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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多情总被无情恼 ...


  •   老姊说,老妹于月前小产了。
      本来这种事老姊不应该与我商量,只是爹娘到如今还怨恨着老妹呢!
      不过,儿女毕竟都是爹娘手心里的肉,儿女受罪,爹娘自然心疼。我本欲将此事告知爹娘,老姊却拉住我,瞪我一眼:“娘提起三妹总要落泪,别拿这事儿堵爹娘的心了。我嫁得早,这家里,三妹却与你最亲。年后,你去看看她。”
      我笑道:“正有此意。等大伯家过来,我带着敏之一块去。弗如在那边好么?”
      老姊蹙眉,思索半晌才道:“三妹似乎过得不好。你知道三妹的性子,即使过得不好,也不会说,她一个人在那边无依无靠,能好到哪儿去。”
      想想也是。
      我与老姊正说着话,外头忽然热闹起来,我已听见了敏之向爹娘拜年的声音。许是老娘转眼发现不见了我与老姊,我开门正挑开门帘,老娘正寻到了门外,见了我,笑道:“你和你大姊在屋里说什么呢?这会儿你大伯来了,快去屋子里陪你爹和大伯姊夫唠嗑唠嗑。娘去做饭。”
      我应一声,老姊不知何时出了门,追上老娘,挽着老娘的胳膊说:“娘,我帮你。”
      堂屋里,不见大娘,老弟与敏之正逗弄着朝迎与清婉。我过去拍了拍敏之的头,敏之抬头见了我,拉着清婉的手,道:“阿守哥哥,这个妹妹我没见过呢。”
      我敲他一下,纠正道:“清婉是你外甥女,是你大姊姊的孩子。”
      正说着,一旁的老弟催促道:“哥,爹催了你多次了,你去哪儿了?”
      我看他埋怨的模样,失声笑道:“与大姊说事儿呢。”
      进了老爹的屋子,我与大伯问了好,又问道:“大伯,四伯没跟您一起来么?”
      大伯笑道:“你四伯病了一段时日了,你大娘留在家里照看他。”
      我急道:“四伯的病还没好么?”
      大伯笑着安慰道:“你别担心,你四伯只是身子骨虚了些,好好调理一段时日就好了。”
      我坐下不再吱声,难怪此次没见大娘。
      一桌人聊得都是村里村外的事情,我常年不在家,早已不知晓县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随意附和几句也显得力不从心。让我在这儿陪着他们唠嗑,倒不如让老弟来此陪话。而我又不喜他人过度关注我的情况,这一来二去我也便没有话与屋子里的三人说。他们谈地里庄稼,谈城里买卖,再谈到男婚女嫁,谈得正热乎,屋外老弟一声怪叫,让屋内的谈话顿时停止了。
      老爹盯着我,道:“阿守,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我巴不得离开。出了屋子见老弟哭丧着脸,清婉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蹭,他嫌恶地躲着。见状,我问:“怎么了?”
      老弟见了我,苦着脸道:“清婉撒尿了!”
      敏之笑得正欢:“尿在四哥哥身上了。”
      看老弟一脸苦恼,我笑了笑:“快去换身衣衫。”
      清婉的身下湿了一块,这大冬天的,不换身衣衫可不行。见朝迎一个人杵在门外,我赶紧吩咐道:“朝迎,回家替你妹妹寻一件干净的衣衫。”
      朝迎不敢怠慢,趁此我将清婉抱回屋子,脱下她的衣衫,用被子裹着。这孩子倒听话,从始至终不哭不闹,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朝迎送来衣衫后,我熟练地替清婉换好了衣衫,老弟从门外探头进来,笑道:“哥,你像是做惯了这活儿。”
      我抱起清婉,回头道:“我在家的时候可没少照顾你与弗如。”
      老弟突然红了脸,我知他脸上挂不住,便打发他去了老爹屋里。那地方我实在坐不住,比起那样唠嗑,我倒愿意带着这群小屁孩儿。

      大伯吃过饭后就回了县城,留下敏之在此小住几日。老爹因担忧四伯的病情,便让老弟随同大伯一道进了城。
      这两日,天气昏昏沉沉,时不时飘雨飘雪。我知晓敏之留下的意思,年前我与他说过带他看看老妹,这不才被天气耽搁了两日,他便坐不住了。知晓我的打算后,老爹一声不响地进了屋子,老娘却塞给我两样时新的短褂,却是照着老妹的身段新做的。
      提起老妹,老娘总是泪花闪闪,她又从老姊那儿打听到老妹小产的消息,心里更是忧心。即使老妹的任性让老娘痛心,然,老娘却时时挂念着老妹。想必老爹也是如此吧。
      今日真不是个好天气!
