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奈何天》吞佛童子

44、那一晚的四件事

　　董经理第一次见宋词是在梨城博莲大厦的会议室。那一天，太子爷李汇锦从欧洲回来，得了老太爷的嘱托，要召开行政会议，地点定在梨城。
　　梨城在国内最多算个二线城市，本不适合做博莲的国内总部，但大概是因为这是李家的发家地，又加上太子爷李汇锦一直对这个城市情有独钟，国内高层会议有一半都是在这里开。
　　那一天董经理去得很早，比起那些连夜坐飞机赶来的外地高层，他算是占了天时地利。
　　董经理在会议室守株待兔。
　　李汇锦是个很注意细节的人。有时间的时候他会在会议开始前先来查看一下会场，甚至会关注一下窗户干不干净、备了什么茶水这类的小事。
　　大概等了十五分钟，董经理听见门响，连忙站起来。
　　李汇锦亲自开门，门外还站着一个穿着皮衣皮靴的高大男人。
　　李汇锦本身个子就挺高，那个男人居然比他还要高一点。男人嘴里叼着烟，手里拿着一个小型的水晶托盘，脸上的表情，怎么说，好像看谁不顺眼手里的烟灰缸就要当场砸过去一般。
　　李汇锦是不抽烟的，他喜欢收藏一些亮晶晶的价值不菲的艺术品。
　　董经理忽然就开小差想那个看起来像烟灰缸的艺术品是从哪里来的，是从总裁办公室的艺术品陈列架上也说不定。他在那个抽烟男人迫人的目光里往前走了两步，站到李汇锦面前。
　　李汇锦待下属一向宽和谦逊，主动握了董经理的手：“今年第一季度，梨城盛世的业绩比其它的国内同类城市要好，董经理功不可没啊。”转身又指着身边的男人：“这是宋词，我的好朋友，这几年在梨城发展，董经理多多照顾啊。”
　　李汇锦说要他照顾当然是客气，对太子爷能把这样重要的朋友介绍给他认识，董经理反而要感恩戴德。

　　董经理当然不是想当然地随随便便地把宋词当成一个重要人物。这个男人气场很强，跟李汇锦站在一起也丝毫没有被比下去这一点当然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他敢在李汇锦面前抽烟。谁都知道李汇锦对香烟的厌恶，有一回行政会议，开到一半有一个高层实在忍不住犯了瘾，溜出去在门口吸了两口烟带着满身烟味急匆匆回来，刚一落座就被李汇锦指名道姓：“孙经理烟瘾这么大，注意身体啊。”
　　李汇锦处事一向圆滑，非到必要不会在场面上指名道姓地说一个人，那之后博莲有几位高层主动戒了烟，那位孙经理自然是再也没有被提拔过。
　　眼前这个男人敢拿着李汇锦的艺术品当烟灰缸，敢在李汇锦的会议室里抽烟，而李汇锦丝毫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不耐烦。董经理觉得，这个人一定很重要。
　　董经理一向拎得清，他弯了腰，姿态放得很低：“宋先生，在下董振，目前负责盛世购物中心的日常运营，宋先生有什么需要找我就行。”

　　没想到半年后他还真的找自己忙了个小忙。送个行李箱真的是小忙，小到当时自己不在盛世是一个部门经理给服务台打电话吩咐他们办的。事后部门经理向他汇报了这件事情，他很意外地问他：“宋先生亲自给你打的电话？”
　　部门经理说：“那天宋先生就在五楼唱歌，他拿了电话给我听，电话那边是李总。”
　　他有些惊讶：“太子爷？”
　　部门经理点头。
　　他看着部门经理：“这么点小事，需要太子爷亲自跟你说？”
　　部门经理简直快要哭了，终于全盘托出：“我不认识那个宋先生啊，他来找我的时候我以为他喝多了在开玩笑的啊，我们商场也是有原则的啊，我们那会明明没有刷卡抽奖的活动啊，更没有用行李箱做过奖品啊，我怎么能随随便便骗上帝呢……”
　　董经理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好在他打电话给宋词道歉的时候，宋词很爽快：“我一时没找着你的名片，所以才给他打电话，你们那个经理又不认识我，不肯帮忙是很正常的，不然规矩都没了，你说是不是？”
　　由此，董经理觉得宋词这个人还不错。
　　宋词又说：“董经理，这次你们盛世帮了我一个忙，以后有机会我还你这个情。”
　　董经理心里觉得宋词很讲义气，笑得很客气：“能帮到宋先生是我们的荣幸，荣幸啊。”
　　董经理觉得宋先生这么讲义气，自己无论如何要告诉他这件事情。他第五次拨宋词电话的时候，终于接通了。
　　董经理在这边把事情一说，那边宋词沉默了几秒钟：“谢谢董经理，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董经理心里一惊，觉得对方是在埋怨他说晚了：“宋先生……”
　　那边截断了他的话：“董经理，谢谢你，我是真的非常感谢你啊。”

