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起》阿陶陶

45、混蛋

　　醒来时外面的风声变成了滴滴哒哒的雨声，很催眠，林语昏昏沉沉地听了好一会儿，像是捡碎片一样慢慢把自己的记忆拾起和拼凑起，然后睁开眼睛，目光涣散地望向天花板，许久才勉强把视线聚焦在顶灯上。

　　身上很干爽，但是下半身很麻木，腰部以下几乎失去知觉，要不是尝试了几下后发现脚指头还能听指挥，他都快以为自己下肢瘫痪了。
　　等神志稍微清醒了点，林语转过头面向窗户，从外面漫进来的光线昏暗又羸弱，天空很阴沉，看不出是上午还是下午，手机也没有在旁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正想着，门口传来脚步声，他懒得回头，仍旧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一股淡淡的木质香随着脚步声的靠近慢慢钻进他的鼻腔，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毕竟昨晚？或者是前晚？这股味道长时间地包裹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

　　走到床边的萧锐发现他已经醒来，俊美脸上露出笑意，手撑在枕边俯下身凑近吻他，林语闭上眼，也紧紧地闭上嘴。
　　打人的力气他没有，闭嘴的力气还是有的。

　　萧锐脸色不变，单膝跪低在床头，目光定在林语的脸上，眼神迷恋而怔忪，半晌，他伸手摸上林语的脸，用拇指在林语冰凉柔软的唇瓣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低低开口，“...你要打要骂怎么都行，但是离开我......想都不要想。”

　　林语睁开眼睛看他。
　　这张年轻俊美的脸线条深邃到无可挑剔，上面刻满了十二分的情意，眼神极尽温柔......但撑在耳侧的那只大手却拳头紧攥，挽起的袖口间可以看到肌肉紧绷，青筋突起，仿佛是在恐惧着他接下来的反应。

　　堵在胸口的话突然就失去了出口的欲望，一瞬间林语只觉得疲惫潮水般从心脏里奔涌出来，缓缓转开脸，没有半点声息。

　　萧锐神色僵了僵，喉头重重滑动了一下，低下头轻声问他，“...先吃点东西好不好？有你最喜欢的紫米粥......”
　　凑得太近，嘴唇下方就是一截修长的颈子，苍白如雪的肌肤上布满了青红暗紫，连耳垂都是红肿的，色泽那样隐秘暧昧，看得人一阵紧绷亢奋，萧锐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用最轻柔最谨慎的幅度将自己的唇贴上去，小心翼翼在自己留下的这片印记间再轻轻落下一个满含爱意的吻。

　　“...爽够了吗？”林语一动不动，任他亲昵，只淡淡开口，“......满足了没？”
　　因为嗓子干疼，声音又弱又哑，毫无气势，但一字一句，意思明确，“......爽够了就滚吧，我不想看到你。”

　　嘴唇还贴在他颈侧的萧锐整个定住，手臂上的青筋瞬间抽突了一下，他直起上半身注视着林语，背光的眉目被笼罩在阴影里，表情晦暗难明，林语微微偏过脑袋，合上眼睛再不理会。

　　******

　　沙尘天气过后的雨水堪称城市清洗剂，将被尘土掩盖的万物渐渐清洗出原本的模样，不过这雨应该是才开始下没多久，因为从窗户望出去，小区的凉亭只被浇洗到一半，黄色的水流正顺着檐角慢慢往下淌，树叶也都是一样，看上去就像是天上正在下泥雨，整座城市都被镀上了一层老照片滤镜，斑驳浑浊，对比天气晴好的时候，景色差距非常大。

　　这是又是林语没有见过的场面，北方城市特有沙尘暴过后的独家景象，但真正的沙尘暴是什么样子他始终没看到，风暴最猛烈的那段时间他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被萧锐翻来覆去地折腾，意识断片，完全失去了对外界的观感知觉。

　　他撑起胳膊下床，尝试着往卫生间走去，不过半躺着的时候还好，一起身眼前就直冒星星，骨头僵硬，肌肉发麻，双腿有些不听使唤，虚脱感还是很重，并且尾椎那处一阵酸胀，说不出的难受。

