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点鸳鸯》汀水幽兰

135、第一百三十四章

　　疏影横斜，夜色正浓。一个娇俏的身影提着八角琉璃盏，独自一人来到一
　　处院落中。轻轻叩了几声门扉，只见室内灯火绰约，不闻人声，来人犹豫了一下，
　　轻手推开了房门。

　　屋内空无一人，桌面上散落着一些小褂，床上放着几件刚脱下来的衣服，
　　后间净室内，隐隐有水声传来。来人吹熄了灯盏，面朝后间娇喊一声：“君姑娘，
　　绮罗？你在后面吗？是我，苏幻儿。”

　　“大夫人？”水声忽止，有惊讶的声音传出“大夫人稍坐，绮罗正在洗漱，
　　马上就来！”说着水声又起，略带急促之意。

　　“没关系，你先忙，我等会就行。”苏幻儿答了一声，随便在屋里慢慢踱着
　　步，翻看了几下桌上的小衣服，又走到床前，看见那身有些凌乱的男装衣服，皱
　　着眉头微微叹了口气，却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唇边扬起一朵笑花。正待转身，她
　　突然看见衣襟处一根红色的丝绳露出绳头，下面若隐若现一块黑色的边角，仿佛
　　很硬。幻儿抬眼看了看后间，忍不住好奇揪起这件男装的衣襟，看到里面静静躺
　　着一块黑色的宝玉，烛光照在玉身上，流光溢彩，古朴沉静，凭石大夫人这些年
　　来“鉴宝”的经验，此玉应该价值不菲，又受绮罗如此隐秘保存，看来是她的珍
　　爱之物。衣襟微塌，幻儿看不清上面的图案，凑近眼睛仔细一瞧，吓得差点扔掉
　　了手里的衣服。狼！！居然是一头栩栩如生的野狼！眼神狡诈，仰天长啸，孤傲
　　卓绝，纤毫毕现！饶是幻儿想破头，也没想到男装斯文、女装清丽的君氏绮罗，
　　居然佩戴如此面目凶恶的狼图玉件！她手指微抖，将玉挑到反面，一个大大的“烈”
　　字撞入她的眸子，让她的瞳孔猛地一缩，下面一行弯弯扭扭的小字幻儿自是不认
　　得。可这个“烈”字……苏幻儿咬了下嘴唇，自言自语道：“到底是联络的信物？
　　还是如无痕所言，是……他俩是一对啊？”

　　脚步声响起，幻儿急忙把玉放好，又把男装的衣襟抚平，快步走到桌边镇
　　定一下情绪。发鬓上的金色步摇晃个不停，就像她此时七上八下的一颗心。

　　“对不起，大夫人，让您久等了。”披着湿漉漉的长发，君绮罗走出净室，
　　来到屋内，见幻儿坐在绣凳上等候，她歉然一笑说道：“今日天热，绮罗偶然沐
　　浴，没想到大夫人会这个时间过来。您来有什么事吗？”

　　“我来……也没什么要紧事。”幻儿努力让表情看起来自然些：“今天听说
　　你和新来的那位叶公子一同出门，傍晚才回来。又听说你是扮成男子出门的，所
　　以想过来看看……嗯，看看你好不好？”

　　君绮罗心中一紧，面上微笑不减：“哦，原来是这件事，有劳大夫人挂心了。
　　绮罗只是闻听救命恩人前来堡中，想见上一面而已。至于出堡的事……确实是临
　　时起意，想和叶公子了解一下边境风貌，又不好让几位堡主久等，就索性出堡去
　　谈了。”

　　“边境的事？如果是关于生意上的事情，我们石家对边境了解就不少，君
　　姑娘直接问无忌他们就行了，有什么不方便的还需要出堡谈？”幻儿自觉语气有
　　些严厉，软了声音说道：“抱歉，君姑娘，我也是一时情急。叶公子来傲龙堡的
　　次数很少，我们对他并不了解。但是我总觉这个人好像很冷酷圆滑，君姑娘自去
　　年之后应该也和他见面不多，我怕君姑娘会吃亏啊。”

