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朵黑莲花》一粒米饭

73、第七十三章

　　“殿下，您不舒服吗？”

　　侍立在一边宫人的声音拉回了萧青墨飘远的思绪，她恍惚了一会儿，放下支在额角的手，目光迷惑的游离在下方灯火辉煌的歌舞上，半天才想起自己正在赴宴，还是国中一年一度的年末大宴。实际上，她走神的样子已经引起了诸多大臣宗室的注意，虽然没人不长心眼的公然议论，但很多人还是在互相眼神示意，或者趁人不备的时候窃窃私语。毕竟这位刚刚才被立为皇太女的公主殿下，一贯以稳重端方著称，这般在重大场合公然走神，还不是一时半会的样子，实在是难得一见。

　　“哦，无事。”

　　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萧青墨拾回了自己应该有的仪态，又变回了那个温和稳重的皇太女。她端起酒杯，对着上方时不时投来关注眼神的皇帝，歉意的饮下一口表示自己并无大碍。于是皇帝也不再对她施以疑惑的关注，大概理解为她可能是因为之前太多的事宜疲累过度，温和的笑了笑，就把注意力转向了越来越热闹的歌舞。

　　“可是殿下您的脸色真的很难看，要不向陛下告罪一声，先退席回去休息休息吧。”

　　跟随她来赴宴的宫人知道她性格温和，又加之她的表情实在是太过于僵硬，仗着自己伺候了多年的熟络，大着胆子说了一句。

　　揉了揉脸颊，萧青墨看着宫人，熟悉的面庞，但她竟然一时想不起这个宫人的名字，哪怕她还依稀记得她从小就伺候自己。她苦恼地揉着太阳穴，在剧烈的头痛中翻找着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但是之前短暂的恍惚，她的思绪却像是经历了上百年的冲刷，一时间她连自己是谁都差点忘了，更何况一个其他人。想到这个她就更加苦恼，不知从何开始，她就老是产生幻觉，在一种宛如灵魂出窍的诡异状态下看到无数怪异的场面。以前还只是偶然的情况。随着她年龄渐长，这种体验也就越来越频繁，最近一年更是差不多几天就要来一次，时间还越来越久。

　　……而且幻觉也……越来越真实……

　　身体在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萧青墨像是为了安慰自己，昂头灌下一大口酒，全然不顾喝得太急引起的剧烈咳嗽。她知道自己的失态会引起大臣们的注意，她也依稀记得自己似乎才正式封为皇太女要更加谨言慎行不该放纵。但……眼下她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彻底喝醉，好从刚才那可怕的幻想中逃脱片刻。

　　如果你才见过世界末日，又怎么会在乎其他的事情呢。

　　见她又示意倒酒，宫人忍不住劝诫道：“殿下还是少喝些……”

　　萧青墨觉得自己简直透不过气，耳边嘈杂的音乐更是让她烦躁不堪，实在按捺不住心中那股看似愤怒实则恐惧的火焰，她狠狠将酒杯丢在桌案上，低声喝道：“闭嘴，倒酒！”

　　也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扭曲，宫人立刻噤若寒蝉，乖乖的给她倒满了酒杯。这不正常的异动立刻引起了下方许多人的注意，幸好她的声音并不大被音乐掩盖了下去，所以并未吸引太多议论。不过可想而知，那些看她不顺眼的人们又有攻击的把柄了，比如说她酒后失德之类，管它那么多！

　　萧青墨贪婪的又灌下一杯酒，现在她什么都不想管，只想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灌醉。若不是多年的历练让她保持了一颗还算坚韧的心脏，她早就不顾一切尖叫着冲出这间烦闷吵闹的大殿，躲回寝宫，躲在床上瑟瑟发抖了吧。

　　眼前忽然一暗，有人站在桌案前挡住了烛光，不用抬头，只是隐约传来的那股熟悉的熏香她就知道是谁。

　　“姐姐怎么了，身体不适还是太过劳累？要不我替姐姐向父亲告罪一声，姐姐回去休息一下吧。”