　　从谢妈妈约董经理吃饭，到董经理终于打通宋词的电话，这中间大概隔了26个小时的时间。这26个小时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谢妈妈在从梨城驱车到了桃城。
　　谢妈妈知道事情的真相后，再也没有办法平静地呆在梨城了。她迫切地想要见到自己的大儿子，虽然见到大儿子之后要说什么要做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但是无论如何她要见他。
　　谢妈妈在跟董经理吃完饭之后给自己大儿子打了一通电话，告诉他自己第二天要到梨城开会，可实际上她几乎是在挂了电话之后就急匆匆收拾了东西往梨城来了。
　　谢妈妈到达梨城的时候天色已晚。下了高速她迫不及待地给大儿子打电话想要问他在哪里，可是一直无法接通，后来她打给中心医院徐主任问到了跟儿子一起来交流学习的小刘医生的电话。
　　小刘医生说他们在一起吃饭，谢钦和去了卫生间。谢妈妈按着小刘医生给的地址一路把车开到了饭店门口，然后就看见大儿子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
　　儿子在笑，那个男人在亲他。谢妈妈觉得自己简直要炸了。

　　第二件事情是谢钦和这一晚因为主观和客观的原因喝醉了。
　　谢钦和喝醉了会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做不到他就会哭。宋词其实并不知道他的这个毛病，他只是听从本心答应了一个喝醉了的谢钦和的要求，所以他抱着他原地走了几个舞步，又亲了他。
　　其实那几个吻只是对一个喝醉的人的安抚，因为毕竟当时谢钦和处于失控状态，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在宋词的意识里，这些吻跟情欲无关，跟爱关系也不大，就是谢医生那个讨人厌的弟弟谢钦连喝了酒耍赖卖萌地要人亲，他大概也会皱着眉赐他一个吻。
　　可是谢妈妈不会这么想，谢妈妈看见这一切的时候觉得自己不再需要跟大儿子谈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自己大儿子和那个男人已经用行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明了一切。

　　第三件事情是，这一晚宋词在谢妈妈眼皮子底下睡在了谢钦和的床上。
　　谢妈妈看见自己的儿子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简直就要气炸了。她不知道这件事情里谁的错多一些，但自己的大儿子总归不会是无辜的，那一刻她真是恨不得能亲手将谢钦和捏回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对严防死守，绝对早早地让他娶妻生子，绝对不让他跟男人搞在一起。
　　谢妈妈恨铁不成钢地抬起了手，偏偏给人拦住，眼前的男人气势很强，跟那笔字给人的感觉很像。谢妈妈几乎立刻就可以判断这个人就是宋词。之后，宋词和谢妈妈进行了一个简短的交锋。谢妈妈要带自己的儿子走，但是自己的儿子拽着别人的手不放，谢妈妈去撕扯那两只手，谢钦和几乎要哭起来。谢妈妈知道自己儿子喝醉了之后的情况，她不想看到儿子在大街上当场嚎啕大哭，所以三个人开着两辆车一起去了酒店。
　　谢妈妈全程脑子里都是自己儿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男人的这个问题。她想不明白，在那个行李箱出现之前，她找不到任何痕迹，看不出一丝端倪。钦和自小懂事听话，人生轨迹没有走错一步，前段时间还跟医院的小护士谈恋爱来着，为什么一转眼身边就多出来一个男人？她想大概还是因为她和谢爸爸对这个儿子太放心了，放心到明明在同一个城市，却放任他独自在外生活了六七年。
　　谢妈妈把自己整得筋疲力尽，跟在宋词身后进了酒店。自己儿子趴在眼前男人的背上，非常安静，似乎已经睡着了。
　　三个人开了三间房，宋词把谢钦和放下之后，就回自己房间了，谢妈妈伺候儿子睡下，也回了自己房间。
　　谢妈妈躺在床上思考明天如何跟儿子谈，如何和宋词谈，这比她陪着谢爸爸跟客户谈判难多了，谢妈妈在脑海里假设第二天的谈话场景，对方怎么说，自己怎么说……
　　谢妈妈迷迷糊糊地想，如果钦和坚持要跟宋词在一起自己怎么办，如果宋词不让钦和走怎么办，自己是不是应该立刻把小儿子叫过来帮忙……谢妈妈想到小儿子的时候，迷糊的大脑没有经受住美梦的诱惑，彻底睡了过去。
　　梦里谢妈妈看见一个手拿红线团的白胡子老头，谢妈妈扑上前跪倒在他面前：“月老儿，你的红线牵错了人啦，求求你赶快解开吧。”
　　月老举着红线团笑嘻嘻的说：“我月老做事情一向认真谨慎，自我掌管人间姻缘以来，从未出过任何差错，不信你看。”
　　谢妈妈随着月老的手看过去，那边乌泱泱一片男人，两个两个一对，都在冲她笑，谢妈妈一惊，在梦里昏了过去。
　　昏睡中的谢妈妈当然不知道，宋词这一晚是睡在谢钦和房里的。