　　绮罗闻言仔细看向幻儿的眼睛，见她双眸中确是满满的担心，不由心中惭
　　愧，低声说道：“石夫人，那个人……我说叶公子，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无论如
　　何他毕竟救过我的命，我知道今天的举动让石堡主有些为难，甚至生气。但是我
　　也有我的苦衷。”她蹲下身深施一礼道：“石夫人，对不起。不过你放心，无论如
　　何，我不会存任何危害傲龙堡之心。你们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君绮罗万万不会做
　　出恩将仇报之事！”

　　掷地有声的话音落下，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幻儿想了想，扶起她说道：
　　“绮罗，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的本质是个善良坚强的女子。我只希望你能识清人，
　　不要让自己再次陷入危险之中。”见君绮罗微微点头，她继续说道：“夜深了，我
　　要回去了。临走之前，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那个叶烈知不知道你是女子？你
　　和他，你们之间，到底什么关系？”

　　烛火微微一跳，爆出了一个火花，绮罗双目低垂，嘴唇紧抿，让人看不清
　　眼中的情绪。静了一会儿，她慢慢说道：“大夫人，我和他，夫人怎么想，就是
　　怎样。夜深了，大夫人也请早些安歇吧。”

　　苏幻儿见状果然没有再发一言，只是低低的叹了一口气，神色复杂的瞧了
　　绮罗一眼，转身走出了房门。门扉关闭之声冲入耳鼓，绮罗缓缓抬起头来，那双
　　往日里精明睿智的眼眸中，却已是泪光闪烁，模糊一片。

　　皎洁的月光如柔软的细纱，将夜色中的一切事物笼罩其中，清冷朦胧。镂
　　刻着步步高升翠竹图案的窗扇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矗立良久，丝毫不被这冰
　　冷的夜风所扰。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好似给他画了一圈柔亮的银边，连同那随风
　　飘扬的长发一起，溶在了萧索的秋夜之中。

　　房门吱呀一响，男子眼睫微动，却没有回头。只是听着脚步声渐渐来到身
　　后，他方开口说道：“怎么样了？萨力合。”

　　“回主子，京城的暗人一两日之内将到伏龙城，属下已安排好主子和他见
　　面的地点。另外咄罗奇大人再过六日就与主子会和。”萨力合躬身回复，语气中
　　满是恭敬。

　　“他不是计划后天到吗？怎么延时了？”耶律烈微转过头，低声问道。

　　“听信报说是夫人的妹妹本来生了病，接到消息后却非要带病而来，结果
　　乘船途中突然发起高热。咄罗奇大人无法，只得先靠岸找大夫诊治休养。”萨力
　　合屏住呼吸，唯恐耶律烈闻讯发怒，谁知主子并没有太多反应，只是用更冷的声
　　音说道：“传信，让他六日后必到。我不想再多等一天了！”

　　“遵命！”萨力合刚要转身，却又似乎想说什么，身形停滞了下来。耶律烈
　　听他的脚步略带犹豫，回首问道：“还有什么事？”

　　“主子，属下……属下有一事不明，但是又觉得有些冒昧，所以……”

　　“你说吧。”耶律烈关上了窗扇，转过身走到桌边站定。萨力合为他倒上一
　　杯茶，双手递上说道：“主子那天明明已经见到了夫人，夫人也和主子一起出了
　　傲龙堡，为什么最后却又回去了？如果是担心小主子们，可以让夫人直接带小主
　　子们出来找您。以夫人现在的处境，即使不马上和您去大辽，也没必要住在对手
　　的眼皮底下，如果傲龙堡石无忌看破您的身份，以此要挟，主子不是……”

　　“嗯，这个我都知道。”想起之前二人的见面，耶律烈的眉头皱的死紧“我
　　之前也是这么计划，想见到她之后带她出来。可是事后证明我想的太简单了。”

　　“石家已经发现您的身份，不让夫人回来？”萨力合担心的问道。

　　“石家有没有发现我不肯定，可是让她带着孩子们回来，有些事情，我还
　　没有办法做通。”耳边仿佛又响起绮罗凄苦的声音，两难的抉择让他夜不能寐，
　　可是放弃哪一个，都是最艰难的决定。绮罗，为什么我们的相守，就这么的难！
　　萨力合看着主子阴晴不定的面色，试探说道：“难道石家提出了什么苛刻的
　　条件？或者，要主子秘藏在大宋的全部财产？”