　　拿起床头桌上的陌生小瓷盒看了半晌，林语忍不住气笑了。
　　里面凝而不固的粉色药膏细腻如脂，用手一捻润泽缓和，挟带着一种氤氲贵气，清香扑鼻，刚才用手粗略的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发现后处没有肿裂，被抹上的就是这种药膏。
　　药效非常厉害，那处已经只有一点点钝痛感，而且清清凉凉并不黏腻，在这之前他以为自己会撕裂严重......因为那家伙...真是大得太可怕了 ......
　　下手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过程中也没有任何收敛，贪婪无餍，差点没把他折腾死，事后却摆出一副深情款款情意绵绵的模样，又是找最好的药又是低声下气求原谅......其实俊美皮相下的真面目就是一副凶暴强悍的狰狞嘴脸......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遇上这个极品。

　　吸气吐气，恢复镇定，林语扶着腰慢慢走出卧室。

　　整个屋子十分干净，客厅大玻璃都是晶莹透光，雨水打在上面丝丝滑落毫无水痕，看来是有人在他昏睡期间做过彻底的清洁工作，虽然心里堵得慌，但不得不承认，看到各处点尘不染，没有他以为的一抹一手灰，情绪上多少舒适了一些。

　　买来的那台空气净化器已经被摆在屋子一角，正在努力工作，发出低低的嗡嗡声，先前掉落门口的相机包还有外套都整整齐齐地放在茶几上，餐桌上摆了暖菜板，上面有几个小砂锅，肚子滚圆的暖暖看到他走出便挠着笼子门想出来撒欢，不过林语这会儿实在没有精力跟它亲热。
　　目光扫了一圈，确定小屋里没有别人了，才扶着腰一步步挪进浴室，然后动作缓慢地脱下身上衣物，双手撑着洗漱台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脸色难看是肯定的，没有人能在被折腾了两天两夜后还能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是的，刚才他找到了手机，日期显示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两夜，并且，白灿灿的灯光照射下，身上痕迹一览无遗，前胸后背脖子多处青紫红痕，虽然擦过药，颜色已经消退了不少，但皮肤细薄的几个地方看起来仍然是紫红痧象，两边侧腰的指痕很明显，几乎绕了一圈，大腿更是斑驳惨烈。

　　再是有心理准备，看到自己这副惨样也难免上火，林语郁闷得额角青筋直跳，咬着牙缓了好一会才又睁开眼。
　　洗澡时将水温调高了几度，先用热毛巾热敷了一下腰侧和腿部内侧，然后用指腹轻柔按摩脖子上容易露出的吻痕，顺时针又逆时针，重复数次后再照镜子，总算消退了一些。

　　因为天气原因书店这两日关门歇业，他没出现也是正常，安任和阿泽倒是发了几条信息提醒他注意关窗不要外出，或是让他保持屋内湿度以防止室内粉尘飞扬之类，自然是没能及时回复，不过那两人都知道他在家工作或看书经常是开静音，所以晚些回没什么问题。

　　给两人都发了条自己挺好明天会去店里的消息后，林语又扶着腰慢慢挪到餐桌边。

　　肚腹依旧不饿，疲惫得一点胃口也没有，但再不吃东西他感觉自己会撑不住，只能强忍胸口那股子不适感勉强喝了点热粥垫肚子，吃完后也没什么力气收拾了，回到卧室，用床头柜上的那盒药膏动作僵硬地给自己里里外外再上了次药，这才精疲力竭地倒回床上，在屋外渐渐变大的淅淅沥沥的雨声陪伴中，又沉沉睡去。

　　睡梦中也是不安宁的，迷迷糊糊总感觉像是身上还压着个人，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肌肤紧密相贴的感觉又湿又黏，锋利无比的闪电骤然而至，痛意锥心，令人毛骨悚然。

　　林语在黑暗中醒来，慢慢放下自己搁在胸口间的手，窗外和屋子里都一片黑，他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盯向天花板上吊灯的位置，直到脑袋里混乱的画面缓慢地退散后，才抬手抹了抹自己额头上细密的冷汗，咬牙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混蛋。”

　　*****

　　再次起来时精神还有些萎靡，不过比起昨天好了很多，只要动作别太大，行走坐卧基本上都看不出来异样了，雨一直在下，温度很清凉，穿立领衬衣还有薄外套不算突兀。

　　一出门就看到梁叔守在门口，林语并无意外，客气地冲对方点了点头，然后扶着楼梯扶手神色如常地下楼，梁叔忖度片刻，无声无息地跟着他往下走。
　　经过一夜雨水冲刷，灰蒙蒙的小区恢复了一点绿意葱茏的模样，路上有很多扫成一堆的被大风刮断的残败枝叶还有沙土堆，穿着雨衣的清洁工正在清理，林语撑着伞绕开，见梁叔穿的是带涂层的防雨外套，遮帽上雨水成珠状滚落，林语也就没有邀请他一起打伞，跟平时一样慢慢走小门出小区，去旁边的巷子里买早餐。