      老妹虽嫁得不算远,然隔着一片林子一条河,河水仍未解冻,行不得船。冰河上,来往的人们走得小心翼翼,一不小心,就会摔得鼻青脸肿。我与敏之在脚上绑上布条后,在冰上行走也没有那么困难了。
      乡镇上,亲朋好友间走家串户,满满的全是新年的味道。
      我还是头一遭以访亲的名义去见老妹,我也不知如何去与宋家人打交道。毕竟是过年,无非送送礼,我在镇上的铺子里挑了两样精美的点心,聊表心意而已。
      宋家大门紧闭,我叫了几次门,才有一老嬷嬷开了门,见我们是生人,便道:“你们改日再来吧,老爷一家探亲去了。”
      说着,老嬷嬷便要关门,我立马撑住门面,问道:“家里难道没人了么?”
      老嬷嬷道:“就几个老婆子和小丫头。”
      我正纳闷宋家探亲怎么会带上身为妾的老妹,敏之却躬身道:“我们是邻村顾家的,来看我顾家姊姊。”
      老嬷嬷思索片刻,笑道:“稀客!我领你们去见她。”
      宋家的院落倒是朴素大方,庭前几株松柏郁郁葱葱,两处花坛修剪得规规整整,一团团,一簇簇,红花绿叶在冷风中悄然开放,在冷寂的冬日里倍觉鲜艳夺目。
      在前边引路的老嬷嬷步伐稳健,踩着院中的青石板小路蜿蜒至一处木篱笆前。这处院子别具一格,没有青砖白瓦堆砌的围墙,倒像是独立而出的农家小院,院中一排农家屋舍的墙上挂着晒干的辣椒和玉米,红灿灿,黄橙橙;园中还种着农家的菜蔬果苗。好一间农家院落!
      我倒不知宋家院子里还藏着这番天地,而敏之见此情景也是十分欢喜,拉着我的手道:“姊姊住这儿也不怕饿着了!”
      听闻敏之的话,那老嬷嬷打量了敏之半晌,才道:“这是少爷打理的园子,没有少爷的允许谁敢动啊。”
      话了,老嬷嬷隔着木篱笆朝里喊道:“你家里来人了!”
      喊完话,老嬷嬷沿原路返回了。而她那样对着老妹大声喊叫,全然不将老妹放在眼里,这已令我猜到了老妹在夫家过得并不如意。
      不多时,我便见右首的那间屋门被打开。许久未见,老妹瞧着也不像在家时的姑娘了,身段风姿已然多了几分女子的成熟韵味,眉眼不似从前清秀明亮。
      只这一眼,我便知晓她不开心。
      敏之早已奔过去,原本欢喜的脸竟挂了满脸的泪:“姊姊,敏之好想你。”
      老妹笑着擦干敏之脸上的泪,又对我道:“外头冷,进来屋子坐吧。”
      说着,老妹已牵过敏之的手,领着他进了屋子。我进屋打量了一圈,干净整洁,窗台上还摆放着一株盆栽,此时正值寒冬,盆里的花早已凋零。
      我将老娘带给老妹的短褂递给老妹:“这是娘托我给你捎来的。”
      我又递出手里的点心:“这本是给宋家带来的礼,如今一并给了你。”
      老妹一一接过,手捧着两件短褂的包裹不愿放开,她望着我:“爹娘还怨我么?”
      我笑着说:“爹娘自然希望你过得好。”
      老妹突然间泪流满面,敏之立马问道:“姊姊,你是不是过得不好?我瞧着姊姊清瘦了许多,像是吃尽了苦头。”
      有些话我不愿说,是顾及了老妹的面子,敏之这般开口,倒为我省了不少口舌。而敏之的话无疑说中了老妹的心思,她慢慢止住泪,用沾染了泪的双眼嗔了敏之一眼,敏之反而上前捉住老妹的手,宣誓般地说:“姊姊,我不能让人欺负你!”
