手停在门前，顿在了半空，一点一点落回身侧。石无痕疑
　　惑的看着他那莫名其妙的动作，在身后问道：“怎么不进去了？”烈背对着他紧
　　握双拳，依然沉默不语。无痕以为他身体有恙，刚要上前询问，只见耶律烈慢慢
　　转过身，眼中竟然满是心灰意冷的绝望之色，与刚才的急迫神情大相径庭。他拖
　　着沉重的脚步，蹒跚走下石阶，走到石无痕身边停住，用一种无痕从未听过的颓
　　废之音说道：“我曾经，最不相信的就是命。就算是被家人陷害，被皇帝猜忌，
　　被同僚嫉恨，甚至孤身一人困于千军万马之中时，我也从不相信自己命该如此，
　　而是千方百计破开命运的枷锁，竭尽全力去夺取我想要的一切！”他缓缓转过头
　　看向石无痕，无痕在他眼中看到是晶莹的泪水，还有无尽的迷茫：“可是此时此
　　刻，我居然不敢不相信命运！是不是我真的是天煞孤星，要祸害身边的每一个人？
　　爱我的人全会离我而去，不离不弃的都会受到伤害？就像……绮罗。我爱她，却
　　因此害了她！”石无痕被他身上那种自我否定和自我厌恶的气息震动了心神，他
　　急忙拍着耶律烈肩膀说道：“你在说什么呢？君姑娘还在屋里等你，只有你才是
　　她睁开眼睛最想看到的人！你要是走了，她会多伤心？耶律烈，此时此刻你该想
　　的不是逃避，而是怎么去安慰她！她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你不在她身边，却让
　　我们这些外人围在左右，你让她怎么想？命是弱者借口，运乃强者谦词！你是强
　　者，是万人之上的辽国北院大王！你的女人你不去保护，却把她交给命运，这和
　　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你不懂！”耶律烈一下挥开无痕的手臂，眼中满是困兽一般的暴虐之色，
　　全身充斥着无以言表的伤痛和绝望：“我是那样在乎她，爱着她，怎么忍心让她
　　伤心难过？可是我的爱，是她的催命符！催命符！自从遇见我，她的命运全变了！
　　变得充满荆棘和坎坷，不得不流离失所，甚至几度濒临死亡！如果这是我能给她
　　的幸福，我宁愿亲手斩断这份幸福！”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扇的耶律烈眼前发黑，连退了数步才停住身子，石
　　无痕诧异的看向身边怒不可遏的大哥，眼中满是惊讶之色：“大……哥，你打他？”
　　石无忌没有理会二弟的惊讶，一双愤怒的眸子死死盯着唇边带血的耶律烈
　　喊道：“那你有没有问过她？她愿不愿意斩断这幸福！！你这个懦夫！”

　　“我不是懦夫！”耶律烈反应过来，大吼回去，石无忌比他声音更大：“你
　　就是懦夫！是你把她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你一直穷追不舍死不放手！是你让她
　　身败名裂无家可归！是你让她爱恨交加却无怨无悔！可是你招惹了她，却在最后
　　一刻想要放手，想要屈从于命运的安排从此再也不见！如果这样当初你就不该爱
　　她，爱了就必须咬牙爱到底！！你想走？你是能让时光倒流还是能让她恢复原状？
　　你是能让君家回归鼎盛还是能让那两个孩子就此消失？耶律烈，你真是让我看走
　　了眼，让我失望至极！我这一巴掌是替君姑娘打你，因为你要始乱终弃、抛弃妻
　　子！因为你配不上她！”

　　石无痕张大的嘴巴久久没有合拢，好像第一次见到无忌一般吃惊的上下打
　　量着他。没想到这个对男女之情像木头一样的大哥，这个眼中除了大嫂的喜怒哀
　　乐基本看不见别人的石家大堡主，也有这么理智又热血的一刻！石无忌看着弟弟
　　异样的眼神，厉声说道：“看什么看！我这是不想他误入歧途，钻进牛角尖，犯
　　下我曾经犯过的错误！”

