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点鸳鸯》汀水幽兰

104、第一百零三章

　　小小的火炉炭火烧得正旺，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炉子上的药罐咕嘟嘟的冒着热气，亭亭袅袅的白雾中，一张小脸呆呆的看着前方，茫然无神，让人观之不忍。咄罗奇一走进厨房，就看到火炉旁的君绛娟发呆的样子，他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到绛娟身后，俯下身低声说：“药干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绛娟惊的猛然站起身，随即“啊”的一声又抱头蹲了下去，回头见咄罗奇捂着下巴半天说不出来话，她气得大叫：“大块头！你要吓死我是不是！”

　　咄罗奇被她头顶的下巴生疼，好不容易缓和了些，他皱起眉头说道：“我好心提醒你药快熬干了，你居然用头撞我，早知道我就不出声了！”

　　绛娟急忙回头掀起药罐盖子，见罐内的药汤果然下去了很多，赶快端起罐耳放到地下，手指早已烫的一片通红。咄罗奇看她像个小兔子一样摸着耳垂跳来跳去，不禁心里叹了一声，转身从水缸里舀来一瓢水说道：“把手放进去！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假好心的大狗熊！”绛娟白了他一眼，还是乖乖的把手放进了水瓢，冰凉的清水缓解了手指的不适，她的脸色终于好了些。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到水面上，葱白的手指在清水中像玉雕一样白皙可爱，咄罗奇想起两人初见时自己情急之下曾经咬过她的一根手指，心里不禁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想什么呢？刚才那么出神？”想起绛娟刚才茫然的模样，像一只小兔子迷失了回家的方向，分明是心中有事。既然她是主子女人的妹妹，自己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吧，咄罗奇心中如此想。

　　“没什么，就是担心大姐。她一直是那么自强自立的一个人，从不因为自己的女子身份而退缩，反而更要比别人付出更多才能获得肯定。担惊受怕十几年，出外经商时风餐露宿，与人谈判时绞尽脑汁，生意失败时自责内疚，别人不知道，我是最清楚的。可是就因为她的身份，二叔三叔就要喊打喊杀，难道女子就不可以掌家吗？他们宁愿让一个不如大姐的人败坏百年基业，也要把她拉下马，这名和利，权和势，就那么好？那么让他们贪无止境？”绛娟一向清明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困惑和悲伤，经历家族的突然变故，她就是年龄再小也会受影响，更何况天天跟在父亲和姐姐身边，接触了不少内外院的大事小情。想着不知情形如何的父亲，还有被家人折磨昏迷的大姐，她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双手不自觉的垂在身侧，红嫩的唇瓣被咬的紧紧地，仿佛这样就能让心底的惊惶和愤怒不外泄出来。

　　咄罗奇沉默的看着她，看着这个伶牙俐齿，嘴角带笑的小女子好似一夜之间长大了，眼中蒙上了轻愁，觉得很不习惯。他不知道该怎么劝慰面前的这个人，家变已经发生，说什么都是那么苍白，除非君家父女能重新夺回权力，不然她的处境将更加堪忧。君绮罗尚且有主子照顾，现在又怀了孩子，以主子的性格不可能放手；君成柳虽然被软禁家中，但是他执掌君家一直兢兢业业，本身并没有大过错，最多也是个欺瞒之罪，性命无忧。可是君绛娟呢？她会愿意随姐姐去大辽吗？要是不愿意，回去君家被叔叔哥哥们发现，十有八九会作为生意联姻的工具，不知要嫁个哪样的人！君家二房三房一向唯利是图，她的存在只是一个筹码，这样的君家她又如何回得去？
　　咄罗奇看她一直含在眼中的泪水将落未落，稚嫩的双肩仿佛已不堪重压，可是小小的身板仍然挺得直直的，那佯装坚强的样子看的让人心疼。他实在不想让这个本来活泼的小女子一直陷在悲伤的情绪中无法自拔，轻咳一声说道：“你不要担心，主子既然救了你姐姐，就不会放你和你爹坐视不理，但是主子身份特殊，不便直接出面。我们正在商量对策，有了结果我肯定会告诉你。”他按下想拍拍绛娟肩膀的冲动，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递到绛娟眼前说道：“这个还给你，谢谢你！”

