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浔引》小兰乱流年

31、拈花绕指柔

　　1.

　　晨雾散去，花香弥漫，原本宁静的清晨里却不断响起阵阵刺耳的琴声。

　　“笙儿，求你给师兄一条活路。”此时身着中衣的司徒楠被粗绳死死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活路？”那刺穿司徒楠耳膜的琴音并没有就此停下。蓝笙抬眸甩了他一记白眼道：“为逃避婚事，你竟然宁可跑去做离帝身边做隐卫，也不愿娶我。被未婚夫婿所弃，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给我一条活路啊？”

　　“师妹，你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蓝笙制造出地琴音杀伤力太强，不管听多少次他始终对此没有抵抗力。司徒楠只觉头晕目眩，就差没口吐白沫。

　　蓝笙朝他扬起一抹令人发怵的笑道：“你也还不是没死。”

　　“你再这么弹下去我真的会死，求师妹放过……”司徒楠可怜巴巴地求饶道：“师妹，你也知道师父他闲得发慌才会乱点鸳鸯谱。你又何必把他老人家的话放在心上呢。”

　　蓝笙闻言一怔，指尖拨出的琴声戛然而止。她起身走到司徒楠跟前，在凝视他良久后问道：“娶还是不娶？”

　　“成亲乃是终身大事，不是买卖白菜啊，师妹。”司徒楠哭丧着脸道。

　　只见蓝笙拔出泛着寒光的匕首在他大腿根的位置比划道：“娶还是不娶？

　　“师妹……你真要如此为难师兄吗？”看到蓝笙眼底的果决，司徒楠不禁被吓脸色煞白。他跟蓝笙相处近十年来，蓝笙那倔牛脾气他再清楚不过。只要是被她所认定之事，她便绝不会轻易放弃。也正因她的倔脾气，蓝笙过去可没少吃亏。

　　见匕首离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近，司徒楠深吸口气紧闭上眼。蓝笙是他的师妹，他自幼待她极好，然而他对蓝笙的感情也仅限于兄妹之情而已。

　　司徒楠在赌，赌蓝笙是有良知的人，绝不对这么轻易毁掉他下半生的幸福。但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救下他下半生幸福的并非是蓝笙的良知，而是一个破窗而入的一个男人……

　　男人紧拽住蓝笙的手虽并未开口说话，但那望向蓝笙那双深沉的眼神一看便知两人有猫腻。司徒楠眼底不禁扬起一抹促狭的笑意，就算眼前的男人容貌俊逸不凡，敢跟他彪悍师妹对着干的人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

　　只听地上传来一声闷响。司徒楠不禁暗自断定，此二人之间绝对有猫腻！

　　与他刻苦修炼来的武功有所不同，蓝笙之所以能够和他打成平手，那是因为蓝笙天生力大无穷。司徒楠还记得有一次他不慎摔坏蓝笙一只木盒，她竟愠怒地扯过他的手臂，将他猛摔在地上生生折断他三根肋骨。

　　司徒楠听声音就知道这男人不过是受了点皮肉伤，别说没有断骨就是骨裂都没有！

　　“师妹啊，你对他偏心得如此明显还硬是逼我娶你，真是丧心病狂啊！”司徒楠无声在心中哀嚎道。

　　“傅安，你来此作甚，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蓝笙愤然看向躺在地上的男人喝道。

　　傅安起身拉过蓝笙的手，在其掌心写下“生辰”二字。相比神色惊诧的司徒楠而言，傅安脸上却是一片淡然。

　　2.

　　到晌午吃饭的时候，司徒楠才知道原来相貌堂堂的傅安竟然是个哑巴。难怪傅安被蓝笙欺负得这么惨，也不见他不吭声。

　　早在多年前，司徒楠便认定他这以暴力解决一切的师妹是不可能找到归宿的，除非是她现在这样逼婚……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世上还真有愿意挨打的傻子，而且这样的傻子还不止一个。

　　“蓝笙，今日我在山上采了些灵芝，特定送一些来给你尝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见来人像是送白菜一样将血灵芝放在蓝笙跟前，司徒楠睁大了眼险些将米饭喂进鼻子里。

　　“好。”

