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香切玉录》方准一斛砂

2、青鸾卷 不敢攀贵德

　　*****************奸情最拿手的分割线********************

　　***

　　天高云淡，也无一丝波澜。

　　光滑平静如镜面的天池里，倏忽伸出一条金灿灿的龙尾，激得碧水飞珠溅玉。

　　雾气隐隐间，又有一只纤细柔软的手自池水里探出，手持一朵青色莲花，接着响起一声叹息。

　　容颜浮出水面，却让一池光华灿烂的碧波都失了颜色。

　　梵唱响起，又随即淡去，只是一会功夫，龙尾沉入水底，起身上岸披上衣衫，鳞光已然不见。

　　一双纤美的裸足皆缠有金铃，走动间铃音清脆，悦耳如天籁。

　　欢快的铃声突然顿住。

　　抬目望去，一个灰色人影正缓缓行来，婆竭罗苦笑一声，莲花拂面，顿时变作另一张脸孔。

　　“兄长。”

　　不出所料，前方传来一声轻唤，声音清冷却又不失恭敬，但婆竭罗的目力分明看清，对方灰眸中殊无温度。

　　他不过是一个只有半颗心脏的、亦没有任何感情的重生之人。如此而已。

　　婆竭罗最终还是恢复了记忆，但萨提摩耶的记忆却似乎遗失了。这位兄长不会忘记，自己兄弟的体内究竟隐藏着什么骇人的东西。

　　如果不是自己将一半的心脏分给了萨提摩耶，他如今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虽然自己的心脏正在缓慢修复，但却要三千年的漫长时光。而分给萨提摩耶的半颗心脏如果长势良好，随着时间缓慢流淌，也会逐渐长成为一颗完整的心脏。

　　不过三千年。料想四方海水枯竭十二回。他暗自想道。

　　“汝……所为何来？”

　　婆竭罗凑近萨提摩耶，脸孔近乎碰触到他的鼻尖，他笑问道。

　　自池中起身时并未将身体擦干，婆竭罗金色的发丝上水珠一滴滴落下，映在萨提摩耶深灰色的眼中，竟有光华流转。他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接住一颗滴落的水珠。水珠落入掌心即刻不见，唯留下淡淡凉意。婆竭罗轻笑一声，将他唤回神。

　　萨提摩耶旋即按住心口位置，垂下眼睛，低声说道：

　　“……近日时常感到此处隐痛，或许兄长可以知明缘故？”

　　细密的垂睫似蝶翅轻微一颤。莫非心脏……？！

　　婆竭罗伸出手去，一缕金光随即贴上萨提摩耶的胸膛。

　　经那寒凉的手指一触，萨提摩耶顿时发觉体内有什么东西立刻拼命挣扎起来，叫嚣着想要躲藏，纠缠撕扯着胸腔内的半爿心脏，只觉血液翻滚不休，不禁蹙眉，下意识却将那物掩于深处。

　　“不必担心。”婆竭罗探察了一番，见并无异状，温言安慰：“许是你近日来太过奔波，要多加休息。”

　　萨提摩耶颔首，待金光散去，痛楚神色已然缓和。

　　不经意又瞧见萨提摩耶顷长脖颈之下分明有一道纤长伤痕，他用指尖轻触而过，不禁泛出一丝微笑道：

　　“唔，是什么人，竟能伤到你？划痕如此细腻清浅，蕴力却丝毫不俗。莫非……竟是个姑娘？”

　　萨提摩耶抬头看向兄长，见他虽然面带笑意，但金色的眸子里分明倒映着雪山亘古不化的寒冰。

　　“兄长。”萨提摩耶不置与否，只是伸出手掌：“你瞧这个。”

　　婆竭罗淡淡瞥了一眼，随即惊讶道：“竟然是……这种东西。”

　　一颗莲实大小的珠子，仿佛鲜血凝固而成，赤红的色泽流转如真似幻，映得萨提摩耶的手心像是被利刃贯穿，灼出鲜明的一个血洞，流动的异光带动血液汩汩。婆竭罗心头猛然一跳，近乎晕眩。稍顷定神接过血珠来，细细打量一番，方道：“此处竟会出现龙泽珊瑚，莫非出自落迦山、红莲谷？”又问萨提摩耶：“此物自何处来？”

　　萨提摩耶答道：“不瞒兄长，此物正是一位红衣姑娘所赠。她误伤于我，却瞧出我患有心疾，说是此物可以助我缓解心脉之痛。”