　　绛娟闻声低头，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方粉色的手帕，手帕下角绣工精致的兰草图案看着十分眼熟。她抬眼问道：“我的？”

　　“嗯！昨天我手臂流了血，你着急给了我这个让我止血。我已经洗干净了，不过你要是嫌弃，不要也行。”咄罗奇想起昨天晚上帮主子挖出箭头后，绛娟看到自己手臂伤口渗出了血，急忙掏出手绢让他绑住止血。出了门他马上把手绢揣在了怀里，一个大男人，手臂上绑个女人手帕算什么！从战场上受过那么多次伤，这点小伤太不足挂齿了，不过看到她焦急关切的眼神，自己也是心中一暖：自从成了孤儿，有多久，没有被人这么细致关心过？原来自己不是不需要，只是没有得到过而已啊。大手向前探了探，他尽量把自己的声音放的温柔些：“给你！”

　　君绛娟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手帕，一个未婚女子的贴身之物落在男人手里，确实不妥，自己当时也是急昏了头，想着他为救姐姐受的伤，姐夫的精力又全在姐姐身上，自己不表示一下太失礼了，她轻声说道：“说嫌弃就太重了，你毕竟是为姐姐受伤的。你伤口好些了吗？千万不能沾水，要是发热了必须马上看大夫。”

　　“没事了，毕竟狗熊的恢复力比人强！”咄罗奇调侃着说，见绛娟被逗得微微笑了一下，眼中的迷茫淡了不少，他略略放下心说道：“你忙了半天，药就拿给我端去好了。你也担惊受怕一夜了，回去先休息一下。君当家还需要你来照顾，你可不能先垮了自己。”说完将药罐中的汤水稳稳的倒在碗里，转身要走，绛娟急忙叫住他。

　　“等一下，这个，还给你。”一把镶金嵌玉的匕首捧到眼前，咄罗奇见绛娟看着自己，摇摇头说：“你拿着吧，我还有别的。事情没个结果，你放在身边防身也好。”说罢大步走出了厨房。君绛娟慢慢的把匕首抱在胸前，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喃喃说道：“谢谢你，咄罗奇。”

　　低垂的床幔阻隔了外面的天光，床榻上的人不知时辰到了几何。耶律烈靠在床柱上静默无语，心中满是懊恼和自责。自己这是怎么了？绮罗身体那么虚弱，还怀着孩子，自己居然……简直是禽-兽不-如！就算是再愤怒，再冲-动也要顾及着她的性命，自己真的是昏了头吗？转头看着身边背朝自己躺着的女子，看她微微颤动的肩膀，那冰冷的泪水仿佛还烙烫在烈的胸口，让他的呼吸分外沉重。耶律烈忐忑不安的伸出手，想碰一碰被自己欺-负的脆弱不堪的女人，尚未触到她的肩膀，他又垂下了手臂。

　　“你……对不起。”低沉的声音满是自责，听在绮罗的耳中更加心痛。她拉紧了被子，被子下面赤-裸的身体冰冷异常。求死，曾经骄傲自信，神采飞扬的君家大公子君非凡，居然有了求死的念头！多么让人可笑的事情！自己一直鄙视那些轻易放弃生命的人，从来觉得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可以放弃，就要坚持！这样的自己居然想到了求死？手指抚上小-腹，她泪落更多，这个孩子是烈和自己一起给了他生命，现在却要一起扼-杀掉，孩子如果有所知，该有多么伤心和怨恨！还有身后的那个男人……她不知道两个人接下来该如何面对，只能像蜗牛一般的把自己缩的更紧，仿佛柔软的被子就是她的壳。

