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点鸳鸯》汀水幽兰

106、第一百零五章

　　桌上的饭菜，热了又凉，已是将近掌灯时分，还是不见耶律烈等人回房的身影，君绮罗缓缓站起身想出门观望，低头看看身上柔顺华丽的女装，又悻悻走了回去。作为江南最大的丝绸买卖商行掌舵人，穿上用“绮罗”布料缝制的女装，却还是第一次。十几年来女扮男装的生活，她早就习惯了对漂亮的女装视而不见，除了在边境那一次穿上辽人的贵族女服，这应该算是第二次着女装示人。织锦绣金的罗裳襦裙穿在身上分外别扭，飘逸动人却很容易踩到跌倒，她只好乖乖坐在屋里静静的等着消息，眼看院外一盏盏灯笼接连亮起，她依旧坐在一片黑暗之中动也未动，心中充满焦虑。

　　轻盈的脚步声慢慢走近，两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进了跨院直奔正房而来，见屋内寂静一片，两人以为绮罗还在休息未醒，就停住了脚步在廊檐下等了起来。

　　“绣珠姐，你猜这个叶家公子什么身份啊？让老爷这么盛情款待！我看他和那位夫人都年纪很轻的样子，以前没听说咱们家和什么叶家有来往啊？”一个低低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若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被唤做绣珠的丫鬟似乎犹豫了一下，细声说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比你早进府半年，也许是老爷朋友的公子也说不定呢。蕊珠，不要胡乱猜测，老爷一向不喜张扬，更不愿意别人谈论府里的事，我们做下人的一定要记得口风严谨，紧张眼慢张口。”

　　“我知道！绣珠姐，我这不是好奇嘛？咱们府里一年也难得来几个陌生人，我也就是私下问问你。不过那个叶家公子长得真好看，要不是一直板着脸，和我家小姐倒是挺配的！”蕊珠调皮的声音一出，立刻被绣珠呵斥下去“要死了！胡说什么呢！！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别说叶公子已经有了夫人，就算是没有，你看老爷那尊敬的样子，哪是对普通世侄晚辈的样子？你再胡说，我就告诉老爷去。”

　　“好嘛好嘛！秀珠姐姐最好了！”略带撒娇的声音柔柔的响起，满是讨饶的语气“我胡乱想想而已，那个叶公子眼里哪有别人啊？从马车到卧房，都是他亲自抱着叶夫人，谁都不让碰，就连老爷安排我们近身伺候都被他免了。中间有次我进去换水，还看见他给那个叶夫人擦汗，动作可细致了。没想到那么冷脸的一个人对自己的妻子这么好，叶夫人好福气啊！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男人对女人这么好！我娘肚子疼时，我爹给倒杯热水送到嘴边，还被奶奶看见咳嗽半天。”蕊珠的话里满是羡慕，绣珠听着无奈的说：“你才多大点！见过几个男人啊？除了你爹和府里的人，你还知道谁啊？那叶公子和罗公子都是孔武有力的男人，你要是管不住这张嘴被人家听见打骂了，我可救不了你！仔细伺候着吧！”

　　蕊珠被她一说，乖乖闭上了嘴，廊檐下顿时寂静无声。过了一会儿，蕊珠低低的声音又忍不住传进来：“不过绣珠姐，我听长安说，白管家午间急匆匆的回来，说城里抓住了两个辽人，要被官府刑拘，你听说了吗？”

　　“没有！长安怎么会和你提起这个？他不是一直跟在白管家身边办事吗？”绣珠不解的问。

　　“他托我给他妹妹做双鞋，他娘秋天时突然没了，家里就他一个人撑着，别的还好，女红就没人管了，今天找我是来拿鞋顺便说的。”蕊珠见绣珠并没有打断自己，声音有些大胆起来“听说那两个辽人在城里伤了人，被官府追到天明才捕到！老爷一听很是焦虑的样子，让长安出去关起门和白管家说了会话，后来白管家又一个人急匆匆的跑出去了。”

　　“是吗？我们杭州城怎么会有辽人？这又不是北地容易混进来？会不会是听错了？”绣珠也有些好奇，细声问着蕊珠。

　　“不会吧！长安听说那两个人身上有刺青！还搜出了什么证物的！我们大宋好人家的孩子哪有随便刺青的！不过白管家这么着急跑回来见老爷，不会是被伤的人和叶公子有关吧？他从昨晚到现在还没见人呢，难不成……”

　　“咣当！”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惊的两人身子一抖，待看清君绮罗苍白如鬼的面容时，两人更是吓得浑身直颤，个子高些的绣珠硬着头皮问道：“叶……叶夫人，您……您醒了……”

　　“你们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尖厉的质问吓得两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小个子的蕊珠更是红了眼眶“夫人……夫人……我不是故意吵您的，我……我不知道您醒了，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我让你把刚才最后说的话再说一遍！”尖厉的声音微微缓了缓，却更添一份毋庸置疑的坚定，君绮罗只觉得浑身冰凉，双手紧紧的握起来，心中的焦虑变成了慌乱。绣珠见状忙回道：“夫人，您别着急。蕊珠她年纪小不懂事，听风就是雨，叶公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不是，我是说这件事肯定和叶公子无关……不是……”君绮□□一般的目光让两个丫鬟不敢再抬头，只觉得头上像被灼出两个洞一样难熬，君绮罗想起她们口中“刺青的两个辽人”，“伤了人被官府刑拘”，心里如翻江倒海般疼痛。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不会是烈！烈他不会有事的！他答应自己不会让孩子没有爹！可是为什么偏偏在他出去之后出事的？为什么偏偏是两个辽人？为什么会有刺青被发现？为什么会在城里伤人？那两个人到底是不是他和咄罗奇！担心焦虑惊惶心痛一起涌上心头，君绮罗只觉得身子颤抖不已，眼前直冒金星，她抚着门框定了定神，艰难向前走了两步想自己去问个究竟，突然心里有什么猛然上涌，“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夫人！夫人！”两个丫鬟急忙站起身上前扶着她，看着她呕吐不止的样子吓得手足无措。君绮罗用力甩开两人的搀扶，耶律烈可能有难的消息让她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跑出去，可是足下绵软的脚步让她的动作有些踉跄，丫鬟们赶快又跟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冷酷愤怒的声音在院中突兀的响起，震呆了房前纠缠的三个人。待看清来人是耶律烈和咄罗奇的身影时，君绮罗只觉得心中有个什么一下绷断了，浑身瘫软的向地上倒去。耶律烈急忙快步向前接住了她柔软的身子，看绮罗疲倦的样子惊怒的瞪向侍立在旁的两个丫鬟：“你们把她怎么了！！是不想活了吗！！”