　　耶律烈抬起头，无奈的看着下属狐疑的眼神，嗤了一声说道：“你瞎猜什么！
　　需要做什么我自会吩咐你！你先下去吧，让我好好想想。”

　　“是！萨力合告退。”他单手执礼，慢慢退出了房间，临关门时，他又看了
　　一眼耶律烈，看见他高大的身姿在昏暗的烛火中更显孤单萧索，想起在傲龙堡内
　　的剑拔弩张，他咬了咬牙，关紧了房门。

　　一个矫健的黑影悄声走到萨力合的身边，低声问道：“怎么样？”萨力合充
　　满戾气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烁不定：“不太好。对了，子，之前的事办得如何了？”
　　“一两天内就会有结果。不过主子这样做，会不会适得其反啊？我看还是
　　等等再说吧！毕竟我们安插那么久的人，暴露了太可惜。”子想起那个计划，有
　　些疑虑。

　　“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你尽快去安排，伺机行事，千万不要弄巧成拙！”

　　萨力合避开了子询问的眼神，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轻手轻脚的走下了楼梯。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傲龙堡学堂今日早早放了学，学子们鱼贯而出，各
　　回家门。因夫子突然收到家人病危的消息，慌张中休了课业，见石家接送的马车
　　还没到，石定睿便和定瞻、冷浩一起，带着家仆走上了大街。

　　“唉，今天放学这样早，回去之后除了复习功课也没什么事情做，好无聊
　　啊！”石定睿骨碌碌的转着大眼睛，看着并肩而行的小兄弟们，宝蓝色的袍摆随
　　风摇曳，底边上万福暗纹若隐若现。冷浩笑着答道：“睿哥，你前两天才因为玩
　　火被大舅舅数落了一顿，还想调皮啊！我爹娘就快回来了，等他们回来肯定会带
　　不少新奇的礼物回来，到时就不会无聊了！”

　　“礼物？姑父那礼物确实难得，可是我要那人形首乌，百年人参做什么？
　　我还小哎！”定睿想起姑父笑眯眯的打开人形首乌的锦盒，拿给自己看时，自己
　　还以为哪里来的小妖怪，吓得洒了满身的茶水，定睿的嘴角撇到了下巴。

　　“睿哥，你怎么就记得这个！姑姑给你买的小弓箭、小木偶不也挺好吗？”
　　定瞻知道大哥想起了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回忆，不禁笑出了声。

　　“嗯，那些确实不错，可是玩着玩着就无趣了。爹娘他们能出去远游，我
　　也很想见识大宋的河山啊！可是他们总说课业为主课业为主，既然有‘读万卷书
　　不如行万里路’之说，干嘛把我养成井底蛙啊！”石定睿小靴子狠狠踢向一块石
　　子，有些生气的嚷嚷着。

　　“睿哥，等你武功学好了，年龄也大了，大舅舅自会让你出去。”冷浩看他
　　那故作颓废的样子，急忙安慰道：“我们现在出去也没有自保能力，很危险的。”

　　“这个我明白啊！可是，连伏龙城都不让我随便出去，这是什么意思？这
　　里谁不知道我傲龙堡和石家？难道有人想捋虎须吗？别处不安全，城里怎么也安
　　全吧？连官府都给石家面子，还怕我有什么危险不成？”定睿有些泄气的说道。

　　“我家虽然有名，可也有很多人嫉妒我们石家，睿哥，你就老老实实听话
　　回家吧！”定瞻没好气的看着鬼灵精的哥哥，为他的贪玩之心无奈不已。定睿眼
　　睛一转，扫向后面跟着的几个家仆说道：“那好，我不出城，不过现在回家实在
　　太无聊了，二弟、冷浩，我们和他们玩个游戏怎么样？”

　　石定瞻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定睿又有了鬼主意，小声说道：“什么游戏？
　　莫非又是让他们满城找？小心大舅母回去打你！”

