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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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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走几步,尽皆是贾府原貌,更有丫头迎上前来,眼中所见、耳里所听,竟与初进贾府之时一般无二,再想起警幻刚才的话来,不由暗暗心惊:莫非我已到了另一般世界?……那这世界种会不会也另有一个宝玉?
进得房时,眼前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前来,却不是贾母是谁?见面尚不及说话,早被贾母搂在怀中,心肝肉儿哭个不住,黛玉忆起那时节母亲刚刚故去,又想起日后种种不平,皆由此时而起,不由也哀哭不已。又有人上前劝解,两边方停住了,贾母又如过去一般,将众人一一绍介,黛玉抬头看时,王夫人、邢夫人、李纨都是认得的,少不得一一见礼。到此时,她方有些信警幻的话了。
但有一人,形容秀美,身材颀长,虽穿着素雅,却透着尊贵之气,面上微微含笑,黛玉却不认得,心中疑惑,却听贾母道:“这是你元嫂子。你元哥哥月前新点了老虎班,到长沙宁乡任知县去了,等安顿了再接她过去。”黛玉忙上前见礼,口称“嫂子”,心中却“元哥哥”“元嫂子”嘀咕许久,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前世有这两个人来。
那元嫂子笑吟吟地将她扶起在贾母身边坐下道:“老祖宗也是,既然妹妹都已来了,不问问旅途劳苦和家里的情况,只管哭是怎么?”
贾母也笑道:“也是。”因拉着黛玉的手道,“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独有你母,可惜她身子太弱,本有你前头那个弟弟,也算家族有后,奈何他又是个无福的,撇了父母姊妹去了。幸而这次你母又有了身孕,且不论男女,总是个盼头。因此无暇分心来顾你,我又想你,因接了你来长住,你母亲目下怎么样?身体可康健?大夫们怎么说?”
黛玉做梦也想不到,在这个境界里,母亲竟然还活着,而且又有了身孕,耳听外祖母问她,怎奈这些她自己也是一丝都不知道的,哪有话来答她?只得含糊带过,心中却恨不能杯背生双翼回家瞧瞧去。
贾母见她神情略有恍惚,只道她是舟车劳顿,但想着女儿女婿向来信中夸这孩子聪明灵秀,今日看来却有些懵懂,想来是个老实孩子,倒怕家里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惯好争强好胜的欺负了她去,正要说话,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声乱响,丫鬟进来笑道:
“宝玉来了!”
黛玉不想他来得这样快,惊疑之间,站了起来,望向门口,果然一位年轻公子走了进来,还是过去那打扮,还是过去那般形容,连那项圈远远看去,也还是过去的样儿,不是宝玉却是谁?看年龄也只在十三四岁,只是神情再不像过去,眼角眉梢,隐隐透出一股煞气。
黛玉想起那日病笃时千恨万恨、千言万语,临死前都没能说尽,此时看到他如初见时在眼前,情不自禁,低声喊了一句“宝哥哥!”
那年轻公子一听,“噗嗤”笑了,赶到贾母身边,将黛玉看了一回,对贾母笑道:“这个妹妹我喜欢!”
黛玉闻得那莺声燕语,不觉一愣,却见贾母轻推了宝玉一把,微愠道:“快别穿着这些东西,男不男女不女的,像什么样子?须不是小时候!”
那宝玉满不在乎地道:“家里除了我,一个女孩儿也没有,都是嫂嫂婶婶的,我穿这些碍什么了?横竖是老祖宗嫌我是女孩子家了!”说着,也不管贾母怎么说,拉起黛玉的手,亲热道:“倒是这个妹妹,真是可人疼的,怎么就知道叫我‘哥哥’呢!”
贾母又是气又是笑:“你可别把她吓着了!哪里有你这样的女里女气的‘哥哥’!”
黛玉方才明白,原来这宝玉竟是个女的!而她刚才所说家里并无别的女孩儿是什么意思?迎春姐妹为何不在?又忆起警幻的话,多少有些后悔没听她的,重又进了这么个莫名的地方,且又百年之后方可重返幻境,以后如何也不知道了!
不过想想也罢,就当重走一遭儿,未必就比前世更苦,只看宝玉常夸女子清爽,这一生可算如意了。
宝玉拉着她的手,问道:“妹妹可曾读书?”黛玉想起外祖母不喜女子读书,故而如过去一般答道:“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却听宝玉一声冷笑:“可笑!女子身处闺阁之中,本来眼皮就浅,识见就窄,格局就小,若又不读书,那还成什么了?不过妹妹别急,你不会的,我倒可以教你,什么诗词歌赋都不在话下,只是这些可是要些功底的,可惜你才识字,能写什么来?”