      老妹破涕为笑:“人小鬼大。你们先坐,我去烧水。”

      此次前来,不用老妹哭诉我也知晓她目前的生活状况。看着屋中简陋的摆设,与她在家时何异?至少,在家里有人宠着她,不必百般讨好他人,处处受人白眼。
      现如今,我格外佩服四伯的眼光。当初,他说宋柯文未必有真才实学,认为宋柯文只是凭借花言巧语骗了老妹,现在看来的确如此。月前,老妹小产,身子应该十分虚弱,以她如今的处境,想是不会有人照顾体贴她。
      关于小产的事,老妹倒丝毫不在意,还取笑我杞人忧天。我对于她这般不爱惜身体的行为感到忧心,劝了一句,她却一本正经地问我:“哥,你说我当初要是听了你的话,该不会被人嫌弃冷落吧?”
      我盯着她,问:“你后悔了?”
      她粲然一笑:“说什么后悔啊?生为女子本就命苦,为妻为妾都不过是你们男人眼中传宗接代的工具。等新鲜劲过了,便没有半分情意。”
      这话压根不像是从老妹口中说出来的,这两年,她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又为何一个人住在这农家小院里?
      我问老妹:“你怨我么?”
      老妹失笑片刻,缓缓地道:“哥,我不怨你。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怨不得谁。当时我太天真,认定了一个人,就什么也不顾了。他厌烦了我,可还是尊重我的意愿送我到这里躲清净,也让他清静清静。我不会再闹他了!”
      最后一句话像是决绝一般。然,老妹分明哭了,哭得肝肠寸断,敏之倒是个体贴的人儿。见老妹哭得伤心,竟不动声色地轻拍着老妹的后背,眼中似乎闪过几滴泪花。如此看来,敏之真是个多情的男儿。
      良久,敏之绕到老妹面前,那样殷切的目光全然不似十岁小孩的眼神,他问:“姊姊还爱他么?”
      老妹惊得抬头,不知是被敏之戳中了痛处,还是被面前的小孩儿吓着了,她惶恐不安地打量着敏之,敏之又问:“爱一个人这么痛苦,姊姊为何还愿意守着他?”
      敏之的目光清澈如水,那双眼里藏着浓浓的悲哀。
      他在怜悯老妹!
      此刻,我在他身上寻不到少年的影子。他才多大,从未经历情爱,为何能拥有如此通透悲悯的目光?我甚至觉得眼前的少年不再是顾敏之,他是我未曾谋面的陌生人。
      老妹许是被敏之的态度吓着了,她望了望我,又看向敏之,轻声道:“敏之,你怎么……”
      敏之扬眉,笑得清浅:“我不想看到姊姊伤心,姊姊还是忘了他,一个人过日子,图个清静快活。”
      老妹道:“你还小,你不懂。”
      敏之忙接过话:“我怎么不懂?是你不懂!世上多是痴男怨女,姊姊也要学么?”
      老妹被敏之堵得无话可说。
      敏之前前后后的想法截然不同,先前,他一心想讨个漂亮媳妇;如今见了老妹,倒清心寡欲了。看来,老妹的事情让他对这世间之情有了新的感悟。不得不说,敏之的悟性极高。
      我总算明白四伯为何说敏之的想法荒唐,想要及早为他考虑亲事了。这些话出自一个十岁小儿之口,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心里憧憬着美好,却容易陷入泥淖里,仅仅因为老妹的事就让他打破了所有的幻想,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有些残忍。
      敏之多情,只是信念太脆弱。
      我拉过敏之,使劲掐了他一把,他恶狠狠地看着我:“我说的不对么?”
      我问:“谁教得你这些?”
      敏之道:“没人教我,我只是想劝劝姊姊。”
      敏之这么一说,引得老妹连连发笑:“你刚才可吓着我了。你那些话哪里像个孩子说的,也难为你煞费苦心地劝解我。”
      敏之瘪嘴道:“姊姊可不要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儿,你回头好好想想,想通了就觉得我说得在理。”
      老妹笑道:“我晓得。”
      敏之的话自然入了老妹的心,方才老妹可是真被敏之吓着了。不论是被说中了心事,还是那些出自敏之之口,老妹都没有记不住的理。

      这屋里的气氛经敏之那样一闹,如今仍有些压抑。我见敏之收了方才那小大人的模样,忙问道:“敏之现在清心寡欲了,还娶漂亮媳妇么?”
