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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亦飘零久 ...

  •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亲友。

      她为了一个人痴迷,扮成心爱的人的样子,养一名叫做雪千寻的爱妾。她成为她,让别人成为她。独自守着一段记忆,用这样自欺欺人的方式,假装没有变过的在一起。
      然而东方终于回来了,性情已经大变,不相信任何人,不肯去爱任何人。她入了魔,却成了她的魔。
      最后她死在心爱的人的怀里,眉眼含笑,她说:我知道她是为我而来。
      而她抱着她:雪千寻,我们从头来过。

      雪千寻,我们从头来过......
      好......

      那就让浩瀚江水奔腾着倒流。让乾坤日月颠倒变换。让白发换回青丝。
      让人生一如初见。

      一

      初见,还是十年之前。
      十年前她还不是日月教的教主,是男装的白衣少年,一张脸生的丰神俊朗,傲气与清秀兼有,心里藏着好多不得已,在黑木崖寥寥终日。
      而她还没曾泥潭深陷,只是一件被送给任我行的礼物。身上挂着好多美貌的名声,也背负着一个逃无可逃的使命。
      其实她们都一样,是两枚身不由己的棋子。
      一切都是为了传说中的《葵花宝典》。
      她为了帮某人拿到那本武功秘籍,抛弃女儿身,男装入教,这一路满身伤疤,鲜血淋淋。终于成为了光明左使,任我行的东方兄弟。
      雪千寻同样也是为了那本武功秘籍,被送到任我行的身边,用美色做利剑,暗中伺机,必将一击中的。

      真是双全的好计策。那个人为了《葵花宝典》,几乎费尽了心血。照这样下去,很快东方就能成为教主,拿到那本武功秘籍。可是他等了太久,太急不可耐。因为即将得到,所以格外害怕失去。于是他又放出美色,让雪千寻去诱惑任我行。女人和权力,总是密不可分。
      但是任我行说:东方兄弟,我知道你一向不近美色,可这雪千寻不是一般的女人,就送给你了。
      东方看了她一眼,说,多谢教主。
      这个老狐狸,防备的太狠,知道送礼的人没什么好心,也怕这礼物是糖衣炮弹,转手就丢给了东方,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那天晚上有好亮的星,像是漫天的眼泪。
      她说:你睡吧,不要等我。
      ——那你呢?
      ——这不是你能管的事。
      ——教主把我送给你,你就这样对待他送的礼物?
      ——你不是礼物,你是人。况且,你的目标不是我,不要白费力气。
      她转身欲走。
      那边媚态横生的人却收起了那副撩人的姿势,闲闲的说:我知道你是女人。
      她猛的转身回头,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说什么!
      雪千寻靠近她的耳边,细细道:你以为他真的那么蠢,在这个节骨眼上把我送给任我行?只是你长年没有女人,任我行城府这样深,怕是对你怀疑。他不过借任我行的手,将我送到你身边。
      东方放下她的手,脸上迟疑着:不可能怀疑我,教主......任我行对待我,犹如手足兄弟,提拔我为光明左使,就连教中的大小事务也会交给我。
      她还是笑的撩人,只是语气变得嘲讽起来:真是天真,你居然相信什么手足兄弟的情谊。如果他知道你是女人,骗了他这么多年,你说,以任我行的狂傲自负,会怎么对待你?
      东方靠她极近,冷冷的看着她:你知不知道,凡是知道我的身份的人,下场都不会好。
      雪千寻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抚摸东方的眉眼:好一张俊秀的脸。旁人只道日月教的光明左使,不仅是少年英雄,还生的如女儿般青眉秀目。谁曾料到,唉!
      这一个“唉”字当真是缠绵婉转,三分嘲弄三分叹息,像是在伤怀她的身不由己,又像是在嘲讽她自己。
      东方皱眉:你不用三番五次的提醒我,小心隔墙有耳。
      雪千寻说:我只是怕你入戏太深,不知道你自己。
      东方低声自语:那你告诉我,我是谁?