　　耶律烈闻言闭上眼睛，仰起头浑身颤抖的含泪大笑起来，那笑声听起来如
　　此的空洞无力、凄苦哀伤，在这萧瑟的秋夜中格外刺耳。石无忌见他满脸是泪，
　　阴沉着脸继续说道：“你要是害得她下地狱，你就得陪着她一起去！倘若任她一
　　个人在地狱里苦苦挣扎，你还谈什么爱！你还叫什么男人！她是你的女人，是你
　　孩子的母亲，如果你因为可笑的命运就放弃了她，孩子们都会怨恨你！耶律烈，
　　是男人就给我擦干眼泪掉头走进去！今天你要是离开这里，我保证她这辈子都不
　　会原谅你！”

　　“吱呀——”房门洞开，从屋内走出一个疲倦的人影，让三个人都停住了
　　口回头去看。“无忌~”苏幻儿虚软的声音，瞬间压住了石大堡主的怒火。
　　“怎么了？幻儿？”无忌眼神放柔，关切的问道。

　　“君姑娘被你们吵醒了。现在她的情绪有些不稳定，已经影响到伤口血流
　　不止，冷刚说如果耶律公子再这么闹下去，不等他走，君姑娘就会血尽而亡。”
　　幻儿话音未落，一个风一般的身影从她旁边一闪而过，刚才那个颓废到绝望的人
　　瞬间不见了踪影。石无痕担心地问道：“真的有这么严重？”幻儿突然调皮的一
　　笑，看着丈夫和二小叔低声说道：“我当然是吓唬吓唬他，他那个脑子都被你们
　　吼傻了，不刺激他让他清醒一下，怎么能这么快就进屋啊！”

　　“你啊！我们说这么多，还不如你一句谎言来的彻底！”无忌没有办法的摇
　　摇头，看向幻儿的眼神满是宠溺和赞许。幻儿摆摆手说道：“如果不是你们说动
　　了他的心，让他停住脚步，我谎话再多也留不住他！所以啊，我是在你们的大火
　　上加了一根小柴，剩下的，就看冷刚和绮罗自己了！”

　　“冷刚？他也被你拖下水了？”无痕吃惊的看向大嫂，今夜大哥这对夫妇
　　带给他的意外还真多啊。

　　“哪有，这就是他出的主意！我不过出来表演一番而已。你那个妹夫啊，
　　可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质朴单纯喽！”幻儿挑着眉毛，得意的说着自己的新发现。

　　“我可从没说过，觉得他质朴单纯啊！再说大嫂，他不也是你的妹夫吗？
　　你这样和我生分起来，莫非是要和大哥分家不成？”石无痕是逮到大嫂口误就紧
　　抓不放的人，一句话说的幻儿立刻黑了脸。

　　“嗬！他二叔，你那边刚给人家劝完合，又上这边劝离来了？你可真是七
　　窍玲珑心啊，也不嫌累！我几时说过要和你大哥分家啊？啊~！倒是你，趁着玉
　　石身子不便，偷偷去万花楼谈生意，还谈得那么久？你什么意思啊？”幻儿毫不
　　示弱，抓起无痕的“小辫子”揪啊揪，气的无痕双手叉腰皱眉说道：“嗨！大嫂，
　　我去哪里谈生意都是大哥准了的，这和玉石有什么关系？我说你可不能在她面前
　　瞎叨叨啊！她还怀着孩子呢！”

　　“行啦！都少说两句！这叫什么事儿啊！”石无忌一声断喝，让二人互瞪一
　　眼，乖乖闭上了嘴。无忌无奈的对着弟弟说道：“你啊，要是和你大嫂较真，你
　　就输了！”

　　“诶，石无忌，你这话什么意思啊？”幻儿不服的看着丈夫，无痕扭过身
　　去在一旁偷偷乐起来。无忌一把拉过气咻咻的妻子搂在怀里说道：“我的意思是
　　说，现在已经够乱了，你俩都老实会儿吧！其他的意思，我们回去再说。”说着
　　给无痕使了个眼色，连抱再哄的带走了嘟起嘴的石大夫人。

　　石无痕在他们身后笑的直摇头，回首见屋内人影闪动，渐渐淡了笑容。屋
　　里这一对冤家，到底如何才能真正打开心结，全心全意的体会那种相知相守的快
　　乐和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