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独》伴泉山人

1、别馆

　　（一）
　　黑色休闲衬衫，领口随性松开三颗纽扣，双手插裤子口袋。抬头，青年飞扬的眉目满意欣赏眼前的建筑。西洋花园，欧式三层小洋楼，无处不透着民国独有的简约端庄，是个散心的好地方。
　　身后老司机拖了行李箱过来，忍不住询问：“少爷打算什么时候回公司？我好告诉少奶奶……”
　　“到时候再说。”青年有一丝不耐，拉过行李箱就走。
　　“少爷。”
　　青年停步回头。
　　“这所房子建于民国初年，实在太久了，太老爷那一辈发生过一些事情，有点邪乎……”
　　作为无神论者，他不可置否笑笑，走进别馆……
　　擦干头发上的水，靠在墨绿色沙发上，喝一口冰啤，抬头喟叹，忽见漆木楼梯上一个男孩静静垂眸，凝视着他，却又忽闪一下，不见踪影。倏地站起来，心中一丝悸动，似有什么引导者他前进，身体早已冲上楼寻找那抹白色身影。
　　吸一口气打开房门，男孩站在窗前俯视花园，左手拿着一块金色怀表，表盖开着，金色链子自白皙指缝间流泻，透着一种古典美感。“咔嗒，咔嗒，咔嗒……”静谧，和谐。突然觉得，男孩本就应该在这儿。
　　“少爷，怎么了？”
　　“刘嫂。”他有些兴奋地打开房门，目光不忍离开男孩，出于本能般吩咐，“你去做两份瘦肉粥，再找件小点的睡衣……”
　　“少爷，两份粥，就你一个人，吃的完吗？”
　　惊讶地看了看房里的男孩，又转头看了看刘嫂，她歪着身子看向房里，仍然疑惑不解，似乎房里空空如也。这时候他才来及打量男孩，一身旧式白衫，手上一块英式怀表，从外表到气质，全不似这个时代的人……
　　（二）
　　“都三个月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不会离婚的！告诉你……”烦躁地挂掉电话，呼一口气，换上笑容推开房门。男孩依旧站在窗前俯瞰花园，左手托着怀表，从他来这儿第一天开始，男孩就一直带着这块怀表。从背后把人搂住，伸手拿表。表盖一扣，男孩垂手躲开。
　　纵容笑笑，握住秀气的右手把玩：“一块表，有什么稀罕的？喜欢的话，我到瑞士帮你定做，要多少有多少。”
　　“你什么时候去找你的夫人？”
　　低头，耳鬓厮磨，青年岔开话题：“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你呢？为什么他们都看不见？我想要所有人都知道你，承认你……”
　　“你什么时候去找你的夫人？”
　　良久听不到回答，男孩又举起左手打开怀表，烤瓷表盘，镀金表壳，表盖上一张黑白照片，两个模糊的人影难辨身份。
　　“咔嗒，咔嗒，咔嗒……”
　　（三）
　　电闪雷鸣，公馆一片漆黑，他喊了一圈无人应答，紧张冲进房间，不禁松了一口气。走上前抱住窗户旁的人安慰：“不怕不怕，停电而已。”
　　“……”静默许久，男孩合上表盖：“时间到了。”
　　“什么？”
　　“一百年。”男孩看着楼下花园，目光悠远，“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民国元年末，一个男孩从乡下来到大城市求学，在大学里遇见了赵氏洋行的少公子。看着意气风发的他，于是羡慕，于是渴求，于是偷偷追随。赵氏少公子年轻气盛，就把男孩养在了郊外别馆，承诺着会带他远走高飞。民国四年，袁世凯称帝，号□□。赵氏欲与袁氏联姻，未有家室的赵家少公子就成了最好的人选。知道少公子风流韵事的上流人士都等着看好戏，可后来城郊别馆一场大火，什么也不剩。渐渐流言息止，袁赵两家结为姻亲。赵家少公子重修别馆，差人看守，一生未再踏足……
　　青年张皇失措跌坐在地，心脏狂跳，故事十分陌生，又诡异地熟悉。
　　冰凉的手指摸上他飞扬的眉眼，男孩的脸在闪电的白光下分外惨白。“那个时候，你帮我退了学，把我带到这儿，送我一块怀表，让我每天看着时间等你回来。你有空了就会陪我一起吃我最喜欢的瘦肉粥，还总是怪我不好好吃饭，不听话。”
　　“民国四年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停电了。我知道你不会回来了，我求你不要走，你不肯。”冰凉的手指滑上他的脚腕，“我就死死抓着你的脚踝，挣扎间指甲划破了你的皮肤，你回身就狠狠踢了我一脚。”男孩苍白的手捂上自己的心口：“就踢在这儿，很疼，很疼。”
　　青年不禁缩了缩脚腕，裤腿下，依稀可见脚脖子上一条红痕，宛若刀刻，那是他与生俱来的胎记。
　　“你打翻了蜡烛，到处都是火，灼得我好痛，我就那么绝望地盼着你回头，可你连脚步都不曾放慢。我爬到窗边，望着花园找你，你就站在那儿和我对视，等着我死……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发誓，你欠我的，我一定会讨回来……”
　　一股疼痛弥漫心头，青年抬手想要触碰那张惨白的脸，却提不起任何勇气。
　　冰凉的手指又移上脖子，男孩的声音缠绕在耳边：“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可所有人都说我是养在外头的人，骂我不要脸，凭什么？明明是你让我不得超生的，我在这儿困了这么久，恨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每一天都如在地狱，可你依旧走着你的康庄大道，娶妻生子，快活了一辈子又一辈子，凭什么？”
　　一道不知缘由的火苗顺着地毯窜上窗帘，缭乱了视线，他恍若未见，颤抖着抓住脖子上的手，苦笑：“你很恨，对不对？很痛苦，对不对？是不是杀了我就能好受点？来吧，杀吧……我不记得上辈子做过什么，但我只求这辈子你不要再怪我，不要再恨我……咳咳咳……”
　　脖子上的手慢慢收紧。身边火苗扩散成火海，炽热的光映衬着闪电，他品尝着窒息的感觉，丝毫不觉疼痛。
　　意识迷离间，感到男孩慢慢俯身，在耳边呢喃了些什么……
　　（四）
　　疲惫地放下行李箱，青年靠在候机室的椅子上。几个月前别馆一场大火，什么都不剩，一如百年前。他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躺在医院病房里，刘嫂坐在病床边哭。
　　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金色的怀表。
　　一在医院里醒过来，他就带着满身的伤跑回别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到的医院，但他知道，是男孩没杀他。他不顾身上的疼痛，在一片废墟上发疯般搜寻，无意间找到了这块怀表，所有东西化为乌有，可只有这块表依旧如新。
　　耳边响起了那一晚男孩宛若游丝的声音：“支撑着我盼着你的，是恋，是怨。没了这些，我怎么还能留得住……”
　　抚摸怀表，他死死咬住嘴唇，忍着心脏窒息般的痛感。男孩留下了百年前他赠给他的唯一一样东西，彻底消失了，什么都不剩，一切好似昨日，又恍若隔世。
　　弹开表盖，原本模糊的黑白照此刻却无比清晰，表盖内侧，一个眉目飞扬的青年搂着个腼腆清秀的男孩，笑得张狂。
　　机场候机厅，来来往往的人纷纷侧目，悄悄注意着这怪异的一幕，座椅上，一个男人紧紧握着一样东西，手支着额头，颤着肩膀哭泣，一条金色的细链子自指缝间流泻出来，闪着光……

作者有话说

　　山人异想天开，希望为大家提供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