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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迭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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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座山叫迭荼山,山里有座庙叫……
停停停!
说的什么啊这是?
——迭荼山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我很好奇。
迭墨说,那座山存在的时间比如今天君的祖父都要长久,诞生于神魔分界之后,是两界间无数的衔接点中的一处。
然而,却又是最特殊的一处。
很久之前,那里还不叫迭荼山,而名为蝶途山,据说是第一只淬蝶飞升成仙后自身灵气滋润了荒山蛮野,所以才取了这么个名字。
能够飞升的淬蝶少之又少,往往是数万年不会出现一只。就像在我之前成仙的那只淬蝶也是天地间唯一的一只,却只活了万年有余,便于万年前的那场神魔之战中为魔所惑,最终醒悟后无颜面天,以身殉了天道,才助天界勉力封印了前任魔王。
据说如今的迭荼山亦是那只淬蝶最后消失的地方,她残余的灵气带来异象,使得山野间须臾开满这三瓣如凌般的双生迭荼花,于是在原先的“蝶途”二音上另取新字,改唤“迭荼”。
迭荼山,是由两只淬蝶所缔造的山。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又或许是那真真开满山野的郁郁迭荼海,让我对这个地方很有好感。
那纤小而娇嫩的花形,朵朵缀满繁枝,枝如无刺荆棘,每朵皆是白紫二色双生。白的极纯,紫的极邪,是盛开在光与暗的边界、游离于正邪之间的花朵,或许这便是它为何能在此地盛开的缘故——若不是因为那只最初成仙的淬蝶,现在的迭荼山不过如许多其他的衔接地一般,在充斥交杂的仙气与魔气冲突间成为一块危险诡谲的荒石。
行过这满山繁华,看着脚下起伏的花朵,我忽然便想,究竟是怎样的彷徨与执念,才能造就这样的一处胜景?
在我之前的那最后一只淬蝶仙子,究竟是怎样的?
“……到了。”
自入山之后,迭墨便不知怎么的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此时却忽然停了脚步,在我面前半米处站定。
我随着他停下,侧着身子看过去,见到一片铺满雪色的山谷,以及谷口泉下安静休憩着的,蓝衣仙子。
兰染和玉重楼的故事,也是天界最有谈资的事件之一。许多与我同龄的仙子仙童们对于此事种种,都有着不小的兴趣。
天界流传最清楚的版本,说的是这样一个故事:
兰染与兰汀二位仙子在成仙之前是人界某家的嫡亲姊妹,因天资秉异修习数百年便飞升至天界。当时的史可卿是妖兽修行成的一个小仙,在天界被普遍忽视,地位同样不怎么样的兰染对他很好,一来二去的,俩人好上了。
后来兰氏二姐妹一同升作玉瑛仙主身边的侍女,史可卿也在天界修得不小的地位,也算门当户对很是般配,甚至都有了结亲的想法,然而这个想法却被魔界新王带出的战争给打断了。
中间的过程天界说的很模糊,结局却是兰染魂散兰汀离开天界,史可卿从此独身一人再不与任何女仙亲近,没多久便因修为不小而拜入玉瑛仙主门下成了关门弟子,之后被玉重楼给看上,从此开始你追我跑说不清到底是暧昧还是什么的八卦过程……
而兰染的妹妹兰汀再也没有回过天界,只一心为寻齐姐姐的魂魄而呆在这灵气最充足的迭荼山,万年如一。
神仙们自是有一套独属于自己的探查方式的,因此在迭墨说完这句话之后,那似是小憩的兰汀仙子,便已睁开了眼睛。
她的年纪合该比我长上万来岁,纵然在仙子里也算是半个长辈。十七八的少女模样,一双水目清澈,发眼皆是略浅的棕色,映着明晃晃的日光,仿佛浓密的金丝绞覆其上。
“迭墨师兄?”她先是对着迭墨打了个招呼,跨过脚下浅浅的清溪便在我们面前站定,然后侧了头看我,笑容竟然带着仙人中极少有的灿烂:“这位是六师妹吧?你好。”
仙人并无生老病死之患,因而平日里的劫难防不胜防,久而久之,大多仙人对亲近之人的劫难都看的相对淡了。她却能在姐姐魂飞后就此离开无数仙妖人鬼向往无比的天界,甚至弃了那不低的分位,然后自禁于迭荼山万年不出一步只为一事,却还能笑得这样美好,究竟是怎样的心性,才能生出这样的一个姑娘?
我细细的看着她,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好奇。兰汀却对迭墨伸出手来:“师兄,那样东西……你找到了么?”
这样问时,面上也终于出现几分忐忑与期待。
迭墨也没有卖关子,直接将之前给我看的那瓶魂丝拿了出来,却不急着给她,而是兀自在指间把玩:“我这次来除了这个,还想让你帮个忙。”
“……?”
