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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番外·许谨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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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许谨衍
人是一根系在禽兽和超人之间的绳子,也就是深渊上方的绳索。走过去危险,停在中途也危险,颤抖也危险,停留也危险。①
理智与癫狂,就维系在那一根,脆弱而岌岌可危的细绳上,如履薄冰。
而现在,那根细绳,断掉了。
许谨衍将自己锁在书房隔间里很久了,自从于西藏回来后。
所有的窗户都紧紧闭合,所有的窗帘亦严丝合缝地垂下,明明犹是白昼,周围却似是不见天日的永夜,再没有一丝光明。
黑暗之中除却他之外本应该是空无一人,却像是有无数的眼睛正森森然注视着他。
许轻凡,许轻凡,许轻凡………
放眼望去,这个小小隔间的墙壁上,竟然悬挂张贴着无数许轻凡的相片。
行走的,端坐的,微笑的,傲慢的,痛楚的,失落的……
少年精致的眉眼被镜头抓拍,然后永远地滞留在那一刻,栩栩如生——如生——代表着它们并没有丝毫的生命力。
然而,照片中人的目光从来没有凝聚在镜头之上,意味着它们全都来自于原主没有察觉的,堪称卑劣的偷拍窥探之下。
他的控制欲竟是恐怖如斯。
许谨衍,大权在握,无数人的生活事业取决于他的一念之间。
他曾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强大而凛冽,却在时光之前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他的弟弟,唯一的弟弟,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竟然不是自己。
他连轻凡的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
不顾一切,日月兼程地赶到那个地方时,他目之所及的,便是一个失声痛哭的女人,和她怀中的,已经永远阖上双目,再也没有睁开机会的男子。
霎那之间,如坠冰窖。
许谨衍平生第一次,感受到透彻心扉的寒冷,就连牙齿都在打颤。
夏沫莲。
他从来没想过,他会这样,这样地憎恨一个人。
带走了他的弟弟,乃至夺去了他生命的女人。
他有一千一万种手段,让她生不如死,一辈子生活在地狱里。
可是轻凡最后给他发来的短信,告知他最终目的地的短信,依旧静静地留在短信箱内,作为他留在世界上的最后的痕迹。
‘哥,不要为难菜鸟夏。’
既然你知道我是你的兄长,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为什么你还要逃离我?
许谨衍的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阴冷地叫人起鸡皮疙瘩的笑声。
轻凡在生前焚烧的那一叠文件,在他赶到后已经烧得灰飞烟灭,没有还原的可能。
文件的内容,以及他为什么要将其焚烧的理由,随着那个人的逝去,业已变成了永世难解的谜。
许谨衍揪着自己领口的衣服,呼吸困难。
疼痛在四肢百骸里流淌,最终汇集在心口,尖锐而嚣张,将他的一切从容矜持碾成废墟。
“哥?”
那是初见时,轻凡躲在端庄的妇人身后,小心翼翼而好奇地怯生生地对他这般呼唤。
犹如午后温暖的阳光下,细腻纤软的羽毛轻轻划过掌心,琐碎但叫人心动。
“哥。”
那是他们二人逐渐捻熟,还是孩子的轻凡牵着他的手,信任而亲切的叫唤。
干净,纯粹,没有猜忌,不含杂质。
“哥,哥。。。。”
那是父母的葬礼之上,脸上苍白,犹如受惊的小鹿般,不安地打量着周围面目冷漠,神色匆匆的大人,紧紧攥着他袖口的轻凡。
他将那双犹如冰块的手纳入掌心,坚定而不容置疑地说道。
“ 从今天开始,我来保护你,世界上所有的一切,由我为你承担。”
“我们互相依靠,永不背叛。”
“哥。”
“哥。”
“哥。”
。。。。。。。
记忆的碎片宛如利刃,将眼前的一切都覆盖上不详的血色。
许谨衍张开口,犹如离开了水,干涸得快要死去的鱼,他想要呼吸,却觉得从口腔到咽喉,五脏六腑,都在抗拒这一切。
世界在他眼前,变得一片空白。
他努力伸出手,想要触碰站在他面前的,仿佛下一瞬就要消失的光影。
他的手从光影里穿过,空空荡荡,手心里什么也没有留下。
残掌握不住流沙,永世孤军。
绝望铺天盖地而来。
已经落了灰尘的手机屏幕不知何时亮了起来,给阴暗的屋内带来了一线光明,然后便匆匆逝去。
可就是那么漫不经心的一扫,许谨衍的浑身忽然震悚起来。
他的手,签立了不可胜数文件的手,向来是极稳的,却在拿起手机的时候抖得不成样子。
轻凡,轻凡。
在那个人已经离去后,一份源自他的录音才带着某些不可言喻的意味,姗姗来迟。
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曲折地接近自己的目标,一切笔直都是骗人的,时间本身就是一个圆圈。②
复仇,也许就是一场轮回。
【“哥。。。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用这样的称呼叫你,当你收到这份录音的时候,我已经死了吧——这开头可真老套。”
(沉默了很久)
“我很恨你啊。”
“当那个人告诉我真相的时候。”
“好恨,好恨,恨你杀了我的妈妈。”
“可是当我想要复仇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下不了手。”
“你陪了我那么多年,日升月落,潮起潮跌,回首一想,这么多年了,他们死后,也只有你一个人。”
“我们互相拥抱着取暖。”
(再次沉默)
“我感到难过,不是因为你欺骗了我,而是因为我再也不能相信你了。”③
“怀疑是很可怕的东西。”
“是啊,哥,我再也不能相信你了。”
“我恨你,但我也爱你。”
“很累,真的很累。”
“对的,错的,真的,假的,爱的,恨的,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想了。”
“我想逃了,很没出息是不是?”
“我走了,你会难过吗?”
“肯定会吧。”
“不要难过了,没出息的,一直给你添麻烦的弟弟走了,不是应该高兴吗?”
“一个人好好活。”
“哥。”】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
‘一个人好好活?’
许谨衍面上的表情扭曲而癫狂。
怎么可能。
原来,原来是有人在背后偷偷作祟,偷偷告诉他的弟弟当年的真相啊。
许谨衍从地上站了起来。
多日水米未近,他的脸枯瘦地叫人害怕,昔日服帖的服装也变得空空荡荡。
他拉开了已经闭合很久的窗帘,阳光汹涌而来,却再也照不亮他眼底晦暗不明的色彩。
那个人,告诉轻凡真相的那个人么?
许谨衍的脸上诡异地出现了柔和的色彩,与他此时的状态对比,更叫人毛骨悚然。
复仇这种事,有什么好犹豫的?
恨我的话,直接下手不就可以了。
如果是你的话,哥怎么会抗拒呢?
怎么,就那么傻呢?
等我把那个人挫骨扬灰,我就去找
你。
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