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好歹》五色石头

9、第九章（0404）

　　第九章

　　多年没来，陈宅的变化挺大。原本种满花的后花园被修整成了宽阔的草坪，两个小鬼一前一后追着球跑的气喘吁吁，叫嚷着、欢腾着，一向沉静的陈宅很有了几分喧嚣。这么晚了还这么闹腾，还真是……像极了那个白痴，一点都没继承他们母亲的脾性。

　　“秦苏，秦苏……”

　　一只手在我面前挥了挥，我回过神来，男孩灿烂的对我笑，“该你了，咱们再对一对台词。”
　　我透过布偶的的缝隙看他那张充满阳光的脸，弯起嘴角。
　　“不会是是中暑了吧？”男孩说，手拿住我的头套往上拉，眸子里满是焦切。
　　“没有没有。”我摆摆手，护住头，“我刚才在默背。”
　　“这家人也是，不准人摘掉头套，打这么大的光，只有电风扇，不热才怪。”男孩抱怨着，拿台词本帮我扇风。
　　“一旦来了这里，我们就是王子和玫瑰，哪能是别人？摘下来，万一小朋友看到会失望的。”我回答他。
　　“那个小朋友都还没有来，这家里的主人也只有两个调皮捣蛋的小鬼在，也不知道我们得等到什么时候。”
　　“反正他们7点准时开席，晚饭一吃完，他们就会放焰火，我们不结束也得结束了。”我说。
　　话刚落音，老板就走过来，催促我们准备上台，又对我说：“秦苏，可别再出什么岔子。你求爷爷告奶奶我才勉强同意再用你的，你可别不知好歹。这次表现好了，我还给你机会。”
　　我透过缝隙看他一开一合的嘴，嗯一声。
　　老板满意的点头，转身离开。
　　“台词记得住吧。”男孩问。
　　我点头。
　　“别紧张。”他说。
　　我又点头。

　　前面的亮晃晃的红布越来越暗，帷幕开始上升，《小王子》的童话剧正式上演。仅数米之距，一双小小的脚出现在我眼前，轻轻前后摆着，雀跃着，像是春天的熊在向我招手，快乐的对我说：“你好啊，和我一块儿打滚玩好么？”

　　脑海忽然一片空白，身体很重，重到脱力，连滑落到肩上的汗都无法承受，躯体开始坍塌，无法控制。

　　后背被一只手拖住，我被扶稳，小王子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别紧张，你是玫瑰，眼里只用有你的小王子就好。”
　　我深吸一口气，捏紧拳，对它说：“我知道啊。”
　　它露出欣慰的笑容，往前走，走到所有人面前，将背影留给我。

　　“在小王子的星球上，过去一直都生长着一些只有一层花瓣的很简单的花。这些花非常小，一点也不占地方，从来也不会去打搅任何人。她们早晨在草丛中开放，晚上就凋谢了。不知从哪里来了一颗种子，忽然一天这颗种子发了芽。然后，在一天的早晨，恰好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开放了。”

　　一束光打到我的身上，我望着我的小王子，整了整花瓣，悠然自得的说：“我刚刚睡醒，真对不起，瞧我的头发还是乱蓬蓬的…”
　　“你是多么美丽啊！”小王子热情的赞扬我，眼里都是星星。
　　“是吧，我是与太阳同时出生的…”

　　……

　　演出出乎意料的顺利，我饰演的玫瑰在对小王子说出口是心非的离别的话后，戏份彻底结束，我退到后台休息。
　　不一会，老板就过来了，看起来很高兴。
　　我起身，对他说：“事情完了我就先走了，钱打到账上，衣服我改天给您。”
　　“别啊……咱还没演完。”老板堆着笑脸说，“咱再加一场戏。”
　　“什么戏？不是没有了么？”我问。
　　“陈太太要求的，加一场拥抱的戏。”老板说，“就是最后你喊声小王子，上去和之帆拥抱，就谢幕了。”
　　“哪个陈太太？”
　　“大陈总的太太，陈萱儿。”
　　我顿住脚，冷笑着问，“为什么要加？”
　　“这不是生日嘛，哪能整个不明不白的结局，当然是要表达大团圆的意思，小王子和玫瑰和好了。人太太是个细心的人……”
　　我推开他往外走，老板拉住我，“还是给你钱，2000，行吧。”
　　“再加2000。”
　　老板挡在我面前，黑着脸，“要不是台词问题，我就找其他人上去了。我告诉你，得罪了这个大客户，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您自个兜吧，我一闲云野鹤，就不和您做伴了。”
　　“一万，一万行了吧。”老板抓住我的肩，肥腻的脸凑在我眼前，笑得谄媚，“和之帆薪水一样。小朋友在外面等着要看，可喜欢你了，你就发发善心。”
　　“喜欢看。”我听见我自己说出这三个字，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
　　“喜欢极了，你难道没看到，坐正中间那孩子看的眼珠子都不带动的。”
　　“现在就给。”我对他说。
　　“行行行。”