　　蓝笙的回答让正在吃饭的两个男人又是一顿。一丝明晦难辨的情绪自傅安眼底划过，经蓝笙介绍，傅安才晓得之前被蓝笙绑在屋里的男人乃是她的师兄司徒楠。而送血灵芝前来的竟是神医柳墨筠。

　　“花匠，傅安。”蓝笙是如此介绍他的。

　　面对眼前两位优秀的男子，傅安并没有自卑，他扬起一抹微笑用手指沾上茶水在桌面上写道：“幸会。”

　　在闻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花香时，柳墨筠神情一怔随即拱手道：“幸会。”

　　柳墨筠仅在客栈逗留了片刻便被急急寻来的家童叫去出诊。而司徒楠则打着哈欠说是要补眠一溜烟便进了厢房。

　　这琴笙客栈是她开的。早在司徒楠住进来时，她便赶走了其他客人。待司徒楠遁走后，现下空旷的大厅内便只剩她和傅安二人。

　　“你不该出来。”蓝笙冷冷道，手指紧攥着茶杯。

　　傅安黯然垂下头用修长的睫毛挡住自己眼底的哀伤。在过去十年里，不管蓝笙身在何处，都会在她生辰那日赶回泽雾。但今年她却并未回来。他的命是她所救，就算蓝笙在心里仅是把他当成花匠，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以蓝笙的脾气，他原以为她会立即赶他回泽雾。岂料蓝笙却道：“既然你都已经出来了，就等参加完我和师兄的婚礼再回去也不迟。”

　　啪的一声脆响，傅安握在手中的竹箸不由断作两截。蓝笙的余光一直注视着傅安脸上情绪的变化，愤怒的情绪在转瞬间被他藏好。蓝笙扬起笑道：“怎么，不乐意？”

　　跟她料想的结果一样，傅安微微摇头并未选择立即离开。只是当她看到傅安用苍劲的力道在桌上写下“恭喜”二字时，她却又恨不得上前去呼他两巴掌。看来是她的戏还做得不够到位逼不出他的真心，还是说他只是把她当做妹妹看待，从不曾爱过自己……

　　“我累了。这里便交给你收拾。”

　　不知是气他漠视自己快要成亲之事，还是依旧怨恨他多年前对自己所造成的伤害。为了折磨傅安，蓝笙遣走所有的伙计，将平日客栈里的琐事都交由傅安一人去做。

　　看着傅安在院中忙碌的身影，坐在树上喝酒的司徒楠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兴许感情的事就像眼前的蓝笙和傅安这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是蓝笙硬要嫁给他又是怎么回事？

　　过去十年里，蓝笙从未违抗过师父的旨意。难道真是因为师命难违，所以蓝笙才选择委屈自己？

　　傅安的身体曾受过重创，在她将其从大漠救回来之后，他的身体状况一直都不好。初春的井水冰冷刺骨，蓝笙看到他脸色苍白地坐在矮凳上洗着全客栈的被褥，竟又忍不住走到他跟前。

　　头顶被一道阴影所笼罩，傅安抬头时看到蓝笙手里拿着矮凳绷着一张脸对他说道：“照你这样磨叽下去，洗到天黑也洗不完。”

　　分明是在嫌他事情做得不好，然而在蓝笙夺过他手中被褥的一瞬间，他的眼中却不由浮起一抹暖笑。

　　这么多年来，她总是嘴硬心软。

　　“看着我作甚？还不快洗！”蓝笙瞪大铜铃般的眼眸又别扭地另一床被褥塞到他手中。

　　见傅安低头做事，蓝笙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她微红着脸不禁在心里唾弃自己刚才险些因为傅安温润如风般的浅笑而失神。

　　3.