　　几家老字号都开了门，炸至金黄酥脆的水煎包远远就能闻到香味，又浓又滑的豆浆浓稠中带着米香，加了细嫩笋丝和肉丝的酸辣汤更是看到就让人流口水，林语一样买了一份，然后将水煎包和酸辣汤递给一直跟在身后的梁叔，只留了杯五谷豆浆。

　　梁叔以为是让自己帮拿，躬身接过，林语微微一笑，拿着豆浆的手指了指早餐，示意是给他买的，又礼貌道：“有什么话您就直说，不用觉得为难。”
　　这位大叔没有像平时那样隐身跟随，一看就是有话要说，大概......又是要来帮他家少爷求情的了。

　　林语转身继续慢慢往地铁站方向走，梁叔看看手上的东西，加快两步到他身侧，见他没有反感的意思，左右也无人，便试探着开口道，“...少爷晚上会去接您下班。”

　　穿过巷子再过个马路就到小公园，林语见公园里面同样堆积了很多树叶堆，转向走外围小道，至于身侧梁叔刚刚说的话，他只是微微扯了扯唇角，别的什么回应都没有，梁叔暗叹，少爷这次可真是把人给惹毛了，不好哄啊......
　　但没办法，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总得想办法帮少爷说点好话，不然从上到下没一个人能好过。

　　轻咳两声后，跟在林语身旁的梁叔放低声音慢慢开口，“...那天少爷本来是想第一时间赶去找您的，哪知道离开的时候出了点意外......”

　　雨水淅淅沥沥落下来，林语将手中黑伞举得很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从梁叔的角度看过去，他平静的侧脸毫无反应。
　　不过既然都提起了，该说的还是得说。

　　萧锐当天回国后立即就去了公司开会，那栋大厦28楼顶层办公区出来一共6部客用电梯，公司内还有一部专供高层管理人员私人使用的电梯，刷卡开启，因为林语差点被车撞到这事，他临时中断会议离开，关柒刷开电梯时，办公区搞卫生的阿姨突然倒地并且抽搐呕吐，疑似食物中毒，主管叫了120，但当时外面的电梯都显示运行中，萧锐便让送医的几人先乘那台内部电梯下楼，他则带着人去外面等后面上来的客梯。

　　前后只两三分钟之差，没想到他们这边还没到一楼，就听见整栋楼警铃大作，接着是“轰”的一声巨响，他们乘坐的电梯都被震得微微摇晃，到了一楼才知道，那部私用电梯的电梯厢先是在25楼卡住了一下，重新启动后从23楼开始左右碰撞向下滑落，至16层时再不受任何牵引，呈自由落体状直接坠到了负二层，里面两名陪同送医的工作人员包括清洁工阿姨当场身亡，现场惨烈。

　　“...要不是阴差阳错换乘了电梯，那天出事的可能就是少爷了......”
　　见林语脚步滞了一下，梁叔也停了停，然后略微加重语气继续道，“当时情况乱成一团糟，一切都显示只是意外，但这种意外的几率非常小，所以我们还在查.....出事的工作人员都是家里的顶梁柱，搞卫生的阿姨家里也是靠她那份工资吃饭，少爷吩咐按最高赔偿金的双倍给，只是...不管给多少钱，三条人命始终是回不来了...”

　　“...因为这事，再加上您也差点被车撞到......所以少爷那天的心情特别差...到了您那边——”说到这里梁叔便顿住了，抬眼瞥到林语的脸色变得十分不好看，他没再继续，低下头躬身往后退了两步。

　　林语拿伞的手紧了又紧，半晌才稳住神情走下地铁站入口，因情绪不平，走得颇为心不在焉，梁叔看着他的背影细细琢磨了一下，几不可查地笑笑，继续无声无息跟在他身后。

　　走出地铁站，林语回头便不见了梁叔的踪影，广场上面的沙尘和垃圾已经被清理走大半，书店门口到喷水池的那片范围应该是最先被清理的，看上去干干净净，四周没什么人，一片冷清，附近高楼大厦也都掩在朦朦胧胧的雨雾里，天空透着一股阴沉暗淡的光，让人本就烦乱的思绪变得更加一团乱麻。

　　林语举着伞站在雨中静立了一会儿，深深吸进一口气，然后吐出，才打起精神提步往书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