　　…………

　　故事进行到小王子找到一处开满玫瑰的花园，发现它精心呵护的玫瑰只是一朵再普通不过的花，沮丧之时，它碰上了一只狐狸，狐狸和他谈话，让他意识到了玫瑰的独一无二，于是小王子又去了那个玫瑰花园。

　　我听着它们的对话，走到帷幕后，等待入场。

　　“你们一点也不象我的那朵玫瑰，你们还什么都不是呢！”小王子对那些玫瑰说，“没有人驯服过你们，你们也没有驯服过任何人。你们就象我的狐狸过去那样，它那时只是和千万只别的狐狸一样的一只狐狸。但是，我现在已经把它当成了我的朋友，于是它现在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了。”

　　我抬起茎叶做成的手，扯住花瓣，往脸上贴，捂住眼睛。
　　“你们很美，但你们是空虚的……”小王子又说。
　　我伸出手，掀开帷幕，走上前，拉住我的对那些花儿生气的小王子。
　　小王子很讶异的看着我，我对他笑了笑，转向那些玫瑰花，舒展自己的枝叶，对她们骄傲的大声说，“没有人能为你们去死。当然喽，我这朵玫瑰，一个普通的过路人以为和你们一样。可是，我单独一朵就比你们全体更重要，因为我是他浇灌的。因为我是他放在花罩中的。因为我是他用屏风保护起来的。因为我身上的毛虫是他除灭的。因为……”

　　蓦然间，一首小提琴伴奏的舒伯特小夜曲开始流畅，穿过黑夜飘向四面八方，进入我的五脏六腑。
　　这首曲子……
　　我闭上眼，咬住唇，平复情绪。
　　身体却不由自主开始僵硬，心脏被音符侵入、席卷、掏空，最后被又苦又涩的东西填满。

　　再度睁眼时，视线里出现一男一女的身影。
　　男人闲适的靠在一棵树下，发被风吹得微微乱，白衫西裤，领口半敞，举着一杯红酒，托着杯身的手指一下一下打着节拍，微微俯身，对他旁边的女人说着些什么。
　　女人一袭白裙，侧身站着，仰着头，夜色中勾勒出她精巧的下巴、颀长的颈线和玲珑有致的身躯，她的长发随风而摆，一只手抬起来，摘下男人的眼镜，手指在男人鼻梁上摁了摁，又移到额前，整理他的碎发。
　　男人安顺的低下头，嘴边的笑容溢开，如浴春风。
　　突然间，他抬头，看向我。

　　“因为……可是……”我嗓子发涩，声音哑的不像话。

　　可是他最后不再浇灌，而是取了花罩，丢了屏风，不再为我除虫，并对我说，我做这些只是因为我需要用你去酿最好的蜜，去献给一个人，而现在……你的花期已过，我的蜜已酿成，我不用再浪费时间做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事了。他说完这些话，就离我而去，留枯朽的我腐败在泥土里。

　　“因为我倾听过她的怨艾和自诩，甚至有时我聆听着她的沉默。因为她是我的玫瑰，是我的独一无二。”男孩拉住我的手。
　　“你说得很好。”男孩小声说。
　　我对他张开双手，他略微讶异了一下，旋即对我露出愉悦的笑容，拥抱我。
　　“正因为我为你花费了时间，这才使你变得如此重要。”他在我耳边说，“我会对你负责。”
　　我笑了，点点头。
　　“你们知道…我的花…我是要对她负责的！而她又是那么弱小！她又是那么天真。她只有四根微不足道的刺，保护自己，抵抗外敌…”他揽住我，对他们说：“我会和她一起。”
　　我靠在他怀里，因为我再也站立不住了。
　　手腕忽然被抓住，带向前，我讶异的仰头看他。
　　“就这样跑了也可以。”他小声说。
　　他往外迈开一只脚，朝我眨眨眼，我笑了笑，也抬起脚——

　　“我要和玫瑰合影。”有个小东西在我腿边说。
　　它捏住了我的手，隔着厚厚的一层布，并不如何用力，却让我全身如被定住了般，动弹不得。
　　再次听到了这个声音，我突然就想到了一个形容词。
　　那就是……小精灵……
　　每说一句话都像在唱歌的小精灵。
　　终于找到了一个贴切的词汇，我欣喜若狂。

　　“烁烁，下来，还没表演完呢。”秦夏说。
　　“我就要，我就要，我就要嘛……”腿被缠绕，像生机蓬勃的藤蔓，越缠越紧，最后刺入我身体，直达心脏，在我心里开出了花，满满的占据我整个心房。
　　“那就合个影再下去。”王洛川说，声音近在咫尺，是笑着的，又轻又软。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一只手掌上了我的后背，摁了摁。
　　“大王，你也来……”小精灵说。
　　摁着我背的力道消失，接着，一个小小的身体迅速在我眼前一晃而过，被抱到半空。
　　小精灵转头，对我露出了笑脸。
　　我看着那张脸，整个人呆住。

　　“茄子。”它对我说，然后转过头。
　　我仰头，看相机，抖了抖花瓣，举起茎叶做成的手，比了个“2”。
　　“耶——”我机械的说。

　　咔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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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04.04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