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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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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贺骞舟受父命,去参加世交高家在扬州的乔迁宴。“江南”地域,遥在千里之外,却能令整个贺家震颤、害怕。贺父贺母让已经住在贺家的骞逸,与贺骞舟一路同行,以解除那一丝总萦绕在心间的忧虑。
但忧虑似乎是多余的,一路上,贺骞舟与骞逸嬉笑打闹,恩爱甜蜜,行至扬州,面见高师伯,送上贺礼,再沿路返回……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他已经忘了阿蒲了?
过瘦西湖时,贺骞舟原本正与骞逸亲昵,却突然停下来,面色凝重。
骞逸拨弄他的手指,“骞舟,怎么了?”
贺骞舟嚅动嘴唇,艰难道:“我好像……感觉到……阿蒲了……”他许久未提起这个女人了,骞逸闻言,煞是震惊,她向四周望去,车帘拉得死死的,哪里有什么阿蒲?!骞逸眸中闪现一分狠辣,但旋即转作温柔神色,道:“骞舟,我知你曾经伤痛,但那些都已经是过去事了。既然已经分开,就别再舍不得,如今,你不是有我陪着么……我待你,难道不比那负心女好么?”
贺骞舟道:“自然你好。”
骞逸含笑垂头,牵着贺骞舟的手,摸向她的肚皮,告诉他,“骞舟,我已经有了。”
贺骞舟先是一愣,片刻恍惚,而后笑道:“好,甚好,我要做父亲了。”这么早就做了父亲,这一年变化太多太快,完全无法预料。贺骞舟告诉骞逸,“你放心,这趟回去,我就告知爹娘。速去你峨嵋知会,提亲,再赢取你,让孩子和你都有名有份。
骞逸道:”峨嵋……“
贺骞舟道:”不用担心,峨嵋不敢有异议。今后,以贺家之力,绝对可以扶你做峨嵋之主。“
骞逸徐徐点头,少顷,冒出一句话,”骞舟,你别再找她了……”
贺骞舟在心中轻叹:是啊,何必再找她!
……
瘦西湖旁,离马车不远处,茵茵八角亭。阿蒲和柳宏道正坐在凉亭里品茶,两人刚下山来扬州采购衣料,途中在这凉亭歇脚。阿蒲上身忽地一抖,继而回头,眯眼往马车处眺望。
她呢喃道:“赶车的好像是大柯啊……”
柳宏道问,“大柯是谁?”
“是贺骞舟的贴身侍从。”阿蒲蹙眉,难道骞舟在附近?
柳宏道“嗯”了一声,贺骞舟来提亲那几天,他刚好被柳弘文派下山办事,不曾打照面,亦不知具体情况。
只知道,师妹和贺骞舟的婚事,黄了。
师妹,好像另找了……不过师妹近来起色康复,健健康康的,真好。
柳宏道正想着,阿蒲突然说:“我不愧天不愧地,唯一有愧的,就是贺骞舟。”
柳宏道沉吟半晌,心中揣摩一番后,才问,“师妹,那你想再见到贺骞舟吗?”
