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鸽》燕白露

6、再次相见

　　是夜。
　　已经许久没有睡在这个属于她的房间里，这个属于她的床上。她没有拉窗帘，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伴随着点点星光。她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腹部，想到白天嫂子说到自己的孩子时那副委曲求全的样子，再想到她一开始跟哥哥结婚的时候天真无邪的俏丽模样。恍惚间才明白，一个女人能有这么大的转变，能从无邪变得开始算计，事实上，无非只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而已。
　　嫂子再市侩，也是为了自己的血肉。而她，只能狠心地杀掉自己的亲生骨肉。
　　因为她没办法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她也看过许多言情剧，剧中的女主角总是狗血地在跟男主角分手后发现怀上了男主角的孩子，而后大义凛然地将孩子生下，让孩子背负着私生子的身份跟在自己身边受苦。可她不愿意，如果她没办法让孩子生活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里，那么，她宁愿不让这个孩子诞生。

　　她甚至想，若是那一天没有去酒吧便好了，即便是她一辈子都被江楚天蒙在鼓里，她也不介意。至少她会心甘情愿地跟他组成一个家庭，他们会很快有一个三口之家。

　　然而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再没有后悔的余地。

　　医院苍白色的墙壁让她窒息，伴随着浓浓的消毒水味和药的味道，她一个人来到了这个地方。

　　这种医院跟寻常医院是不同的，多是一些未成年失足少女，一旦来到这种地方，医生通常不会把她们当人对待，真的就是像对待牲口一般，因为不爱惜自己的女孩子是不会被尊重的。好在林鸽看起来已经不是小姑娘。

　　整个过程很快，并没有用到太多的时间，也没有什么疼痛感。林鸽发现，从踏进医院的门起，她就一直在心里重复着那三个字。对不起。她是何其自私，又是何其心狠。
　　可是她真的不愿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受苦。

　　一直到许久以后，林鸽想起这个孩子，依然觉得，那是她最对不起的人。

　　从手术室出来之后的林鸽脸色苍白得像是一张白纸，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锥心的痛将她侵蚀的彻彻底底。她杀死了她跟楚天之间的孩子，至此，他们大概也就真的再无瓜葛了，这八年终究会化作尘埃，变成世间最不起眼的存在。

　　夏季的风很潮，走出医院之后一股子风吹在她的脸上，让人生厌。她把发丝捋在耳后，抬起头。

　　原来两个人的对视真的可以穿透彼此的心扉，什么都不用说，却感觉全世界只剩下了彼此，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感受地到对方的悲伤或者快乐。

　　她站在原地没动，有些微怔，他向她走过来，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对不起，我来迟了。”

　　“你应该庆幸你来迟了才对吧。”林鸽轻声道，“这个孩子，他是你的耻辱。”

　　“他不是。”江楚天提升了语气，坚定而铿锵有力地说道，他对上她的眼睛，眼睛里像藏着一片海，“他是我的孩子。”

　　林鸽没说话，绕开他想要离开。他不也不拉她，只是在后面跟着她，一言不发。这家医院地处繁华地带，打车非常困难，林鸽也不想浪费那个时间，反正离家里也不远。她在前面走着，他就在后面跟着。她停下来回头看他，他就也停下来站在原地。

　　一直到后来快要走到小区，她才转身向他走去：“楚天，我已经跟爸妈说，我们分手了。”

　　“我只是想送你回家，没别的意思。你上楼我就走。”

　　她心乱如麻，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对他，可是却始终没办法做到太冷漠，她皱了皱眉，望着他：“为什么要来南京。”

　　“我不放心你。我本以为你去了顾苍苍家，但我打电话给她，她说你并不在，我想你应该是回家了。我想来看看你。”他的神色温柔而有些委屈，这样的他一点也不像以前的江楚天，以前的江楚天，张扬，骄傲，狂傲不羁，哪里会有这种低三下四的时候。

　　她发现自己狠不下心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他受伤而委屈的神情深深的刺痛了她，她实在没办法看他露出这样子的表情视若无睹。

　　“一起去吃午饭吧。”林鸽勉强地笑笑，掉头走向一家水饺店。

　　点了两盘芹菜馅的饺子，林鸽却没有任何的食欲，只见江楚天夹起一个饺子，吹了吹，沾了点醋，递到了林鸽的嘴边。林鸽张开嘴吃了下去，却说了谢谢。而正是这一句谢谢，让江楚天深深意识到了两个人之间的隔阂。

　　“楚天，我想问你两个问题。但是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够答应我一件事情。”

　　“我答应。”

　　“如果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的话，那你不要跟我解释，好吗？”林鸽问道。

　　楚天点点头：“嗯。”

　　“我们毕业之后，你跟赵甜有联系吗？”

　　江楚天楞了一下，像是很想开口解释些什么，可最终只说了一个有。

　　“那你们睡过吗？”林鸽攥紧拳头，看着他。

　　水饺店的生意很好，许多年轻的情侣喜欢来这家店吃水饺，皮薄馅多，环境又干净。他们两个男的俊，女的俏，很是吸引旁人的目光，时不时地能听见夸赞声，然而这一切却全在此刻变成了陪衬。

　　她看见他点了点头。而与此同时，她听到了胸口左侧碎裂的声音，那是一场关于八年的爱的破碎与终结。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在等他解释，也不知道继续坐在这里的意义为何，她听到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肆无忌惮地嘲笑她有多可悲多可笑，可她就好像被禁锢了一样，挪不动脚，甚至说不出一句话。而他真真正正履行了承诺，若是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他不解释。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她拿起筷子，夹着盘子里的饺子，一个一个往嘴里放，她没有胃口，可是却吃光了所有的饺子。在这个倔强的女人的脸上，你永远也看不到她落魄或者狼狈的表情，她永远都是那样的淡然，仿佛活在与其他人不同的另外一个时空。

　　“我吃饱了，楚天。”她用纸巾擦了擦嘴，格外平静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我送你回去。”

　　林鸽没有拒绝：“好。”

　　就当做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告别吧，江楚天陪她走过的最后一段路。

　　“鸽子。”他侧头看着身旁这个个子高高却十分瘦弱的女人，她的脸色好差，就算是吃过饭也还是很差，他很想开口问她手术痛不痛，可是却再也没有那个勇气和立场，所以他只能这样唤着她，唤着她。

　　林鸽侧头：“恩？”

　　“以后见了面，我还能这样叫你吗？”

　　“可以。”她笑了，笑得虚弱而美丽，像一朵寒冬中绽放的梅花，“可是我想，我们以后，大概不会再见着了。”

　　“到了。”他说道。看着眼前这栋公寓，他还记得，他第一回跟她一起回家的时候，她的父母似乎对他这个没钱没势没前途没未来的穷小子很不看好，尤其是她的母亲，眼角眉梢里尽是对他的瞧不起。他的自尊心也很强，然而为了林鸽，他忍下来了。

　　林鸽转过身子，正对着他：“回去吧。”

　　“嗯。”

　　“这不是小江吗？”江楚天转身，正好看见林父。林父拍拍他的肩膀，看起来倒是开心的很。其实，林鸽离开家的这段日子林父想了很多，他自小娇惯女儿，生怕女儿会受苦，可江楚天的确很上进，而且他已经跟女儿在一起两年了，总不能说散就散。这当父母的，总归还是劝和不劝离的。

　　江楚天点点头：“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