　　婆竭罗抬手按按额头，状似头痛。萨提摩耶见状，忙问道：“兄长可有不适？”

　　“无妨。此珠确实可以舒缓心脉，但如今因你的心脏……”婆竭罗摇头道：“你的体质却不适合这烈性之物，一旦服用必然身如火焚，毫不受用。”

　　萨提摩耶道：“兄长既然如此说，那就暂且收起。却不知既对我无用，对兄长可有益处？”

　　“自然是……有用呢。”

　　婆竭罗饶有兴味的将珊瑚珠举于眼前，眼波翕动间，珠子倏忽破碎，那抹鲜红却凝聚不散，汇于眉心正中，镌成一道奇异的火焰章纹。

　　婆竭罗一手轻抚眉心华丽刻印，睁开双眼，原本金眸竟化为金银双瞳双色。他垂目叹息道：“你当真无话可说么”

　　见萨提摩耶不回答，婆竭罗又再度发问道：“那位名为香生伽罗的姑娘，许你何愿，竟允你伪伤试探于我？”

　　萨提摩耶惊讶更甚，不由退后一步。婆竭罗苦笑着侧过脸去，轻声道：“香生本为落迦山的侍音天女，平日并不轻易涉足他处，专司神木娑罗藤。往代龙神造访落迦山时，不慎被娑罗藤划伤脚踝，鲜血滴落，化出血色斛珠，后亦同为香生照料。千百年来结果累数可计，使得香生一族逐渐被龙族同化，也同时具备一些浅薄的龙族战力，竟被不知真相之人称为龙之后裔而沾沾自居……不过，确是微不足道的。”

　　他走动几步，脚上的金铃又欢快地摇荡开来。

　　“你可知……这镇音铃中，究竟封着什么？”他美好的唇形掀动，贴近萨提摩耶的耳垂，轻轻吐出几个微不可闻的字音。

　　“龙族的强大神力岂是小小天女所能消受的？观览创世灭世之力，不过守恒二字，物之互换，在于有偿。香生收纳龙族神力的同时，龙族亦获得她们所交出的代价之换——便是她们的魂魄。”

　　“惟有龙族的正统继承者，才可有操纵自如的力量，若吾所想，便是驱逐她们潜入幽冥，也无不可。”

　　一丝真正的冷笑终于满溢：“哼……我果未走眼，此乃噬血珠，服之必每日尽饮心头血，是也不是？”

　　萨提摩耶眼中的浓墨翻滚，一声“兄长”几乎出声，但最终按捺住，没再发出一个字。

　　婆竭罗按住心口，遮去眼中痛意，嘴上微笑道：“你不必说了，萨提。我早已知晓。”

　　随后拂袖而出，只留余音袅袅：“但这赤血珊瑚，我亦受了。……你若想拯救香生伽罗的魂魄，便持你的摇光剑，来我处将金铃光阵破去，则……你所心爱之人，便可得救。”

　　此刻夕阳早已跌下山头，寒风阵起，萨提摩耶脸孔朝向暗处，眸色沉黯如死水，良久未动。

　　**************************奸情最狗血的分割线******************************

　　一连十日，二人皆未相逢。

　　飞雪茫茫，亦连落十日。

　　婆竭罗立于殿前，眼望皑皑雪景，一袭纯白衣衫将脸色趁得越发苍白。

　　他的嘴唇亦没了血色，腔子里低低含着咳嗽。

　　身后燃烧着迦南香木的炉鼎再如何旺盛，亦无法驱走身体的寒冷。

　　手中的那支青色莲花，开始昭显枯败的神色。

　　他揽镜自照，青色莲花倏忽又轻扫过脸。

　　随后，一张更为惊为天人的脸显露出来——

　　并眉弯如弦月，便如琴师曲案恰到好处的一拨弧弦，微蹙间便如拨珠玉，曲意连环悠远；长发未理稍显凌乱，正是日头溶落的金，灿灿漫漫，又似轻风揉乱的丝线，将歇未歇；眸色时而氤氲时而一转若剪水，含着两丸透亮金珠，微微翕动间神光环照，媚态纤毫可观；鼻翼小巧却直挺，如雪削成，不偏不颇。惟有嘴唇是无色的，却瑕不掩瑜，玉指抚唇，又是微微一哂。

　　将镜面翻转，天地间再无曙色。

　　紧那罗轻轻叹了口气，阖上额头眼睛，道：“你既明白自己为女儿身，为何执意不改？”