      二
      东方站在日月大殿的偏侧,遥望前山一片秀挺的山林。她穿着宽袍大袖的白衣,风吹得她的衣衫贴在身上向后飘去,她身材瘦削,这便更显得羸弱,仿佛整个人都会随风飘走一样。
      雪千寻走上前扯住她的衣袖,轻轻说:有人来了。
      东方转过头,看到郝大有正在百步之外。但是转眼间,他就到了东方的眼前。
      郝大有生的粗陋,心思直白。少年时他就知道自己天赋不够,便苦力勤练。凭着一身的扎实的功夫走江湖,十几年来也颇有威名。
      东方见他,拱手说:郝大哥,别来无恙。听说你此番泰州一行,可是为本教立下了大功。
      郝大有说:东方兄弟,这几个月不见,你可是更文绉绉啦。什么立功不立功的,我实话告诉你,要不是听说泰州多美女,老子才不干这种差事。我说东方兄弟,哥哥我这几个月过的可是快活。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就不想女人呢。你是不知道女人的好处,那小手细皮嫩肉的往你身上一放,真是......
      “谁说她不想女人来的,现在这不是有我了吗。”一个声音从东方的身后传来。
      郝大有往东方身后看去,只见一名红衣女子,一字平眉,长发垂肩,明眸流转。这女子美如尚方宝剑,偏偏又媚眼含波。灵气逼人,端的是倾城倾国色。
      郝大有直勾勾的盯着她:东方兄弟,这是哪一位?
      东方说:这是雪千寻,是教主......教主送给我的侍女。
      郝大有的一双眼睛还是盯在雪千寻身上:这教主也忒不厚道,知道我好这一口,也不留着送给我。你生的就如女子般情俊,不愁女人找上门来,这怎么就送你了。
      东方脸色发红:郝大哥.......
      郝大有不等她说话,一把抓住她:东方兄弟,你把这雪千寻送给我怎么样。哥哥有的东西你随便挑,那柄西周时的名剑,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来的,平时藏着掖着不肯给人瞧上一眼,送给你!
      东方抢前一步,拦在他和雪千寻之间,开口道:郝大哥,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也只有这么一个......一个女人。
      郝大有被这句话呛了一下,只说:那真是......那真是.....

      月光如水,东方坐在房前的台阶上望着圆月,手里一根萧,轻轻的握着。
      雪千寻走到她的身后,语气嘲讽:不就是一个别人送的侍女,你何不送给你的好大哥,免得你们兄弟两人啊,生什么嫌隙。
      东方没有回头,只是说:你知道我不会的。
      雪千寻:你不会?现在你当然不会,现在你还需要我帮你掩饰某些东西。
      东方:你是人,不是礼物,我不会把你送来送去。你也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雪千寻的语气里笑意更浓了: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每一个男人都是被我玩弄的神魂颠倒。
      东方回过头,疑惑的看着雪千寻,过了一会才开口:雪千寻,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你明明厌恶被摆布,为什么还要装作自得其乐的样子?现在这间房子里只我们两个,你知道我的底细,我也知道你的目的。我们可以真心相待。
      雪千寻拂衣而去,一句:真心相待,哼!并没有说出口。
      东方没有去看她的背影,只是转过身,拿起那只萧,吹奏起一支曲子。
      雪千寻不由自主的细听,听出是一曲《苏武牧羊》。悲悲凉凉的萧声在月光里格外清晰,落到人心里面就像下了场雨。雪千寻想着那个古老的故事,故事里的人身在他国,十九年不能返乡,身心俱苦,只能日日含泪北望。
      而吹曲和听曲的两个人何尝不是身不由己,只是苏武还能想想家乡,流一流眼泪。她和她连个念头都没有,连眼泪都没法流。