　　咄罗奇见两个丫鬟吓得慌忙跪在地上，一个劲磕头话都说不出来，皱皱眉说道：“还不快去找大夫！君小姐呢？她怎么不在这？”

　　“罗……罗公子！君小姐给……给夫人做药膳去了，我们……”绣珠想起绮罗刚才的样子，心里仓皇失措，冷汗直流，抬头不知该说什么好。耶律烈一把抱起绮罗，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怒火中烧，差点抬脚踹向二人：“滚！没用的东西！”说罢急忙向正屋走去，咄罗奇摆摆手让二人赶快去找大夫，紧随主子进了房门。

　　“绮罗，绮罗，你怎么了？你没事吧？”耶律烈抱着绮罗来到床榻边，见她不肯躺在床上，索性抱了她坐在床沿上，拿起手绢擦拭着她的嘴唇，咄罗奇点好蜡烛小心关上房门退了出去。绮罗从烈的胸膛处抬起头，两眼满是泪水，看的耶律烈一阵揪心“你是不是身体难受？还是那两个东西说了什么昏话让你不开心？我一会就让府里的人处理了！你和我说句话让我放心好不好？”

　　“我听说……城里抓了……两个辽人……有刺青……伤了人……我以为是你……就……不关她们的事。”君绮罗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中，这一惊一喜的情绪变化让她扛不住落下了眼泪，紧紧抓着烈的衣襟不放手，无措的像个孩子一般。耶律烈猜出了她的意思，心里又酸又甜，忍不住在她额头轻吻一下说道：“我没事，绮罗！我这不是安全的回来了？别担心，我没有那么容易被抓到的！不然我这个北院大王早就换人做了。你看你，还怀着孩子就这么情绪激动，刚才若不是我进门，你是不是早就冲出去问个究竟了？”轻轻拍了拍绮罗的脊背，他柔声说：“我也听说了那个消息，是他们喝多了酒发疯伤了人，被人送到官府去的，与我无关。如果没有做好准备，我是不会轻易出手的。”顿了顿他又无奈的说：“当然，你的事除外！”

　　绮罗这才发现，他标志性的髭须此时被理的干干净净，露出坚毅青白的下巴，更衬得整张脸庞英气勃勃，剑眉星目，清明俊朗，好像年轻了几岁。一身半新不旧的宋人衣袍穿在身上丝毫不见萎顿，比起常穿的锦衣绣袍不在话下。一直披在脑后的长发整整齐齐的挽了个发髻盘在头顶，古朴的木质发簪穿髻而过。虽然眉间有些风尘仆仆的倦色，可是眼睛仍然炯炯有神，看向自己时那关切的目光温柔似水，根本不像他自己口中的那个北院大王。她微微点了点说：“你真去了城里？做了什么？”

　　“我处理了一下君家的事，又潜进君家看了看你爹，确认他平安无事后我才出来。也因为有人被捕，我不得不晚了会出城，快马加鞭赶到这里来，就怕你担心。”耶律烈轻描淡写的说了说，绮罗闻言忙问：“我爹？我爹他怎么样？有没有像我一样被关进水牢？他身体可好？”

　　“嗯，他很好！只是被软禁了，衣食无缺。有个叫绣捆的女子在内照顾，是不是你二妹啊？”不知是不是错觉，耶律烈提起爹时，绮罗好像看见他脸上闪过一丝窘迫之色，再等仔细看时却又没有了，不过她马上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绣捆？她确实是我二妹？她留在爹身边照顾吗？那妹夫呢？”

　　“这个我不太清楚，我只是确认你爹无恙就回来了。不过你二妹和你一样勇敢，我之前不知你爹在何处，以为她是送饭的丫鬟，慌忙中绑了她带路。没想到她不但一声不吭，还施计引走了门口的守卫。后来还是你爹叫出了她的名字，我才想起你和我说过你有个妹妹叫绣捆。”看着绮罗瞠目结舌的样子，他微笑着拍拍她的脸颊说：“你们三姐妹都是不一样的女子！”

　　君绮罗回过神来，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二妹所托非人。”

　　“那你呢？你是不是也觉得所托非人？”烈一下一下的顺着绮罗的长发，看到她穿着女装柔美的模样，心中的那股踏实感又涌了上来，好像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说着，也是岁月静好，一片温馨。

　　绮罗见他明亮的眼睛里充满期盼，不禁低下头去默不作声。烈看着她脸上一点一点浸上来的红晕，搂紧了她的身子笑着说：“好好，我不问了。你有没有觉得好受些？桌上还放着饭菜，你应该还没吃饭吧？正好我也饿了，让他们热了我们一起吃。”轻轻抚了抚绮罗的小腹，他又补了一句：“我们三个人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