      敏之吐了吐舌头,知晓我在打趣他,一下子挣脱我的手,跑到老妹面前,回头对我说:“我要娶像姊姊这样的漂亮媳妇。”
      老妹听闻,推开敏之凑近的身子,道:“小小年纪竟学这不正经的话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敏之慌忙捂住嘴,退到我身后寻找庇护,老妹见抓不着他,又将矛头指向我:“敏之都跟着你学坏了,你还护着他。”
      我笑道:“敏之跟着四伯求学,学好学坏都是四伯的功过。”
      老妹愣愣地看着我,而后,噗嗤笑了:“四伯听了你的话,不得气死。”
      我但笑不语。如此编排四伯并非我愿,若是这话真传到四伯耳中,少不了一顿责骂。眼下,为了逗逗敏之与老妹,也只能出卖四伯了。

      园中的菜蔬瓜果老妹也帮着打理打理。
      之前那老嬷嬷说没有宋柯文的允许,园中菜蔬瓜果无人敢动,这倒无可厚非。不知是否是内心有愧,宋柯文对老妹也不吝啬,这园中作物老妹倒不用请示宋柯文便可使用,反正老妹一人也耗费不了多少。
      毕竟难得来一次,老妹就着园中菜蔬做了一桌菜招待我与敏之。老妹在家时,爹娘心疼老妹很少让老妹下地干活,老妹平日里也只是在家缝缝补补、洗洗刷刷,为爹娘送送饭。老爹夜里还得打更,老娘体贴老爹,也不让老爹白日里整天干活,雇了村里一比较闲散的小伙子帮忙。老妹嫁后,我劝爹娘将家里的地租出去,爹娘也同意了,家里如今倒清闲了不少。
      近两年来,家里虽宽裕了些,因要供老弟在州院念书,也没有多少余裕。如今,我又要娶亲,绣坊那边的收入倒能贴补家用。绣坊虽做了聘礼,当初建绣坊的钱财还是二伯找朋友借来的,如今也没能还清。二伯的朋友多是慷慨之人,当初借出白银只说等手头宽裕了再还,也没有立字据,这份情谊让人动容。
      老妹向我打听绣坊的事,我知晓她是担忧我与二伯的境况。虽是欠下一大笔债,但绣坊已有起色,依附于梅庄花绣,梅绣也毫不逊色。
      家中三姑刺绣得了家族刺绣真传,只是三姑去世得早,家里人也没人靠这门手艺谋生。老娘年轻时,刺绣倒是绣得不错,只是老娘眼神不大好了,这细致活儿老娘也很少去做。而在我记忆中,家里人刺绣真正绣得好的是小姑姑。
      想起小姑姑,我总会想起那一晚的场景,至今仍不愿去细想。
      老妹说:“我记得家里有几件刺绣是在小姑姑屋里发现的,可惜被火烧得不成样子了。”
      那几件刺绣我倒有印象,确是那晚在小姑姑屋里发现的。但是,家里人若知晓小姑姑的人皮刺绣怕是又要有一番感想了。
      “小姑姑还活着么?”
      家里人一直以为小姑姑疯了,放火烧了屋子后便不知所踪了。
      老妹满是希冀地盯着我,我知晓她的话外之音。若能找到小姑姑,无疑是绣坊的一大助力,但是,小姑姑的生死我真不知晓。
      既然徐梦璟能活着,我也只能相信老天不会太为难小姑姑。于是,我笑着对老妹说:“小姑姑自然还活着。她若想回来了一定会回来的。”

      我又留敏之在家住了两日,自见过老妹后,敏之便很少与我说话了。整日愁容满面,我也不知晓他那颗小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小小年纪,对情爱之事便有了那样深刻的理解,也不知是好是坏。他在憧憬,也在害怕,日后若仍是这副心态,怕会误了自己。
      我有心劝说,却无从说起。实在是我本也不精通此道,说出来自然没有说服力。
      送敏之回县城的路上,敏之突然对我说:“阿守哥哥,我突然不想娶媳妇了。”
      我恁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还没消化他那句话,他又道:“我突然不明白娶媳妇是为了什么?爹娘若想有人传宗接代,可以再给我添个弟弟。”
      “敏之。”我将敏之拉到我身边,轻声劝道:“你还小,不要想这些事。等你大些了,自然会明白很多事。”
      敏之似懂非懂,他摇了摇头,一下子扑在我怀里,抽抽搭搭地说:“阿守哥哥,我不要娶媳妇了!”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哄着他:“好,敏之不娶媳妇。好好念书,孝敬爹娘。”
      慧极必伤。
      敏之太聪明,小小年纪,从老妹身上便悟出了情之苦。四伯说敏之心性太野,这分明是心太偏执。若不是这两年来他经历过什么,又怎会这般?
      如今,我也只能指望四伯能加以引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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