      三
      这天晚上她和她不约而同的早早睡了。
      其实两个人都没有睡意,各自躺在床的一边,隔了老远的想心事。
      雪千寻转过头去看东方,心里暗赞,真是一个俊秀的女人。眉目深浓,嘴唇薄薄一片。眉眼间还有种天真气,但偏偏周身傲然十足。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发出谈谈的光泽,这个人美好的好像会发光一样。
      她不由自主的去抚眼前人的脸颊,束起的长发,斜飞的眉,鼻子,嘴唇,秀气的下巴。真是美好的一个人,就算身入泥潭,也还是那副不染一物的摸样。
      东方知道她在看她,其实她也在看她。从心里看,闭着眼睛,一遍遍的回想她的样子。她的清纯与妩媚,她那双眼睛里的雾气蒙蒙,她的固执,她的口是心非。想着想着就感觉到一双手轻轻的放在了自己的脸上,柔软的一双手,慢慢的动作起来。东方有些心神荡漾,那双手太有魔力,她不能自己的沉溺这种肌肤相亲里。
      过了很久,东方开口说:雪千寻,我们成亲吧。
      雪千寻一惊:什么?
      她接着说:我想过了,你在这黑木崖不安全,我只有和你成亲了,教中的规矩束缚着,才能避开那些觊觎你的人,你也才能踏踏实实的跟着我。
      雪千寻心跳的厉害:真的——你真的,要和我成亲。
      她的语气有些迟疑:你知道我是女人,那你愿意吗?
      雪千寻说:那个人会让我们成亲吗?
      东方听出她的紧张,握住她的手轻轻的说:会同意的。只要你愿意了,明天我就禀明了教主,把事情简单办了。你有了名分,这黑木崖上也没有敢轻薄你。

      日月教的大殿里,东方坐在任我行的身边。
      任我行大笑:东方兄弟,你要成亲了,这是好事!真是没想到啊,原本我以为你心高气傲,没想到这一个雪千寻就让你甘为人夫了。
      有人说道:怎的不是心高气傲,那雪千寻生的如此美丽,光明左使才娶为妻子。
      又有一人说道:咱们光明左使生的也是相貌堂堂,若是女儿身,不定比那雪千寻差。
      东方听了这句话,脸色瞬间苍白起来。任我行还以为她是介意别人将她比作女子,故此说道:两人一般的少年英俊。美人配英侠,当真是一件美事。东方兄弟大婚,定要热闹一番。他转头对东方说:东方兄弟,你大婚后我就要潜心修炼吸星大法,这教中的大小事务还得交给你一应打理。
      他虽然是对着东方说这番话,可这大厅里的人都听的一清二楚。大家均想,任教主真是送了一份厚礼。这不是摆明了要选她为下一任的教主吗,只差传了葵花宝典。

      是夜,黑木崖的后山一片寂静。
      东方少有的一身黑衣,立在山崖之上,将自己完全隐匿在暗中。
      过了一会,一个声音说: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没多久。
      那个声音接着说:你为什么要和雪千寻成亲。
      因为......她生的太美,没有名分的跟着我,怕是受人欺悔。
      那人的声音里有了恼怒:自作主张!不过,任我行让你打理日月教的大小事务,看来是完全相信你了,教主之位你志在必得。
      嗯,是。
      那个人接着说:看来过不久,《葵花宝典》也能传到你手里了。
      他为了《葵花宝典》,谋划筹策了整整二十年,眼下计划即将得逞。他说起葵花宝典四个字的时候,死气沉沉的声音里竟带着一丝颤抖,想来是心绪极为激动。
      他又说:想办法杀了郝大有。
      东方一惊:为什么
      那个人说:他怀疑你。他的泰州之行这么久,特意去查了你的底细,又去查了邱长老的死因。他怀疑这些都和你有关系。
      东方迟疑着:可是......
      没有可是,凡是阻止你登上教主之位的人,凡是阻止我得到《葵花宝典》的人,都得死。

