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痴六梦之笼中鸦》f******n

1、生死

　　战国时代，七国并存，每一国都有自己独特的王城。其时，韩国的王城名为新郑，富丽堂皇，与秦都咸阳的恢弘相比，更显精致，尤其是位于西郊附近的那一座雀阁，几乎是万人侧目的建筑。
　　据说这座建筑雕梁画栋，每块石阶木片之上皆画有鸟雀形象，以宝石点睛，鸟羽加身，自一层起，十三层终，找不出完全相同的两只鸟来，因而六国惊叹。
　　只是，在这时人瞩目的建筑中，住着的并不是它真正的主人。它的主人是韩国权倾朝野的将军，自有将军府以供居住。这里，只是留给他寻欢作乐的场所，侍婢数百，全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侍奉将军姬无夜的，则是住在阁顶的那个，花容月貌，见者心醉。
　　开始的几年，将军的宠妾像走马灯似的轮转，今天走了，明天来了，明天走了，后天又来了，往复循环，好不热闹。
　　第三十七位宠姬住进来的时候，侍婢们照例服侍，看她描眉，听她弹琴，什么“心弦之曲”，什么“百鸟朝凤”，女人们听个大概，谁也没有将她眉宇间的哀愁记在心里，闲散无聊的岁月中，大概只有每次姬无夜下令处死宠姬时，才能在她们姣好的面容上看到鲜活的气息。
　　再后来，女人果真也死了，但她的死算是惊心动魄，不仅动用了雀阁的机关，还让姬无夜亲自出马，侍婢们擦拭木梯上血迹的时候，唏嘘了好一会儿。
　　旧人死了，床榻上也该迎进新人了。
　　侍婢们小心翼翼凑过去，“呀——”她们都互相看着，心里问出相同的一句话：“怎么是个男人？”
　　怎么是个男人？
　　当然是个男人。
　　侍婢们小心地观察着这个人，甚至有胆大的人撩开绮罗的被子，伸手触碰他伤痕累累的皮肤。
　　“怎么这么多血？”最小的侍婢吓坏了，她躲到后面去。这时候，阶梯上传来皮靴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是姬无夜来了，每个女人都噤若寒蝉，纷纷退去。
　　一身戎装的姬无夜显得阴森可怖，他身上的盔甲昭示着二十年来的赫赫战功，笔挺的身姿依旧如一柄长枪，反驳他已过不惑之年的事实。
　　他的身边跟随着一个梳着发髻的女人，衣饰和头发一样，都是充满神秘的紫色，而她脸上的纹饰更是加剧了诡秘的色彩，让身边人禁不住惴惴不安。
　　“他还能活吗？”
　　姬无夜打量着铺塌上那个双目紧闭的男人，昨日的战斗他记忆犹新，被男人抬腿踢到的肋骨此时隐隐作痛，不过，对于一个在战场上厮杀多年的将军来说，这并不算什么。
　　被他问到的女人皱着眉点了点头，她知道姬无夜想听什么，她也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对于一个炙手可热的权臣来说，有什么能比掌控对手的生死更令人感到快意？
　　女人弯腰，将手搭在男人的手腕之上。
　　“脉象不稳，大限将至。”女人将事实道出，她的视线未曾离开榻上男人片刻，此时，像她这样见惯生死的人，也不免为对方即将遭受的折辱而扼腕。
　　“有你在，他能活吗？”姬无夜同样紧盯着男人，他脸上浮现出浓重的玩味，那双嗜血的眸子中充盈着不该有的期待。
　　“能。”女人掀开薄被，男人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已被白布裹住，但仍有一些伤口渗血，尤其是右边胸口上的箭伤，看上去颇为可怖，不难想象他曾经遭受过怎样的拷打，看来，即使重伤，姬无夜也没有放过他，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愤怒演变成了这样的疯狂报复？
　　女人并不知道，她也厌倦知道，她只关心姬无夜想从这句躯体上得到些什么。
　　“救活他。”姬无夜下令。女人在来的路上已经同他说过，阴阳家最擅长傀儡术，可以将死尸复活，也可以将活人操控，眼前的这个不听话的手下重伤濒死，最适合阴阳术的救治，也最值得受傀儡术的刑罚——一辈子失去自己的本心，一辈子受他人驱使。
　　单是想，就令姬无夜快意。
　　是的，这就是他想要的，一个听话的手下，一个永远不能反抗的傀儡。
　　傀儡丝线缠绕住男人的身体，“额——”睡梦中的男人发出一阵呻吟，“快跑，白凤——”
　　姬无夜怒不可遏，这个时候他还敢想白凤！
　　“住手。”姬无夜眉头紧锁，他在思量。
　　女人停手，她看着姬无夜，她在盘算。
　　两人各怀心事，片刻之后，姬无夜笑了，那笑容颇为自得，又透露出令人恐怖的阴冷。
　　他不需要一个傀儡，他需要的是一个活人，生是一种痛苦，死是一种奢望，一辈子在自己身边受折磨。
　　女人想了想，收回傀儡丝，取出另一样东西，放在姬无夜面前。
　　“这是阴阳蛊，能让人起死回生，无论挨多重的刑、受多重的伤，都能救回来。”
　　语言中的暗示，又让姬无夜大笑开怀。
　　“动手吧。”
　　于是这枚阴阳蛊便填进了男人右胸的空洞，很快与原本的血肉融为一体，看不出其他痕迹。
　　“已经完成了。”女人站起身，转头看了看窗边的姬无夜。她手上还占着血，一滴一滴顺着指缝淌下来。
　　姬无夜没有说话，但他的脸上已经露出明显的满意，抬腿来到塌边，神情复杂地看着昏睡的男人，随口问道：“他什么时候能醒？”
　　还没等女人回话，便听榻上男人呓语：“白凤——”他平静地吐出这两个字，仿佛这是他一生的情牵，接着是一阵均匀的呼吸声，透着愉悦和安然。这一次，姬无夜没有发怒，因为这大概是男人所能保留的最后一点儿平静了，女人突然良心发现似的报了个虚数，“两天。”
　　两天之后，雀阁里会多一只鸟，被折断翅膀，飞不高，跑不远，一辈子做一只笼中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