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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流陌上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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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闲坐在街沿边,望着天上白花花的云朵,打眼功夫,变出千奇百怪的模样。除了掌柜,没人愿意和我说话,因为我们卖的是——棺材。甚至就是客人,说话间也是带着些许的怨恨和刻薄,这毕竟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生意。
“季云,别发呆,去厨房烧壶水,一会来的可是贵客!”掌柜的又在唠叨。他说的贵客是昨日来店里的,定的是一副楠木棺,在店里镇店摆了十几年,竟被他重金买了去,想必出价可观,少不得白花花的银子,由来掌柜的奉若上宾也是应该。
水壶里沸起来,咕咕嘟嘟冒着水泡和着热气喷上来,我想起昨日的客人——是个十分古怪的人。看打扮该是江湖中人,因他背着一条长棍,一脸紫色络腮胡子,久未梳理,乱糟糟看不出个模样。
滚水扑出来,呲声浇上火炉子,我慌忙提了水放到一边,抬头时正见人来——却不是那客人,只是一群家丁,付了钱就将棺木抬走了。我和掌柜的只管收钱,对其他也不关心,这样的客人我们见得不少,不闻不问,少生是非。
“季云,去买些点心吃吧。”掌柜的大方,拿出五钱银子扔了来,碎银撞在一起,当啷闷响;又拿出十两放到一边,絮叨:这份替你存起来,以后娶房媳妇,老婆本。掌柜的是先父挚友,无妻无子,父亲去世,他帮忙料理后事,又将我收养起来,于我,恩同再造。
“嗯!”我接过银子,兴高采烈地奔去州桥,今日入账颇丰,掌柜的乐得面若灿桃,格外开恩,准我疯玩得迟些。一路疯跑,我尽是盘算怎样花这笔难得的进帐。
路过州桥的八仙楼,高朋满座,我却一眼瞥见那日店里的客人。他正端坐在堂间,一边听着曲儿,一边饮着美姬递来的酒,络腮胡子挂着酒珠,眼睛被酒烧得发亮,似乎酒至酣处,正开怀。扫一眼,也没多想,我撇撇嘴,一溜烟便跑开,这种酒家可不是五钱银子就进得起的地方。
那一日疯玩得晚了,五钱银子花得精光,回去掌柜的又是唠叨。
再见那客人,已是数月后的清明。白天做完生意,掌柜的才带着我拿着香烛去城外祭奠我亡故的父母。拜祭完,天早不见亮,琢磨着城门早该关了有些时候,索性掌柜的掏了银两带着我在城外的客栈暂住。晚上憋得慌,摸黑出来小解,树影阴森森张牙舞爪,我憋着气一溜小跑,只盼早点钻进暖和安然的被窝。却偏偏经过客栈后院时不经意的一扫——一口棺木,披着冷清清的月光,仿佛蒙了层灰——连同旁边那个穿着灰色衣服的人。
虽然已是春日,可晚上的风仍然冷冽 ,吹进骨子,让人发寒。他不冷么?我诧异,溜过他身旁,有心一瞥,才发现他的灰衣上竟凝着一层霜,一动不动。心底一阵发毛,鸡皮疙瘩树了一身……这个人……不会是鬼吧?!一阵阴风,树影张牙舞爪地逼过来,他扭头看我,眼睛里灼灼精光刺得我一阵心悸。狠一闭眼,我撒腿就跑,心里一阵气恼,怎么平日和小六子他们比跑不见这样的速度!正恼,脚下一个趔趄,腿跟着一软,扑通跌在地上,膝盖正磕在泥石地面,疼得我忍不住挤出几滴眼泪,心底暗咒——这该死得石头!阻我逃命,若我被鬼害了去,一定找你锁命!
“你没事吧?”那人却突然开口,我坐在地上,闭着眼,手脚并用,倒爬几步,心底一阵哀号,却卡在嗓子喊不出……别吃我,别吃我……
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那人伸出手:“放心,我是人,不信你摸摸,我的手是热的。”
我半睁开眼皮儿,怯生生地碰碰他伸出的手心,果然是热的!舒口气,心落回肚子,打量着他一身霜雾,阵阵狐疑,脱口问道:“你为什么半夜坐在这里?不冷吗?”
“我在这里陪他,不然……他会冷。”那人摇了摇头,粗大的手抚摸着棺木,动作轻柔,柔得仿佛什么,我却说不上来,只知道他的眼也和那抚摸一样,轻柔,却让人生起掉泪得冲动 。
“陪他?”我盯着那楠木棺,终于认得镇店十几年的宝贝。
“嗯,一直陪他回家……回他真正的家。”
他低头微微笑起来,我顺着那目光,这才瞧清楚那人怀里正抱着一块牌位,月光一映,上面清楚写着:“常州展昭之位”。
“展昭?”我觉着这名字耳熟,却记不大清哪里听过。
“你不知道他么?”那人听见我念出“展昭”突然回头问我,见我摇头,忽然笑了,只是苦涩已极,衬着那脸络腮胡子,十分难看:“也是难怪,他已辞官整十年了啊……如今的展昭再不是当年的御猫了。” 那人又抬头望天空中鼓鼓的月亮,但那目光却仿佛不是在看月,而是透着它望着其他什么。
“御猫?”我猛然想起了,似乎听掌柜的说过,却是多年前的传奇,鼓起阵憧憬,我急不可耐,脱口问道:“那叔叔你就是锦毛鼠吗?”
“不是。”那人摇了摇头:“锦毛鼠二十年前已经不在了。”
“那你是?”
“欧阳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