      四

      东方独自站在崖边,许久都不曾动一动。星辰寥落,极目只得一片黑气沉沉。她心里太苦,这许多的事偏偏不愿意去想,只是一遍一遍的问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黑木崖,真正的做个自己?想的太过绝望,又安慰自己:等拿到了《葵花宝典》,快了,快了。但她隐约知道事情远远不会结束,因此这句安慰来得犹如隔靴搔痒。
      山风沉沉的吹过来,忽然间天降大雨。
      东方回到院子里已经是全身湿透,抬头就看到雪千寻坐在走廊下。她一手端着盏煤油灯,另一只手护着灯火,不让风雨打灭。烛火如豆,被吹得摇曳着颤抖,映出雪千寻一张忧虑的面孔,更衬的那双眼睛顾盼生辉。
      东方知道她在等她。
      她看到她回来,那只护着灯火的手不由的去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那盏灯没有了屏障,反倒起起伏伏的不肯熄。
      她隔着风雨望着她,身上已经湿透,风吹的冷冷嗖嗖。但心里面却升起一种热火,就像那盏油灯正一下一下的撩拨着她,让整个人都暖起来。
      东方走过去,才发现雪千寻的衣服也已经被风打湿了大半。她一腔情义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柔问:冷不冷?
      雪千寻起先只顾着担心她,被这么一问才发觉身上寒意重重,可是她看到她回来,心里面快活的很,只是回答:我不冷。
      不料东方脸色一沉,嘴角发苦:可是雪千寻,我好冷。

      雪千寻看着东方,她穿着夜行黑衣,被雨水打湿全都贴在了身上,整个人的身材线条全部都显现出来。她呆立在东方身后,看着她把长发散开,解开衣衫,将湿衣退下来。
      东方停止了动作,暗暗叹一口气:雪千寻,偷窥别人时呼吸这么急切,耳音再怎么不灵光的人也会发现你的。
      雪千寻捧着毛巾,听到这句话脸色一红,随即镇定下来,走上前去帮她擦拭湿发。东方已经换了白色的中衣,规规矩矩的坐在席上,眼观鼻,鼻观心。不一会她就感觉帮自己擦头发的人其实另有所图,她靠过来不住的轻轻的嗅她,起先是若有若无的闻她的发端,然后有意无意的去噌她脖颈。东方的脸不由的转过来,去靠近那个温热的呼吸。她的额角轻轻放在她的脸上,一时无话。
      这种感觉真是好,好的让人心里面怕。
      两个人深陷如此境地,今日不知明朝,稍有行差踏错就可能万劫不复。这每一日都活的小心翼翼,说话做事心存警惕。但偏偏就是这样,她们不由自主的生出情意,慢慢的靠近,拥抱对方以互相取暖。
      正是不知自己将来去向何处,所以因此格外珍重。
      窗外风大雨大,屋内的一盏昏沉的烛火,映照出满室春意。