　　第四件事情是谢钦和受惊了。
　　这一晚唯一一个一夜未眠的人是宋词。他前半夜在自己的房间里抽着烟思考人生，后半夜在钦和的房间盯着人思考感情。
　　宋词的眼神跟手中烟的火星一般，时明时灭，起起伏伏。
　　谢钦和是第二天早晨六点多睁开眼的，他迷迷糊糊觉得渴，想要下床找水，谁知脚刚沾地就是一个趔趄扑到地毯上。
　　谢钦和趴在地上迟迟没有回过神来。医院的宿舍里没有地毯，自己家里的卧室也没有，所以他想不明白自己是在哪里。他茫然地抬头四顾，视线慢慢清楚，白色的床，暗金色的窗帘，淡金色的壁纸，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手里端着一杯水。
　　谢钦和呆呆地看着宋词，他不明白宋词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谢钦和觉得自己简直要错乱了，他明明记得自己现在是在桃城的第二医院交流学习。这几天自己白天里在医院乱逛，夜里在医院的员工宿舍里失眠，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也很久没有看见眼前的这张脸。
　　他接了那杯水，边喝边看着宋词从床的那一边绕过来，走到自己身前。宋词弯下腰来，一只手扶着他的腰，一只手伸到他腿弯里，把他抱了起来。
　　身体离地而产生的陌生的不安全感让谢钦和挣动了一下，杯子里的水不可避免地晃出来几滴。宋词把他放到床上，扯过被子盖好，两人脸挨得极近，宋词问：“酒醒了吗？”
　　谢钦和这个时候已经想起来昨晚的事情了，他记得自己喝多了，从卫生间出来直接出了饭店，然后在饭店外面的台阶上坐着等人来接……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宋词的脸：“昨天是你到饭店接我的？”
　　宋词笑：“嗯，我把你从饭店门口一路抱来酒店的啊。”
　　谢钦和手一抖，被子里的剩的水几乎全泼出来。宋词眼疾手快地抓住杯子，同时忍不住笑出声来。
　　谢钦和有些惊恐地看着他，宋词说：“我本来是想等到回梨城之后，找个机会跟你聊聊，但是因为昨晚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所以，如果不累的话，我想现在就跟你聊聊。”
　　谢钦和觉得自己有不好的预感，他翻了个身背对宋词，那意思是我很累，不想聊。
　　宋词几乎是在他翻身的同时伸了手过来阻拦，谢钦和被迫和他面对面，宋词的一双眼睛直直看进他眼里：“谢医生，你说，一个人喝醉酒之后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更接近他的本性？”
　　谢钦和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问了一句：“我昨晚做什么了……”
　　宋词说：“也没做什么，就是在大街上抱着我要跟我跳舞，让我亲你，半夜里说梦话质问我为什么不回家睡觉，抢我的被子，把自己卷成蛋卷，还命令我说半夜不要尿床……怎么，谢钦连小时候还尿床？”
　　谢钦和眼皮垂下来，两排浓密的睫毛挂下来遮了大半个眼睛，别人不知道，宋词很清楚，谢医生是在害羞，谢钦连说谎和害羞的时候眼睛从来不看人，两者的区别在于害羞的时候耳朵会红。
　　“我是真没想到……谢医生你说，喝醉之后的你和清醒时候的你，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宋词这一句话语气里感叹远多于疑问，他盯着钦和通红的耳廓看了一会儿，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昨晚睡得还好么？”
　　谢钦和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索性闭嘴，只是宋词的下一句话让他彻底地受了惊：“睡得好就好，睡得好才不枉费我抱了你整晚，睡得好才有精力和我一起面对张永勤女士。”
　　张永勤女士是谢钦和母亲的名字。
　　宋词这句话一出口，谢钦和几乎是在一瞬间从床上弹起来，宛如一只受惊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