阿蒲的头摇得像拨浪鼓,道:“不要再见,绝对不要再见到!不然我真不知因为愧疚,会犯什么糊涂来。”
柳宏道点点头,命令阿蒲早点将壶中茶喝完,好一起进扬州城办事去。
阿蒲和柳宏道在扬州待了五日,折返回山。翌月,再下山时,就说了江湖传闻:贺府少主与峨嵋女侠成亲了,婚事办得轰轰烈烈,广邀众友,江湖上有头面的几乎都邀请了,却没有通知武林盟主。
阿蒲听完消息,在原地绕了几个圈子,噘噘小嘴,对柳宏道说:“师兄,他离了我不到三月,就另娶新人,可见,他也没有多喜欢我。”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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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蒲经师傅柳弘文点拨,从骰子神功第二层境界跃入第三层境界,转眼一年。柳宏道已远不是阿蒲对手,连师傅柳弘文,与阿蒲对招三回,也是两赢一败。
阿蒲武功入臻境,好似冲天破云,站在九霄之上,看武林群雄皆如蝼蚁,不值一提。
身无敌,心却疲惫不堪。
当阿蒲与柳弘文再一次过招,打成平手后,阿蒲长出了一口气,告诉他,”师傅,我不想再练了……“
柳弘文摇头,再次重申心不能停止跳动。阿蒲却想讨价还价,她已经是天下第一第二了,稍微克制一点,骰子心应该不会反噬得太严重吧。
柳弘文沉默不语。
阿蒲又道:“师傅,我想下山去,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自个运功调理,看看……有无破解邪功的法子。”
柳弘文立刻道:“不行。”
阿蒲再三央求,软硬兼施,柳弘文始终不松口,阿蒲急了,跺脚道:“那我明日自去!”从小便常与师傅置气,撒娇,阿蒲未觉不妥。
是夜,却是堕堕大暗黑天。
三更,阿蒲本已熟睡,却听得窸窣声音,便由睡转醒,睁眼瞧见柳弘文坐在身边。阿蒲欲起身下拜,柳弘文却不由分说靠近。
阿蒲大惊,“师傅你做什么?”
柳弘文似导似诱,阿蒲只当柳弘文失心疯,赶紧要逃出屋外,柳弘文软磨硬泡,磨了半个时辰,见阿蒲根本没有那心思。他再也按耐不住,露出狰狞面目,喘气道:“阿蒲,你不可以……下山去!为师十六年努力,不可以……功亏一篑!”
到底是怎么回事?!任阿蒲再问,柳弘文皆不作答,只手上粗.暴动作,阿蒲哪里会从?师徒父子,岂能乱纲乱常?再说柳弘文又老又丑……撕扯间,阿蒲脸色惨白,发觉惊天秘密。她伸手往柳弘文唇上一抹,果然,他的唇用药膏画过,抹去遮掩物,唇裂腐烂。阿蒲再撕扯着,去抹柳弘文的脸,身上,果然,都是药膏画出来的完好假面、假身。真容真貌,早已千疮百孔。
柳弘文一直在被骰子心反噬。
事已至此,已至柳弘文忍耐极致,他怒瞪一双铜铃眼,将真相合盘拖出:十六年前,柳弘文就因频繁练功,不成人形。为了抵制反噬,维持骰子心,他竟想出一个荒谬的计划——找一女性传人,让她练功,待她邪功大成,再将一身功力反哺给他。骰子心对骰子心,赌一把吧,看是共同进步,还是蚕食同死。
为了一试,他不惜忍耐十六年。
阿蒲觉着害怕,心里都是黑漆漆,似无底深渊,“师傅,你是个疯子!我不可能的,不可能……”就要逃跑。
柳弘文生的希望都在阿蒲身上,哪肯放她逃跑,师徒俩在山中对打起来,打得石裂树倒,星月变色,柳弘文见阿蒲真无助他的心思,遂起杀意……只是可惜,浪费他十六年时间和心血。
对战动静太大,巨响大过霹雷,柳宏道被吵醒,胡乱披了件外衣就冲出来。皎皎月色下,他最敬爱的师傅,在与他最亲近的师妹对打,双方俱使出全力,脸上满布杀意。这真是这辈子,下辈子,最最可怖的事情,柳宏道踉跄后退,“师傅,小师妹,你们在做什么?”