　　毫无掩饰的担忧与显而易见的温柔，萧青墨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此刻这名青年脸上的表情，必然是一贯的关爱和体贴。但是萧青墨像躲开一条毒蛇一样闪避了他的视线，她不敢看青年的脸，甚至连听到他的声音都会害怕得颤抖。

　　“姐姐？”

　　敏/感的注意到了她的异样，青年发出了诧异的声音。萧青墨发现自己的牙齿在咯咯作响，她知道这不应该，只是幻觉而已，一切都不是真的，她对自己说。你怎么可以因为也许是自己精神出了问题就无缘无故的害怕起自己的弟弟来？你知道他是个多么敏/感的人，你这么做会让他难过伤心的。

　　于是萧青墨壮起胆子，把战战兢兢掩盖在面具之下，犹豫的抬头。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这句话被她活活的咽了回去。

　　灯火下高大的青年一身正式的礼服，宽袍大袖，头上的金冠在灯火下闪耀着金光，脸上带着还未消散的关切微笑，手里拿着酒杯。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只是一看到他黑沉沉的眼睛还有唇角的微笑，就立刻和刚才幻觉里的影子重合，萧青墨无法克制地从喉中溢出一声惊恐的尖叫，站起来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在一片诧异的注视中晕倒在地。

　　又是那些奇怪的场景，又是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尸山血海。萧青墨仓皇地逃跑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必须逃走。身后是无边无际的怨念，如影随形，巨大的恶意像是下一刻就会将她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地狱。那些死去人们的怨恨缠绕着她，对她发泄着永无止境的诅咒。

　　“都是你的错！”

　　“全部都怪你！”

　　“是你引来了魔鬼！”

　　“你为什么不去死！”

　　他们在疯狂的嘶吼嚎叫哭泣，从每个角落传来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反复回响在耳边，简直是一种凌迟般的折磨。数不清的手臂在拉扯着她，萧青墨觉得自己快要被撕成碎片。她不知所措，恐惧几乎将她逼疯，让她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哭泣和颤抖。然后，和无数次的幻觉一样，脚边涌起咕咚咕咚的血液，一点点将她淹没。腥臭滑腻的液体灌进口鼻，萧青墨无助的挣扎，但最后还是被那些密密麻麻的手臂拖了下去。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轮血红的月亮，还有俯视着她，面无表情青年的脸。

　　又一次尖叫着从噩梦中惊醒，萧青墨满身冷汗，她觉得自己快疯了。幻觉和噩梦越来越频繁，她每天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被两者折磨着。她疲惫无力的从桌案前坐起，只是这么坐着，她也能不知不觉被幻觉代入昏迷一半的睡梦。更糟糕的是，伴随着幻觉越发真实，她开始不断迷失，经常分不清现实和噩梦。明明知道弟弟是无辜的，可是眼下只要是看见他的脸，都能让她呼吸急促面色惨白，害怕得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愣愣的坐在椅子上发呆，萧青墨无意识地抚摸着腰带上挂着的小小金环。这是她出生不久之后由神庙送来的贺礼，据说是神庙传承已久的圣物。没人知道为什么神庙会把圣物送给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神庙也从不回答此类疑问，只是说这是她的因缘。但是在其他人看来，这无疑代表了神庙对她的支持和看好。想来她能以女子的身份最后登上东华皇太女的位置，这个金环功不可没。可是萧青墨毫无缘由的讨厌这金环。小时候她还偷偷趁人不备，将金环丢进花园的湖里。但不知为何，等她第二天早上醒来，却发现金环诡异的出现在了枕头下面。当时她被吓得大哭，觉得金环是个邪物。如果她真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肯定会嚷嚷得人尽皆知，哭着喊着都不会再保留金环。但是，萧青墨清楚得很，她……可是穿越到这个世界来的。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她才无法丢掉金环。

　　警惕了好久，发现金环除了没法丢掉之外并无异状，萧青墨还想过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外挂，也许她穿越就是因为金环。时间一久她就不再在意金环的存在，当成一个普通的饰物随身带着。

