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VIOUS》月空

5、序幕在这里终结

　　「啪嗒，啪嗒」
　　「沙，沙」
　　两个截然不同的脚步声混响在没有一盏路灯亮起的河边。这条横贯城市中心的河流此刻正一如往常地流淌不止，秋夜的迷雾在上面染了薄薄一条，使得远处冰井长桥上辉煌的灯火与这清冷河畔的脚步声之间失去了仅有的距离感。空气里正绵延着秋天独有的干枯般的香气。
　　脚步声的主人们正一前一后地在一片模糊的深色幕布里行进着。萤瘪着脸偏着脑袋走在前面，谁也看不出来她在想些什么，水样的眼神全扔进了漆黑的河里，没有放一点点在跟在背后的薰身上。
　　任凭长发被河风吹乱的薰即使在这没有人的河边，也依旧保持着完备的礼节，努力保持着与萤之间的距离。倘若萤突然停下步子，薰便立马以丁字步站直，而如果萤突然以恶作剧般的心情拔腿快跑，薰也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当她跑累了停下来了，一回头又会看见熟悉的身影。
　　萤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赌着气，往黑暗里走了好远。河面上的冰井长桥上耀眼的灯光一直传到了这里，使白色的路面反射出若有若无的光彩。
　　那是一座有如绸缎般纯白笔直的斜拉桥。当然纯白是指白天……
　　现在这个时分，拉索上垂挂着的瀑布般的小灯泡统统亮了起来。夹杂在其中的，是少许的各色照明。加上来往车辆呼啸而过的远光灯，满满一大片的光辉似乎就在半空中流动。河中央的黑暗连同深邃的夜空也受了渲染而鲜明地呈现出一种难以言表的繁华。
　　市长大人对此非常满意，亲手挥就了「星之川」三个草书大字，并命人刻在了桥身上最显眼的地方。
　　从萤所站的河边上看去，长桥的倒影为水面浸润着，的的确确像是一川天河。不经意间，甚至有了倒悬于地，夜空在下的错觉。
　　而真正的夜空，却沉没在深不见底的黑色幕布背后，没有谁会去注意。
　　萤望着河中的光芒，不觉停住了。
　　妈妈曾经告诉过萤她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她说，萤出生在晚上，而老爸驱车赶往医院的时候走的就是这座桥。
　　那时还是夏天，这座桥因为节约电力的关系把灯全都歇掉了。老爸的车在一片黑暗中开到桥中央的时候，突然从桥两边和河堤下面纷纷扬扬地升起了无数的萤火虫。
　　千万盏闪耀着的光亮越升越多，最后盖住了整个桥面。
　　那么长的桥，就这样和周围的世界隔了开来。冷色调的光辉似乎把这块空间抽离了。
　　震撼于这一幕以致于闯了红灯被交警抓住数落了大半个小时的老爸，赶到医院的时候妈妈早就出了手术室了。家属签名还是萤的舅舅写的。
　　为此外婆和祖母大人一人赏了老爸一耳光。
　　可是对这一幕久久难以忘怀的老爸不顾脸上的疼痛力排众议，终于将可爱的女儿就地取名叫「河萤」了。
　　「………………」
　　萤拂了一下发束,转念间想到化学作业还没有着落，一瞬间，倒真有了化身为萤火虫的意思。
　　更何况跟在后面这个物理老师……
　　「啊啊……我的命好苦啊……」
　　「公主殿下，您说什么？」
　　「啊，啊？没，没什么。」
　　薰似乎是故意打断萤的思路的。至少萤自己这么觉得。
　　「那么，公主殿下，请让在下护送你回寝宫。」
　　「啊？啥？寝宫？」萤觉得说不出什么东西来支撑自己的表情了。
　　「正是。」薰说着，左脚一错，从身侧让出一条路来。
　　夜风从薰的身边逃开，扬起一阵难以察觉的香味。
　　本来是出来送老师的，这下还得让老师送自己回去。萤环顾了一下四周黑沉沉的夜幕，苦笑着叹了口气：「那真是麻烦老师了。」
　　「请依然称呼我伽兰德吧，公主殿下。」
　　「哎随你吧……不过，你为什么叫这么个奇怪的名字？」
　　「如果公主殿下觉得奇怪的话，就随您的意思换一个就好了。」
　　「…………」萤觉得这话似乎没办法谈下去了。
　　「你能不能把你的来历给我讲讲啊？不管我是不是啥公主，做你的学生总得知道自己的老师是个啥玩意儿吧？」
　　「公主殿下请少安勿燥。」薰面向着一脸郁闷的萤，用黑夜的幕布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好好好……你说吧，都说说清楚，记得组织好语言。」萤气冲冲地走到路边坐下。
　　薰转过身去，沉默了一会儿。