　　婆竭罗笑语盈盈的回头：“何必要改？既不得真相，便是过个三千年，又待如何？”

　　皓足轻晃，金铃竟不作声响。

　　婆竭罗支着额，问道：“我唯有此刻，方觉轻松自在，这要多谢你，乐神。未知今日可否有幸听你弹奏一曲？”

　　紧那罗道：“此处并非脂香山，也并无琉璃琴。”

　　“既如此……便循制衡而来罢。”

　　“梵天此刻沉睡，混沌未定，我等怎可耽于靡音？不若前去迦楼罗城……”

　　婆竭罗置之不理：“箜篌如何？天女所奏，不过泛泛，若经你手，必然非同凡响。”

　　婆竭罗起身一转，将琴座亲自搬于他面前：“请。”

　　紧那罗无奈，只有一拨丝弦，发现琴音清冽澄澈，甚是惊异。当下满意几分，遂淡淡道：“置物几何？”

　　一条丝带轻轻覆住双目，只听婆竭罗在耳边道：“当心灼伤双目，许你开天眼一观。”

　　紧那罗微微颔首，手指瞬间划落几个天籁之音。

　　于是顿时金光大盛，落雪尽染。

　　虽被遮去双目不能视物，修长手指依旧灵活如梭。熟稔地拂过一处凹痕，拭去旧尘，所刻处似是梵文。

　　“琴鸣青鸾。”

　　指尖倏忽动脱如幻影，箜篌弦丝闪动似星月流波，一连串妙音顿时频频跌宕。

　　纶音初起，琴声忽又渐止。

　　紧那罗睁开额间天眼，道：“若你学得爱染明王的寂灭之舞，恐怕纵使我连续弹奏三百日，亦不可得偿。”

　　婆竭罗掩袖轻轻咳嗽几声，想是笑不可抑，顿了顿，方正色道：“乐神所言甚是，只不过我并非爱染，终学不会那灭世之舞。我所倚者，不过一枝莲华，两袖瑚珠，三缕金丝……你且瞧着。”

　　天目所见，婆竭罗掌心相合，展开时手心间便有一朵金色木莲徐徐盛开，馨香暗浮，流转生姿，开到荼縻处，忽而花瓣纷离倾落如雨，繁复无尽，坠入地面皆又扎根长成，含苞而绽，顷刻金光漫溢，耀眼刺目，非常人可以视之。婆竭罗面目早已模糊，身形也如手中将尽花瓣，消散无端。万千莲动，似存灵性，花盘朝向乐神所在，不住细语呢喃。

　　紧那罗听出邀曲之意，拨转丝弦，箜篌音泛涟漪，忽听一声清啼，竟有光线从中化出，凝为实体，现出翠羽红喙，乃是一只青鸾。

　　青鸾展翅欲飞，似被香气所诱，灵目四扫，于重重花朵中，禁不住啄下一朵将绽金莲，抛于紧那罗面前，犹自高鸣，与琴音相和，似乎颇为欢欣。

　　紧那罗曲音不歇，十指翻覆如梭，只见那手掌大小的莲华中忽又跳出个精灵来，身材娇娜，正是婆竭罗。

　　她踩着柔软的花瓣伸展腰肢，赤足而行，轻盈便如一滴晨露，目光流沔，面向遍地金莲轻轻呼出一口气。金莲被风吹动，形态顿变，褪去金色外衣，却又现出一片青莲，立于一方明澈清池之中。

　　那池水看似浅显，又似深不可测。婆竭罗款款行于清池之上，荡开一圈圈清漪。裙裾轻扫处，青莲次第消失，直到池中再无旁物。她又招来青鸾，取下一片青鸾的羽毛，充做行舟，侧身而卧，飘荡在碧波之上。

　　琴音忽又轻慢，仿佛触及水面的同时，被融了进去。带着袅袅余音，似乎不忍打搅到婆竭罗的入眠。时间如同凝固，唯有缓慢漂移的羽舟，证明时间尚未被静止。

　　整个世界如同就存在于婆竭罗的呼吸吐纳之中，安详和谐，伴随低柔轻缓的琴音，无人可扰。

　　但变故陡生。

　　猛然震荡起来，一瞬间水面翻涌，大片的泡沫沸腾、破碎，一池碧青被搅成浑浊之色。一簇簇赤色花骨攀节而上。烈烈如火，是为业火红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