　　然而，频发的幻象和噩梦又一次让她开始厌恶金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金环和圣物没有一点关系，反倒是不断传来诡异的恶念。搞不好，她的幻觉全都是因为金环的缘故。可到底为什么？萧青墨不懂。她只是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很不好。噩梦幻觉让她憔悴无比，经常心不在焉，脾气还越来越暴躁。而且她无法控制的开始对萧青霜产生敌意排斥。这一切都引发了大臣宗室的议论，觉得她本性暴露不堪帝位。“果然只是女人”一类的话语开始流传，甚至连皇帝都对她有了看法，或明或暗的敲打了她好多次。如此发展下去，她还没坐热乎的皇太女之位只怕就要飞了。换做其他时候，萧青墨肯定会拼命挽回。毕竟，为了今天，她付出了不知道多少的努力。

　　此刻她完全不在乎了。

　　只要能摆脱那些噩梦和幻觉，她觉得不当皇太女也没什么。如果连命都保不住了，什么皇权富贵都是笑话。她的异状瞒不过手下的臣子，他们不敢说是自己中邪了，隐晦的提到过，是不是萧青霜做了什么手脚。巫蛊诅咒之类的东西，在东华的历史上并不是新鲜事情。

　　萧青墨不信。

　　她第一次产生幻觉的时候，萧青霜还只是个吃奶的婴儿。而且，他曾经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打败她夺走皇太子的位置，全部被他自己主动放弃。如果那么多年的相互依靠和陪伴都是虚假的，她还有什么能相信？

　　只是……她真的没办法再若无其事的面对自己的弟弟。她知道幻觉和噩梦里那个魔鬼一般可怕的萧青霜是虚假的，和面前的青年毫无关系。但，原谅她就是害怕，萧青霜的脸，声音，甚至他的脚步声都能立刻引发萧青墨的恐惧，让她像个疯子一样失去理性，在他面前尖叫挣扎，最后歇斯底里的晕倒。

　　萧青霜拼命的隐瞒一切对她不利的消息，到处寻医问药，最后几乎都要不顾一切的开始巫蛊之道了。他就像是跟萧青墨一起疯了似的，毫无天上掉馅饼的喜悦，日日夜夜守着她，忍受她时不时的疯狂，甚至比她憔悴得更快。饶是如此，当萧青墨收到废除自己皇太女的圣旨时，还是无法抑制的产生了一股解脱之情。

　　她终于可以离开皇宫，离开萧青霜了。

　　萧青霜跪在她的面前，哭得像个孩子般苦苦哀求，求她不要离开。他说自己可以一辈子不见她，他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让姐姐看见他的脸。他不知道为什么姐姐害怕自己他也很委屈和痛苦但这些他都可以不管，只要姐姐不要抛弃他。

　　“姐姐要是离开，我也会死的！”

　　最后他抱着萧青墨的腿，表情扭曲的喊着。萧青墨在他眼里看到了熟悉的疯狂。

　　……啊，对，就是这样的表情，和梦里一模一样。

　　仔细想想，眼前的一幕，好像在幻觉里也曾经见过来着，她最后是怎么办的？

　　萧青墨笑了起来，用温和的声音说好的，她会考虑一下，她累了，想要休息。

　　这许久没有得到过的温柔让萧青霜欣喜若狂，他唯唯诺诺的答应，一步三回头的离开。萧青墨听到他关上门后吩咐要死死守住宫门，不能让她离开的声音。

　　她静静坐在屋里，没有她的允许，没人敢进来。她等啊等啊，等到天彻底黑了，等到过来问询的宫女换了好几拨，确认她没事。

　　终于安静了。

　　萧青墨站了起来，木然的解下腰带向上一抛，丢到了房梁上。虽然是第一次这么做，但她觉得好像自己已经做过很多次，非常熟练。她把腰带打好结，拉了拉确认不会散开，就站到了椅子上。

　　她真的好累。

　　她真的……不想再挣扎下去了。

　　在窒息中她最后听到的，是因为挣扎而掉到地上金环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一道惊雷，无数凌乱的碎片终于组合，她在临死的一刻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原来……是……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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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想说点啥，临表涕零，不知所言……算了，啥也不多说了。
总之就是对不起读者们，我有罪。
妈耶，好像写成个鬼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