　　「说啊，我有心理准备，随你怎么高兴怎么扯吧。」萤回想起这整整一天的无厘头遭遇，不禁有些上火。
　　「现在不行。」
　　「嗯？还没编好么？」
　　「不，有客人来了。」
　　「诶？」
　　萤顺着薰面向的方向看了好一阵，才发现远处的黑暗里模模糊糊有个人影。
　　「公主殿下，我们好象回来了呢。」
　　「什么？」
　　「您没有发现吗？这里既没有灯也没有人经过。」
　　「啊……」被这么一提醒，萤才慌慌张张地四下警戒了一遭。
　　「可，可能是天冷了吧！」萤提高了嗓门。清亮是嗓音在深黑色的夜幕里连一点痕迹都划不出来。
　　「那么公主殿下，你不觉得那座桥，」薰慢慢后退了一点，挡在萤的面前，「还是和刚才一样远吗？」
　　「………………」萤再也说不出能使自己得到安慰的只言片语了。她突然觉得周围的黑暗似乎隐藏着无穷的未知。萤不自觉地抓紧了离身体最近的物体，同时在心里埋汰自己迟钝的感觉。
　　手背上悄然而至的温度终止了萤的思绪，她略微一愣，仔细看了看所握住的东西。随即发现自己的手掌中正重叠着一张稳定而优雅的手，薰的手。萤心下一惊，想把手抽开，却被那五根似乎有些凉的手指上传来的温柔紧紧拴住。
　　「公主殿下，请镇静。那是我们的老朋友。」
　　「熟，熟悉……」萤颤抖着搜索了一遍自己的大脑，不觉得自己的生活会和这个男人有任何的交集。
　　「是啊，我们可都是死在您的剑下的。」薰顽皮地加重了一点手上的力度，让萤的心跳也随之收缩了一下。
　　远处的黑影还是没有任何动作，如果不仔细看的话，真会以为那个影子是树或者其它什么东西的投影。而薰也不着急，牵稳了萤的手轻轻松松地站着。
　　只有不明所以的萤捧着满满一胸腔的紧张注视着前方，然而做了太多习题的她应该不会拥有能在这样的黑夜里看清远处的能力。
　　河水的声音在平时是不会有什么人去注意的。可是在寂静的夜中，缓缓流动着的平稳水面竟也发出了占据整个背景的声响。那舒缓的节奏将萤心中的不安逐渐稀释掉，最后在萤自己都尚未发现的刹那换上了流水的心情。
　　「到底是什么人啊……」再隔了一会儿，萤的紧张似乎化做了狼来了的焦躁，探头探脑地开始眺望起来，顺便抽出自己的手，在夜风里甩了甩上面润泽的汗珠。薰没有做太多地动作也就放开了手指。
　　「已经没什么……」薰似乎吐了一口气。看样子好象还有点失望，「是岚伯爵。」
　　「哈？那又是什么……」
　　萤刚刚吐出心中的疑问，街边就突然起了变化。隐没在夜色里或者树杈后的路灯闪动了几次，嗡地亮了起来，惨白色的光芒冲散了长桥那边飘落下来的辉煌，并一路延伸，将清冷的光明传遍了河的两岸。一瞬间，地面上的落叶，颓唐的花坛，虽然没有落叶但是很明显了无生气的树杈就像从魔术师的袖子里变出来一般，突兀地呈现在完全傻掉了的萤面前。
　　刚才还是一片诡异黑暗的世界此刻全无遮拦地明亮了起来，这倒反而使人有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薰瘦削的轮廊清晰地展现在了萤的面前。萤回过神，发觉薰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过来，正用那双清澈但又看不到焦点的眼神对着自己。
　　「十七年了……」
　　薰缓缓开了口。
　　「在下本来不愿意这么早唤醒公主的，不过看起来，」薰停顿了一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们都已经回来了。」
　　「诶？」萤本来已经做好了接受全无厘头的「事实」的心理准备，可不曾想得到了这样一段梦呓似的话语。
　　「公主殿下，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薰换掉了优雅的「在下」，改用一种冷峻的口吻慢慢吐出了「我」字。
　　萤只能望着那双眼睛里泛起风浪，银色的光芒如同浪尖的泡沫，不断出现又不断消失，飞速地从那一小方瞳孔里划过。
　　那股汹涌的浪潮越积越多，萤不觉间似乎已经痴了。突然只觉心底一阵轻微的疼痛，银色的浪花便居高临下地从薰的眼睛里涌了进来。脑海里似被挖开了一个缺口，新的淡水源源不断冲击着原有的平衡。银色的波浪充溢了萤全部的意识，使她的瞳孔同样地泛出银色。
　　萤的眼睛闪了一下，随后眼睑慢慢合上，整颗脑袋随之垂了下去，然后流出一声叹息。
　　「伽兰德……我……」
　　「我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