　　“怕什么！他们找不到我们自己回家就行啦！哎呀，就陪我玩一下嘛！好
　　不容易早点放学，来吧来吧！”石定睿左右拉着两个弟弟的手，晃得他们直头晕，
　　无奈之下两人只得答应，家仆见小主子们加快了脚步，不禁喊道：“小少爷们，
　　不要走太快，注意安全！”三个人闻言不但不停，反而小跑起来。家仆们见状急
　　忙追了上去，可是大街上此时人来人往，乡邻众多，仨人像小泥鳅一样钻来钻去，
　　又有两个路人在前面撞到一起，争执不过动起手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挡住了
　　去路，不过片刻三个小身影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少爷！小少爷！”仆人们焦急的声音回响在大街上，却被沸腾的人声掩
　　盖了下去，见小主子们不见了踪影，几个人急的浑身冷汗、差点撞墙，除了一人
　　回府报信外，其他人加快脚步，向前方追去。

　　卖面具的摊子下，一只小手拨开布帘，见家仆已经远去，仨个小身影急忙
　　躬身从桌子下爬了出来。给了摊主几文铜钱，石定睿拿起面具带好，领着两个弟
　　弟，慢慢向另一个方向走去。糖人、杂技、耍猴，看的几个小男孩连声叫好，不
　　亦乐乎。走过一处街角，三人正要坐下来喝点茶，就听见一个浑厚的声音说道：
　　“大少爷？二少爷？冷小公子？真的是你们？”

　　石定睿猛一回头，见一个陌生人站在身边，旁边停着一辆结实的马车，拉
　　车的大马仰头打了个响鼻，以为是家里人找过来了，急忙说道：“你是谁？要带
　　我回家啊？我还没玩够呢！你先回去吧！不许告诉我爹我在这里，不然我让冷叔
　　扣你的银子！”

　　“大少爷！小人刘成，是外院的车夫，正要外出拉货去，小少爷们这是出
　　来玩吗？怎么没带仆人啊？”刘成憨直的脸上有些焦急之色“几位少爷要是出来
　　久了，堡主和夫人肯定着急啊，您还是快点家去吧！要不……要不我先不拉货了，
　　您几位坐我的车回园子里去？”

　　“哎呀，我一会肯定会回去，你就别操心了。”石定睿无所谓的摇摇头，刚
　　要转身，突然想到什么似得兴奋地问道：“你说你要拉货去？你去哪拉？”

　　“小人要出城去咱们庄子上，拉一批瓜果蔬菜回来。”刘成老实的回答说，
　　定睿眼睛一转，兴奋地说道：“瞻弟，冷浩，要不咱们跟车出去走走？我还没去
　　过庄子上呢，反正是自家车，一会就回来了。走吧！”说完，他兴奋的走向马车，
　　定瞻一见大声说道：“睿哥，稍等！”看定睿不解的停下脚步，他走到刘成面前问
　　道：“庄子在哪里？多久能回来？”

　　“回二少爷，庄子在城外不远的柳树沟，一来一去估计晚饭前就能回来，
　　不过三位少爷还是回家去吧！”刘成摇着蒲扇般的大手急忙阻拦着。

　　石定瞻没有理他的阻拦，继续问道：“你是哪里来的？进风云庄园的人，都
　　是有担保的。你是签的死契还是活契？若是死契，介绍的牙子姓甚名谁？若是活
　　契，担保人又是何人？”

　　“小人是几年前沧州闹蝗灾时逃过来的，全家人就小人活了下来。进府时
　　签的活契，担保人是外院的白管事和韩管事，小人粗笨，干不了别的，赶大车还
　　是凑合学会的。”紧张的搓着大手，刘成的话里带出了乡音，定瞻想了想，点头
　　说道“嗯，韩管事和白管事我都见过。这样，你拉着我们出城一趟，回去后我叫
　　爹爹不责罚你就是了。”

　　“可是……”刘成还要分辨，定睿早就不耐烦的蹦上了车：“好啦好啦，快
　　去快回就是了！二弟，冷浩，快上来吧！”见几位少爷七手八脚的爬上了车，刘
　　成无法，只得一边心里念着阿弥陀佛，一边扬起马鞭，驱车向城外驶去。

　　马车远去，三个小男孩嬉笑声音渐远，而傲龙堡风云庄园内，却猛然涌起
　　一片风雷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