      五
      东方站在门前,负手而立。这几日她都是这样,良久一声叹息。夜深了吹上一曲《苏武牧羊》,萧声凄清,在这夜里传的分外远。
      雪千寻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过几日就要成亲了,你夜夜吹这支曲子,别人都会觉得奇怪。
      东方低声说:雪千寻,他要我除去郝大有。
      雪千寻问:你很为难么?
      东方点点头,过了一会才说:我十五岁入教,在黑木崖八年。那时候郝大哥已经是教中的老人了,他虽然好女色,但却十分义气。五年前本教和嵩山派结仇,他带着教中一众好手应战。我当时也在其中,那时我临战经验不足,还未出手就存了三分怯意。危急中还是郝大哥帮我挡了一刀,我这才捡回一条性命。
      郝大哥身上那一刀伤口极深,鲜血直往外冒,几乎成了血人。我守在他床前两天两夜,直到第三日他才醒转。他知道我心里内疚,故意对我说:东方兄弟,哥哥背后中了一刀,怕是难看极了,日后再去青楼妓院,夜里说什么也不能开着灯了。不然那些个小翠春花,个个都要嫌弃我了。
      他重伤昏迷时我心里痛苦但是很镇定,但他醒转以后对我说这么一番话,我却再也受不住了,当即大哭起来。
      那以后我总想着要报答他,但这些年了,倒是他处处帮着我。他知道我爱音乐,就寻了这根萧送给我,听说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现在我还没能报他的救命恩情,反倒要结果他的性命。我想来想去,总是不明白,这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
      东方说着说着,最后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雪千寻,我好想自己死了,用这性命换他好好活着。
      雪千寻不知道她和郝大有有这番渊源,听她说的极为伤心,忽然开口道:我们走吧。我们两个,逃开那个人,你也不用为难了。
      东方一愣,缓缓的摇头:这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难道......你眷恋着在这日月教中的地位,不肯和我隐姓埋名的过平常生活?
      东方听到这句话,转过头极其震惊的看着她: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她说话的声音带着颤抖,显然伤心至极。
      雪千寻看她这个样子,知道自己错了,上前抱住她:东方,我不该怀疑你。
      东方叹一口气:也不怪你这样想,你不了解他。他为了一部《葵花宝典》,竟然花上了二十年的时间。他对我来说亦师亦父,虽然喜怒无常,可是从小到大这份恩情怎么也变不了。我年幼时他还是一副清雅的书生摸样,为了那本秘籍,他自毁容貌,与我一同进入这日月教中,暗中扶持,多多指点。
      我走的每一部都在他的计划之中,这一路上他悄无声息的除去了很多人。就算任我行心机城府这样深,尚且一步一步的走入他设下的圈套。更不用说你和我......他也实在可怜,就为了一本武功秘籍,呕心沥血几十年。我只不过想帮他拿到那本秘籍,离开黑木崖,在任何一个地方渡过余生。
      雪千寻问:那我呢?
      她答:你当然是我一起。

      六
      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
      黑木崖上下都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氛围里,日月教光明左使大婚,江湖上早早去传扬了出去,昔日受过日月教恩惠的一众帮派纷纷送上厚礼。这礼说是贺喜东方大婚,更是为日后她登上教主之位攀个交情。
      多年后这场婚礼还为人津津乐道,说是这一对夫妇真是天造地设一般。光明左使少年英才,一副相貌比传言中还要俊美。那新娘也是教人惊叹,一双美目脉脉含情,大红嫁衣更衬出这女子的美艳不可方物。
      在说书人嘴里,这一章,叫做日月同辉。

      新婚之夜。
      东方是沾了醉意而来,走路也有些不稳。雪千寻故意端坐在床上,看着东方一路东碰西碰的走来。
      东方笑嘻嘻凑到雪千寻面前,从上到下的打量着,雪千寻被她这样肆无忌惮的看着,脸色一片潮红,头更是低了下去。
      东方去嗅她的头发,又去嗅她的脸颊,嘴里说:呀,你好香啊。
      雪千寻笑着说:涂了脂粉的缘故,平时也没见你这样说。
      东方摇头:不,今天分外香。
      她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借了酒意更加明目张胆。她就是她的妻子了,从此以后可以日日这样看着她,也有她可以这样看着她。她心里这样想着,脸上便浮现出更深的笑意来。
      雪千寻也不由的笑起来。这两个人真是奇怪,明明没什么好笑的事情,偏偏都笑意嫣然。
      雪千寻说:你笑什么?
      东方坐在她的旁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雪千寻,我这一生,原本没什么是自己的能做主的,但是今天......我心里很快活。
      她暗示她:今天是洞房花烛夜,你就打算这样看着我笑上一晚上?
      东方点点头:可以啊。
      但是她并不打算这样做。
      她去吻她的面颊,非常温柔的吻。就像得到一件珍宝,把那股急切和渴望放在心里,生怕一不小心就没了。她从来不知道和一个人肌肤相亲的感觉这样好,她的呼吸扑到她的脸上,就像是六月清晨的雾气。她去吻她的嘴唇,一种又麻又痒的感觉穿过她的身体,那种心悸的感觉,就好像心跳停止了一样。