　　久不见回声，耶律烈咬咬牙，索性连人带被把绮罗抱在怀里，见她执意不和自己对视，他无奈的头抵头说道：“对不起，是我不好。绮罗，不要那么固执了，好么？我刚才是气昏了头……你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搂紧了怀里的女人，他闭上了眼睛说：“嘴不要咬的那么紧，都有齿印了，一会给我看看，你身体有没有异常。”感觉怀里的人身体微微颤了一下，他张开双眼，黑色的眸子深沉如海：“我该拿你怎么办？绮罗！难道是我上辈子欠你的？就算是这样，我也认了。孩子是我的，你否认也没有用，你这样刚烈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一身侍二夫？你家里事尘埃未定，我不会离开你和孩子，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自嘲的笑了笑，他离开了绮罗的额头，拨开她眼前散落的情丝说道：“能静下心来听我说话吗？”见绮罗依旧无声无息，他继续说道：“知道你怀了我的孩子，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我又是喜悦又是担心。你昏睡的时候，我看着你的睡颜一直在想，我们孩子是像你还是像我？是男孩还是女孩？他应该叫什么名字更加响亮？可是你却说那是别人的孩子，你能想到我的心里有多愤怒吗？你这么执拗的性子，除了我谁能受得了？如果我再骄傲一点，也许会真的毁了你和孩子，你啊！”

　　见怀里的女人有所动容，眼泪落个不停，烈轻轻擦了擦她的眼泪，吻了一下绮罗白净的额头“别哭了，我的绮罗是那么精明能干，坚强柔韧，再哭都不像你了。正如你所说，我不能在大宋停留太久，所以你家的事我要速战速决，拖得越久变数越多。今晚我要进一下城，一会确认你身体无恙，我叫绛娟来照顾你。如果明早我回不来……”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自然会有人送你到安全的地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怀着孩子又是孤身一人，不要和他们硬碰硬，等孩子生下来再从长计议，不要让他们过早捉到你。也算……给我留下一点血脉。”他状似轻松的笑着说：“给‘别人’留下一点安慰。”见怀中的女子依然低垂着头，看不出神情，他在心里长叹一声，转身将她放在床上，摸摸她的头刚要离开，却发现自己的长发被绮罗拉住不放。他心内一动，柔声问道：“你还有什么交待？”

　　“不……要……去”呢喃的声音从微白的嘴唇中溢出，君绮罗含泪的双眼终于和他对视，看着他健硕的身体上紧紧裹着的绷带，她艰难开口道“你的……伤……”

　　“没关系。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你好好休息，等我回来。”安慰的抚上她的脸颊，耶律烈点点头，指-腹上的柔滑是那样醉-人，可是再不舍，该办的事也得去办。如果不能让绮罗安心，她又如何肯和自己回去？他想站起身，绮罗松了他的长发抓住了他的手，终于忍不住说道：“孩子……是你的，不要让他……没有爹。”

　　巨大的喜悦瞬间冲上烈的心头，他俯下身狠狠的吻-住绮罗的红-唇，厮-磨半晌之后喘-息着说：“我真不知道该打你一顿还是要怎样！你可不可以以后别这么折-磨我！”鼻尖亲-昵的扫着绮罗的鼻尖，他努力平复着心里的激动：“你这个倔强的小东西，我们的孩子绝对不能像你这样，不然我肯定要早生华发了。你放心，我不会让孩子没有爹，我还要带他去骑马射箭，还要告诉他他的娘亲是多么会折磨人！”轻-吻下挺-翘的鼻尖，他把头轻放在绮罗的小-腹上，欢快的说道：“孩子，等爹回来，好好看着你娘！别让她再跑了！”随即抬起头询问：“你身体还有不适吗？”见绮罗轻轻摇了摇头，还要开口，他微笑的用手指压住她的双唇说：“你不用再说什么，相信我一次！你爹他不能等太久！我们的孩子，也不能等太久。安心睡一觉，我一定会让咱们一家三口早点团圆。”不等绮罗再说话，他迅速起身穿上了衣服，径直开门走了出去。

　　屋子里一下变得冷清，君绮罗听着远去的脚步，拥-着被子慢慢坐了起来。单手抚上小-腹，她心内默默祈祷：孩子，保佑你爹一定要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