话刚问完,就见柳弘文一枚骰子要飞向阿蒲左胸,若是中了,穿心而过,她必死无疑。柳宏道叫了一声“小师妹”,本能地拔剑向柳弘文刺去。
这一刻,恰好柳弘文骰子心反噬,不能动弹。于是柳宏道对师傅背后一剑,阿蒲对师傅口中一枚骰子,柳弘文顷刻毙命。
死前连一个字,一个眼神都没有留下。
阿蒲和柳宏道,都保持最后出招的姿势,僵立了一刻钟。
一刻钟后,才双双回过神来,语调似叹似悔,似喜似悲,
“师兄,我们把师傅杀了。”
“师妹,我们把师傅杀了。”
双双膝盖发软,怆然跪下,又用膝盖爬行,互相拥住,血淋淋拥抱血淋淋。阿蒲看见柳宏道脸上都是血,便伸手去给师兄抹。柳宏道瞧见阿蒲脸上也是血,好生生漂亮的额头眉毛,全被血遮住,他也给她抹,抹着抹着,师兄妹相对着哭起来……两人皆由柳弘文抚养长大,经此夜变故,人生百观皆有崩塌。
哭完了,阿蒲和柳宏道将各自下巴搁在对方肩膀下,就默默地坐在地上,从惨白的月光一直坐到惨白的天光。
……
平静下来后,阿蒲向柳宏道讲清楚来龙去脉。
柳宏道只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他起身离开,不久宿儿提着桶热水进来,说:“阿蒲姑娘,柳公子让我这几天照顾你。”
……
宿儿在内,服侍阿蒲洗浴,良久才出。柳宏道始终伫在门外,看见宿儿空手出来,他问,“桶呢?”
“阿蒲姑娘将脸长埋桶中,不肯起身。”
柳宏道闻言,挥手示意宿儿退下,他独自进入房中。看见阿蒲头埋在桶里,不用猜都知道,她的眼泪正顺流融入水面,分不清。
柳宏道不近前,不逼阿蒲抬头,他坐在一旁,遥对阿蒲道:“你跟我讲,师傅给你取名阿蒲,想让你一生如蒲草。如今师傅已经去了,你大可改名。璞珍,璞玉的璞,坚且不屈,光华难掩。珍,你在师兄心中,永远弥足珍贵。”
听着哗哗水声,不一会儿,阿蒲抬起头来,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脸上。
柳宏道转身离开,道:“我唤宿儿进来,给你擦擦头发吧。”
有宿儿和柳宏道照顾,璞珍在山中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虽然这半年她再无人事,骰子心开始反噬,嘴唇渐裂。
柳宏道和宿儿都关心璞珍,说要给她试天下万方,治好她的病症。璞珍笑着说好啊好啊,却在半年后突然下山,不辞而别。
璞珍东渡扶桑,五年后绕至南洋,再由南洋重登大陆,定居岭南。崔判给她的活都是小菜一碟,不伤性命。
至于以前的那些江湖老熟人,璞珍未再见过,亦未打听。
她听说老熟人们的消息,还是在姜声船上大家讲:柳弘文仙逝,武林势力为曾、管、柳、贺所瓜分。燕北曾是和洛阳管凹俱已年老,只有江南柳宏道和上郡贺骞舟是盛年。柳宏道今年三十,一直迟迟不娶妻,江湖上猜测纷纷,今年年初,柳宏道突然将陪伴他十五年的侍女娶为正妻,江湖哗然。
大家又讲:贺骞舟的年纪是四大家里最小的,才二十六岁,但与柳宏道相反,贺骞舟十六岁就成亲了,娶的是如今的峨眉掌门,膝下儿女都一个十岁,一个四岁了。
说者无意,听着亦无心,这些近况好似一阵风,吹过璞珍耳朵,又轻轻吹往别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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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船上。
璞珍未曾意料,会重逢她最不敢见的故人——贺骞舟。
而且贺骞舟知她不识水性,将她困在大江船中。
“浩浩江面,阿蒲,你不识水性,又能到哪里去呢?”
璞珍再后退一步,问道:“贺骞舟,你想做什么?”
贺骞舟唇角一勾,漾起一道弧线,“多年未见,不过想和阿蒲心平气和坐下来,吃一回饭,饮一回茶而已。”
璞珍闻言三思,终决定向前迈步,却听见贺骞舟又说:“昔年山上,柳宏道数次向我提起,阿蒲沏的茶特别好喝,阿蒲煮的饭特别香。柳兄有幸,贺某无福,还从未品尝过阿蒲亲手沏的茶,煮的饭。”
璞珍回忆了下,好像十年前在山上,贺骞舟来的那几天,都是柳宏道在煮茶煮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