      七
      东方坐在暗中等着雪千寻。
      不知为何,今夜她心神格外不定。她虽然打坐,但她知道自己在紧张。今天她被事情拖在了日月殿,回来时已经夜深,本以为雪千寻已经睡下了,不料房间却空无一人。
      她等了她两个时辰。
      雪千寻回来了。她衣衫不整,妆容残破。可是衣着十分艳丽。
      东方站起来去扶她,颤抖着问:你怎么了?为什么会是这幅摸样?
      雪千寻看着她,脸上露出恳求的神色:东方,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恨我。
      东方的手握紧她的臂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雪千寻低声说:郝大有死了。
      这一句话犹如晴天雷劈,落在东方耳中几乎让她失聪。她站立着不稳,朗朗跄跄的向后倒去,慌忙间一只手去扶桌椅,反倒把一片桌椅带倒。她喃喃着说:死了?郝大哥,死了?
      雪千寻忙去扶她,心酸不已:东方,你不要这样。
      东方回过神来,死命的抓住她的手:你说!是谁杀了郝大哥!
      雪千寻凄凉的望着她,眼睛里仿佛有泪光,不发一言。
      她忽然醒悟:是你,是你!你害死了郝大哥对不对!
      雪千寻只是唤她的名字:东方——东方——
      她猛地甩开她的手,恨恨的说:你知道郝大哥对我,你还......你!
      雪千寻被她大力甩开,伏在地上挣扎着要起来,但她竟支撑不住自己,一口鲜血从嘴里吐出来。
      东方一个愣神,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去抱着雪千寻轻轻放在了床上。她不由分说的揭开她的衣衫,她的后背中了一掌,乌黑的掌印清晰可见。肩膀上被抓了伤口,血还在不住的冒出来,染红了衣衫。
      东方极力的发出声音:为什么......
      雪千寻呆木着说:明天一早,你就告诉大家,说郝大有妄图非礼我,带人去拿他。他向来对我有心,我衣衫不整奔回来时也被人看到了,大家自然不得不信。郝大有已经死了,当然拿不住他。你就说他做了这种事情,怕受教规处罚,所以逃走了。按照教规,郝大有是该被驱逐出教,就把他驱逐出教。
      东方听着这番话,抬手就打了自己两个耳光。她打自己是用上了十分力气,双颊顿时红肿起来。她自言自语着:是了,我本该料到的。是他让你用这个方法除去郝大有的,今天的教务原本不多,怎么到晚上就都冒出来了,想必也是他安排的。他知道我下定决心不去动郝大哥,就只有在你身上打主意。我也是傻,竟还以为他放过了郝大哥。
      东方失魂落魄的站起来,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两只眼睛里没了光芒,她发起痛来,慢慢坐在椅子上。忽然“哗”的一身,那椅子竟不觉间被她坐碎。
      过了很久,雪千寻昏昏沉沉间“哇”的又吐出一口鲜血,东方这才回神过来。去拿药帮她疗伤。
      她帮她擦拭伤口,忽然间眼泪就落下来了。
      先是一滴两滴的掉在雪千寻的肩膀上,雪千寻转过身,帮她擦掉眼泪,然而却越擦越多。她哽咽着说:雪千寻,为什么注定我们要过这样的生活。
      这一夜好像格外漫长,东方站在走廊下吹了一夜的曲子,还是那支《苏武牧羊》,只不过比平日里慢了半个调子,断断续续的,如泣如诉的吹出来,就像是有人在耳边哭泣一般。
      恍惚间,竟让人几乎无法忍受这慢了半调的曲子。