他笑笑,瞳孔叠影成双,泪痣殷红如朱如血,几能摄魂一般:“对你来说应该不难,七淬她对乐律舞曲之类一向很有兴趣,所以我想让她听一次那曲《迭荼》。”
兰汀的眉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好,我尽量试试,去问他一次。”
迭墨却像是早已知晓结果,将手里的瓶子递给她:“你开口的话,定然能成。”
我对他们的对话,表示有听没有懂。眼睁睁的看着兰汀朝着谷外斜崖处行去,迭墨则就近找了个地儿坐下,冲我招招手:“过来。”
我乖乖的靠过去,挨着他坐下:“师兄,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想知道?”迭墨挑眉。
我微微打了个冷战,“不说就算,不许提要求。”
“呦,这下界几天,竟然变聪明,知道还价了?”他嗤笑一声,“真的不想听?”
“……”
“嗯?”媚眼。
“……说。”咬牙。
迭墨有个持续了几千年的怪癖,就和他对我乳名的称呼一样,具有极强的针对性和执着性。
——每次告诉我一件事,便一定要附加个条件出来。至于这条件的难度好坏,则全看他的心情。
我曾因此被折腾的不轻,最郁闷的时候咬着牙决定以后再也不问他问题,可惜从没敢发过死誓,于是每次他笑一笑打个招呼,我就把那临时下的决心丢到人界爪哇国去了……
这实在很没出息,可我本就不是个有出息的仙子。出息?那是神马东西,可以吃么?
而此时此刻,我有出息的初次讨价还价以完败而结,眼前的妖孽显然对我憋屈的样子感到满意而欢快,终于开了金口:“迭荼山的山神,你听说过没?”
我茫然的摇摇头,作为一个四千多年来大多外界信息都是听他说的仙士,他没说过的我基本不知道。
“那山神叫阿英,三界中《迭荼》曲上造诣最高的人,就是他。”
我来了兴趣:“迭荼?就是和《泗水》同样名气的那支曲子?很好听么?”
迭墨想了想,爽快承认:“是。”
于是我非常讶异,要知道能让眼前这位承认的这么爽快,几千年来我基本没见过。
讶异之余,看着刚才离去的兰汀远远的那抹湖色再度走来,身后跟着一抹明晃晃的白,心下难得生出几分忐忑,期待起来。
迭荼山的山神长得很好,先时说过了,名唤阿英。
雪色长衫染着微金,广袖拂过怀中横抱着的五十弦锦瑟。冰一般的男子,眉眼俊美而神色微凉,就如千年雪山上那一抹阳光,冰天雪地间晃眼的美丽,却没什么实际的热度。
我仔细的看了又看,看了再看,看了还看……
“你在看什么?”
或许是我的目光实在太过执着,最终迭墨忍不住问出口。我想了想,回答:“好像有点眼熟,但明明没见过的。”
他确定兰汀的注意力还没有到这里,含笑道:“你的观察还挺仔细的。”
我意外:“哎?”
“师父玉瑛仙主的原身是什么,你可知道?”
我诚实的摇了摇头。
“冥界彼岸开在三途河边奈何桥畔的花,蕊纤瓣展开落从不停息,却花叶永不相遇……”
“彼岸花?”我反映了过来,想起曾经在西界那里听过的另一个名字:“曼珠沙沙?”
他失笑:“是曼珠沙华。”
“……”=口=
“咳,”他轻咳一声转开话题,眼底的戏谑神色却深深的漫了上来。我秉承着类似问题出现太多就淡定了的态度,面不红心不跳的等着他说出下文:“玉瑛仙主的原身,就是曼珠沙华之花。”
“花?”我注意到他的重音,视线转向那边大概还有十来步就能过来的男子身上,还是因为无法将这二者联系起来而感到不可思议:“你是说,这个叫阿英的山神,就是彼岸花的叶子?”看到他微微颔首,我摇了摇头,“那花那么妖,他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像啊。”想到这里转头看他一眼:“说你是的话我还信。”
“唔,这就叫仙不可貌相。”迭墨笑吟吟的回答,话头被那位走在兰汀身后的山神冷冷接了过去,有些不明不白:“何止仙呢。”
迭墨的笑容不变,盯着对方看了许久,直到兰汀轻轻打了个呵欠后阿英首先转开视线看向她:“前面一段日子你为了修补魂片消耗了不少仙力,还是去休息吧。”
“不要。”兰汀却是摇头,“平时我怎么软磨硬泡都不见你弹这乐器一下,好不容易遇上你肯弹了我却去睡觉?我又不是傻瓜。”
“不是么?”阿英冰雪般的面上就那么显出一点笑意来,“哪里不傻?”
看着兰汀无语凝噎的样子,一种“同病相怜”兼且“终于找到知音了”以及“同道中人啊有木有”的感慨忽然自我心肺之间油然而生,于是我瞬间决定,如果以后有缘多多相处,一定要与她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当初在人界听他迭墨吹出那曲《泗水》时,当时的感想如今已没了印象,只是在锦瑟弦音娓娓响起的那一刻,我便能够确定,与此时的心情是不同的。
若说那曲《泗水》须得它音作为陪衬而愈显动人,那么《迭荼》便是一音独响方摄心魂。
耳边是纷纷扬扬响彻山野的音动弦起,将掩埋消逝的过往还原成最真实深刻的印记。双生并蒂的迭荼花渲染成千年不败的梦之海,这生长在天魔二界之间的花朵,却拥有这般不可思议的纯粹与生机。
迭荼,蝶途,心底有个声音在无声的呢喃诉诉:你,是否迷失了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