黛玉不妨吃她这顿抢白,从前宝玉无论怎样都说不出这种夹枪带棒的话来,即便说了,过后总要三番五次地赔不是,对着眼前这样的宝玉,她一时实难反应,又听宝玉笑道:“妹妹可也有玉没有?”
黛玉听她说玉,又见她神色转好,心下稍安,对自己道,终究是有玉的,可不就是前世的神瑛侍者么?只怎么变成了女体,这倒奇怪了。回想当日为了那玉,弄得一家子都不安宁,直到外祖母哄了他一番,方把玉带上,全家欢喜,因道:“我原来也有这个,来时怕母亲惦念,因此留在家里,权当睹物思人了。”
宝玉听了,又是一声冷笑:“妹妹以为我这玉,是什么寻常的软玉、碧玺么?”说着摘下那玉,轻轻摩挲了数下,才道“这玉可是我天生带来的,是一件顶顶珍奇的罕物,岂能人人都有的?”
黛玉至此可算领教这位宝姐姐了,过去在荣府中,虽敢风刀霜剑,可也有宝玉相知,今日连宝哥哥都变成了这样,日后还如何度过呢?只喜母亲尚在,可惜她新怀孩儿,断不能叫她担心的了,想到此时神情一黯,虽想着不可在此落泪,眼圈儿却也红了。
不想宝玉此番作为早惹恼了几个人,先是贾母道:“什么破石头,见天儿拿出来说,碰到谁就问人有没有玉,自以为了不得,也不怕丢人。这天皇老子也没有衔玉而诞的,你还能强得过他们去?”又对王夫人道:“你养的好女儿!人家远道而来,又是我的亲外孙女,你瞧瞧这是说的什么话?”
那元嫂子也在一旁,不轻不重地道:“也是,知道的说是神妃仙子下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呢!你看把林妹妹吓得。”忙走过来,安慰黛玉道,“你不用怕她,她就是这样,疯起来有天无日的,气着别人了自己都不知道,转脸又好了,你要是听了什么疯话,只当她疯症犯了,别理她也就是了。”
黛玉也不知怎的,被她这么一安慰,反倒又想起前尘往事,抽噎起来,那眼泪怎么也停不住了。
贾母忙道:“快别哭了,早听你母亲来信说,有个癞头和尚疯疯癫癫,又要化你出家,又说一生不许见眼泪的,不然这病难好,虽是不经之谈,但信了总是无妨的。”又骂宝玉:“你以为个个都跟你似的,脸粗皮厚,经得起你这疯话?”
王夫人忙回贾母道:“老太太,不是我说,也却是府里的没什么姑娘,她三个嫂子,两个忙着养孩子,一个忙着管家,没有同龄的伴儿。如今林姑娘来了,以后多叫她们亲近亲近,也许能学得一二,也就好了。”
贾母冷笑道:“快别说了,还让她们亲近?别把你外甥女气病了是正经。”
宝玉见势头不对,忙赔礼道:“老祖宗,是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跟林妹妹讲话,实在是头一次见着这样不俗的女孩儿,一时忘了形,还请老祖宗赎罪。”一边说,一边忙给黛玉赔不是,正要作揖下拜,黛玉慌忙站起来扶住:“姐姐说哪里话,别折煞妹妹了。”
宝玉顺势起身,依旧挨着黛玉坐下,仍执着她手,一副亲热样儿,问东问西,可那只是表面功夫罢了。须知宝玉在府中,原只有她一个女孩,这姑娘家在未出嫁时,在家中地位最娇贵最高的,从前贾母虽也有些看她不惯,可也一笑置之,更从未如今日这般,只觉是黛玉故作柔弱,惹起贾母的怜爱,使得自己受辱,从此深恨黛玉。
贾母见她们好了,方笑道:“这才好,这才是亲戚的样儿。”
正说着,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黛玉一听便只是凤姐来了,只不知刚才那元嫂子和这琏嫂子是何关系?
熙凤进来,照旧是那富贵的装扮、照旧是那般放诞无礼,座中人人喜悦,除了那邢夫人脸上,几分不屑;元嫂子脸上,颇有嫌弃。黛玉冷眼看她得意,想她厉害了一辈子,后来那般下场,不知这一生又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