      八
      任我行把《葵花宝典》交给东方。
      他说:东方兄弟,美人赠英雄,这宝典当然也是赠英雄。这《葵花宝典》是本教的宝贝,也只有历代教主能修习。
      话里话外的暗示着她,下一任教主就是你了。
      东方接过《葵花宝典》,客客气气的向任我行道谢。这么薄薄的一本册子,多少人为了它痴狂,多少人为了它丧命,又有多少人为了它被逼无奈。而如今它就在自己的手上了,本该重比泰山,但却轻的仿佛没有重量。
      她拿着它,忽然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本来还以为要等很多年,等任我行年迈传了教主之位给她,在一个黄道吉日,万众瞩目下交到她的手上。但事实是,它就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日子里,交给了她。
      那种疲倦欲死的感觉涌上来,她心里只是想着,该结束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她对那个人说:《葵花宝典》,你要的东西。
      那人几乎是颤抖着结果来,用手抚摸着封面的四个字。他忽然厉声问:你有没有翻看过?
      她淡然的说:没有。
      那人说:这是学武之人最大的梦想,你竟没有一丝欲望?
      她说:我连一眼都不想去看,我怕我多看一眼,就忍不住要毁了它。
      他没想到她这么想,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东方问他: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我可以带着雪千寻离开黑木崖了吧。
      不行!还要除去任我行!
      为什么?任我行就要传位于我,眼下只需要等一段时间即可,除掉任我行只会让众人生疑。
      他说:你记得任小姐在宴席上说了什么吗?
      东方摇摇头:不记得,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说:这任小姐不过七岁,但聪明伶俐,心思之巧,实不输于大人。她在席上点点人数,忽然问任我行:爹爹,怎么咱们每年这时候喝酒,一年总是少一个人?你当时一怔,问道:什么少一个人?小姑娘说:我记得去年有十一个人,前年有十二个人,今年一、二、三、四......咱们只剩下十个。
      东方听他这样说,“嗯”了一声,说:确有此事。
      那人说:那任我行城府之深,定时早已胸有成竹,眼前不过假装痴呆,试你一试,否则这样明显的事情,要一个小孩子来点破吗?
      她问:你要我杀了任我行?
      他说:这是万全之计。
      她缓缓的摇头:文长老,邱长老,郝大哥,统统都死在了你的安排下,现在连任我行你也要杀是不是。你知不知道这些人每一个都待我不薄,甚至救我性命,你要我一个一个的去害死他们,不,不,不可以。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心神明了,语气竟是坚定不可更改。
      那人冷冷的看着她:你后悔了?从小我是怎么教导你的?你以为那些人不该死吗?他们害死过多少人你不是不知道。文邱郝三位长老确实死在我的安排下,但也是你害死他们的!现在你想停手,你以为还来的及吗?你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你从来都不是这日月教的人,你不要入戏太深,分不清楚是非。
      那人冷笑一声:已经晚了,如果你不对任我行下手,到时候我们都会死。对了,还有雪千寻。她为了你可是什么都愿意做,这次难道还让她去把任我行除掉?
      东方恨恨的看着他,但那目光中更多的是一种凄楚和无奈。
      他叹一口气,缓声道:东方,我一向把你当成我亲生孩儿,也不忍你这般为难。但你也想一想,此时收手,我便可以全身而退,可是你和雪千寻怎么办?那任我行会怎样对付你们,怕是会教你求死无门。
      那人接着说:我知道你于心不忍。这样,咱们只把那任我行囚禁起来,礼数衣食样样不差。待一两年之后,你教主之位稳固,便传给别的人。到时候你与雪千寻远走天涯,再放任我行出来,这样如何?
      东方脸色尽是迷茫,像是没有听清楚他的话。她面容秀美,此刻那张脸上的表情更是戚戚然动人。那人看着她,心神俱动。但她浑然不觉,只问:究竟是要怎么办?
      他稳住声音:你不用管,我来安排。

      九
      东方拿着一根毛笔,呆立在书桌前,墨汁从那根毛笔上一滴一滴的滴下来,她仿佛没了知觉,良久一动不动。
      雪千寻看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担忧起来,走上前去抚慰她。却看到满桌的白纸,只写了寥寥一行字: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亲友。
      一句话道不尽的心酸,这背后深意不忍细思。
      雪千寻看着这句词,心里面痛的发酸。她伏在东方的怀里,一只手去揉她的心口。
      东方回过神,泛起一丝苦笑:你这是做什么?
      她的手护着她的胸口,轻声说:你的心冷了,我想暖它一暖。
      东方去握她的手,喃喃自语:怕是暖不过来了。
      雪千寻说:我这里一颗心还是温热的,你不要怕。
      她低下头去看她,眉眼姣好,当是如花美眷。她说:雪千寻,任我行被关在了西湖湖底,我这便是教主了。
      她脸上浮起一层恍惚的笑。
      这真是可笑啊。她不想要的,命运簇拥着强行塞给她。她想要得到的,就在她眼前然而却不敢伸手去握一握。