　　蓝笙吃食不吃蒜，喜麻却不爱辣，而她最喜欢喝的是竹叶青。这些生活中的小细节，司徒楠原以为只有他和师父才知道。然而他却惊讶地发现，傅安把蓝笙伺候得就像是皇帝老儿一般好。

　　见傅安把蓝笙最喜欢的菜放到她跟前，司徒楠嚼着饭嘀咕道：“这般二十四孝的好男人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师妹你就收了他吧。”

　　司徒楠本想撮合面前两人，自己也好放心地继续逍遥。岂料蓝笙却冷着脸说：“傅安是仆，我是主，师兄若再说这等有失体统的玩笑话，别怪我也将你训练成二十四孝好男人。”

　　就像是没看到傅安苍白的脸色，蓝笙放下竹箸又道：“虽说傅安不能说话，做起事来又笨手笨脚，若是师兄喜欢的话，我把他送你便是。”

　　“师妹你……”司徒楠蹙眉看向蓝笙。与蓝笙相处的十多年来，蓝笙的性子虽有些古怪，但她内心却极为善良就连得麻疹的乞丐她也会好心照顾，从不会像今日这般说话如此刻薄。

　　啪的一声轻响，话音刚落蓝笙便觉自己脸色火辣辣的发疼。打她的人是司徒楠，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傅安竟以更重的力道一巴掌扇在司徒楠脸上……

　　顿时间，司徒楠傻了眼，蓝笙心底五味杂陈，而傅安却是平静淡然好似他刚才打的不过是一只苍蝇而已。

　　房间里突然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还好就在这时柳墨筠的家童及时打破眼前的尴尬。

　　柳墨筠在府上做了药膳宴，特命其家童前来邀请蓝笙前去赴宴。心绪一片混乱的蓝笙这才得以从沉重的气氛中逃离。

　　在去往柳府的路上，蓝笙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狮，她坐在轿中将头紧埋进膝盖里。过去她总是天真的以为只要选择无视傅安，他就可以像空气般被她所忽略，然而她却忘了空气与她总是如影随形。在不知不觉间，傅安早已住进她心里。

　　柳府内弥漫着淡淡药香，蓝笙走进前院时看到柳墨筠正依在走廊处吹箫，悠扬的笛音宛如涓涓溪流让蓝笙乱成一团的心不由平静下来。

　　“蓝笙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见蓝笙白皙的脸颊上浮起红印，柳墨筠立即从怀里拿出金疮药准备涂在蓝笙脸上。

　　“不必。”蓝笙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她苦笑着解释道：“生平第一次挨师兄的打，不过他下手很轻就算不上药明日也能消肿。”

　　柳墨筠顿了顿，他突然开口问道：“蓝笙可是喜欢你家师兄？”

　　不想柳墨筠竟问得如此直接，她想也不想便答：“自然喜欢。”

　　“那傅安呢？”

　　依旧果决干脆的回答，但却是截然不同的答案：“决不可能。”

　　“那我呢？”

　　这次她看着柳墨筠却是哑口无言。

　　她是在半年前来蔺城的路上认识柳墨筠的。那时她在密林中不慎遇到黑熊，比起泽雾里的嗜血黑熊那不过是普通的野熊而已。但即便如此，过去深埋在心底的记忆却像是潮水般涌来，极度的恐惧让她像是被定身一样眼睁睁看着黑熊向她袭来，她却动弹不得。好在她被突然出现的柳墨筠所救。

　　在她心中只要那人不是傅安，谁她都可以接受。蓝笙抬眸道：“我会跟师兄成亲的。”

　　柳墨筠微微一笑，随即看向放置在身旁石桌上的玉箫，转移话题道：“听闻上个月你曾出高价定制了一把由无琴琴坊所制的古琴。柳某这才得知原来蓝笙也是爱琴之人。不知今日柳某可否有幸与你同奏一曲。”

　　她今日心情极差，早就想借琴发泄。既然柳墨筠如此盛情相邀，她又怎忍心拒绝。

　　待家童取来古琴时，蓝笙神情一顿。没想到柳墨筠竟然也收藏着一把无琴琴坊的古琴。与其它古琴不同，无琴琴坊所卖的古琴都会在琴尾处刻上其拥有者的肖像。

　　见蓝笙迟疑地盯着琴尾处，柳墨筠解说，那肖像乃是他已故的妹妹。

　　柳墨筠妹妹当年遭□□，最后吞金身亡之事她略有耳闻。

　　蓝笙闻言仅是抬眸看向柳墨筠道：“就合奏《安魂曲》如何？”

　　深沉似海的韵律与平日她那聒噪刺耳的琴声截然不同，里面承载的孤寂忧伤让柳墨筠闻之不由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