      雪千寻抱紧了她,没由来的一阵惧意。

      东方看着眼前这个人,满脸的胡须,横肉丛生。整个人找不到二十年前的影子了,她总怀疑那个清俊儒雅、喜爱吹萧下棋的男子不过是年幼时梦中所见的景象。
      东方说:你终于变得连我也认不出了。
      那人负手而立,背影里说不出的无奈:是么?我确实老了。
      东方说:现在我可以离开黑木崖了,教主之位传给你,你也得到了《葵花宝典》,我们以后便不再见面了,这江湖的事,从此与我无关。
      他转过身:东方,你怎么还不明白,事到如今你已经无路可退了。
      东方脸上闪现出惊疑:你什么意思?
      他说:你现在是日月教教主,《葵花宝典》在手,大家怕你敬你,你才能和雪千寻在这黑木崖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倘若你传位给我,那些教众定然不服,这些年你结下这么多仇家,你还以为可以躲到哪里去?
      东方摇头:不会的,江湖这么大,我不信,我不信......
      他说:是,江湖这么大,但除了黑木崖,却再无你俩立足之地。
      他说:东方,你一直要做你自己,你知不知道,只有在这里,你才能真正的随心所欲,你才能真正的做你自己。
      他说:你就是日月教教主,你要修习《葵花宝典》,你要天下无敌。
      他拿出《葵花宝典》:你真的太天真,这《葵花宝典》里的武功精绝无比,但那任我行为何去练《吸星大法》,却不顾这本镇教之宝?只因为这功夫男子练了必定性情大变,长久走火入魔。你还以为他真的待你好?他早就存了灭你之心,让你自取灭亡。
      东方心神大乱:不,你不要说了,任教主不是这样的。
      他接着说:东方不败,你从来都是一枚棋子,被人玩弄于股掌间,这一生你都被想摆脱这样的命运。
      东方抽出剑,指着他,脸色发青:我让你不要说了!
      他冷笑着:你敢吗?你受我摆布二十几年,事事懦弱逃避,我是你的过去,你敢杀了我吗?
      东方盯着他:你不要逼我。
      他上前一步:那你来啊,杀了我。杀了我你就能自主吗?我告诉你,这天下容不下你,你只有在这黑木崖上,无敌于世人,才真的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你还要逃是不是?你要逃到那里去?
      东方闭上眼睛,这一剑刺得软弱无力。但那人却迎着剑尖,眼睁睁的看着这柄剑穿过自己的身体。
      东方大惊:你......
      那人脸上浮现诡异的笑:东方,如果你真的想爱你爱的人,做一个你自己,你便永生只能留在这黑木崖上。练就绝世武功,让人人都敬你怕你。

      这一生,我付出二十年心血,不是为了《葵花宝典》,也不是为了日月教教主,我是为了你。
      为了让你成为我,替代我活着,完成我这一生的愿望。

      残阳如血,东方跪坐在山崖上。她手里的剑插在地上,尽全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教她倒下去。
      那轮残阳又大又圆,如同挨在她的身后一样。红光满目照射下来,洒在东方身上,远远看去好像沾染了满身的鲜血。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缓缓的站起身,把剑端的血在衣衫上擦净。
      将来何去何从,她心里已经明晓。从此以后她会是万人敬仰的东方不败,日月神教的教主,她会无敌于天下,再无人能够左右她的命。
      她终于跳进了这命运织就的不怀好意的网。
      她终于走上了这条注定要走的路。
      她终于成为了自己厌恶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但她必须带着这疑问前行。
      现在她要回去了,这是她心底唯一的温暖。因为她知道,雪千寻总会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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