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奈何天》吞佛童子

33、生命的脆弱

　　程澄最后没有见着传说中的大夏国后裔，因为谢钦连婉拒了赫连小松的邀请。
　　谢钦连公司里出了点状况，他没时间也没兴致去赴不必要的约。
　　起因是有一个广告招标，谢钦连和齐兴文分别跟客户公司的老总见过几回面，双方相谈甚欢，基本敲定了合作项目，本以为招标会只是走个过场，谁知出了意外。
　　若真是技不如人倒也罢了，没想到中标的那家广告公司拿出来的方案居然是他们花了不少心血精力制作的初版。齐兴文气得差点掀了办公室的桌子，谢钦连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吸着冷气感叹：内奸真是可耻啊。
　　两人下了决心要挖出人来，为了公司正常运转动静又不能太大，谢钦连破费了一翻心思，目标最终锁定两个人，其中之一是董冬。
　　齐兴文坚持认为不可能是董冬，理由还是原来那个，董冬是他亲自招进来，看着成长起来的，他了解他。
　　谢钦连对此不置一词。直到一个星期后，董冬自己坦白。
　　其实如果有心的话，谢钦连可以搜集证据到法院告对方窃取商业机密，只是那样一来会毁了一个年轻人，谢钦连并不比董冬大多少，但是他看着他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像个长辈。
　　董冬的歉意和谢意都十分诚恳，更何况他又长了那样一张老实的脸。谢钦连挥了挥手那意思是既往不咎，你可以走了。齐兴文倒是受了很大刺激，他抓着董冬的肩膀质问，董冬除了对不起之后在没有别的话。
　　谢钦连拉着齐兴文说他不说自然有他的苦衷，就冲着原来你对他的信任你也应该试着原谅他一回。
　　齐兴文脸色很难看，他问董冬你知道不知道这件事情一旦传出去你根本无法在业内立足。
　　董冬垂了眼，谢钦连几乎怀疑他要哭出来。
　　董冬走后，齐兴文问谢钦连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谢钦连说兴文咱们两个投胎投得好，家里条件都还不错，自小到大也是一帆风顺，你大概从未体会到缺钱花是什么感觉，当然我也没有，所以我们现在很难体会一个人为了钱放弃尊严放弃道德底线是什么感觉。
　　齐兴文不耐烦地扫他一眼：说重点。
　　谢钦连说我在中心医院看到过他两回，他妹妹病了，大概很需要钱。
　　齐兴文皱眉说你这是起了慈悲心？
　　谢钦连说这次的事情我们最多也就损失十几万，这十几万如果能救一个人的命不是更好么？
　　谢钦连确实是起了慈悲心，这件事情发生的时机很凑巧，若不是前几天他在医院目睹了生命的脆弱，以他的性子不会这么容易在这种事情上放弃原则。
　　那一天他跟钦和约好一起吃晚饭，两人订的下午五点谢钦连去医院接他哥。
　　谢钦连不到五点就开车去了医院，闲来无事溜达到医院后院，那里有一个小花坛。几乎已是盛夏，温度一直居高不下，但是那一天乌云蔽日，风雨欲来。谢钦连不喜欢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但潮湿闷热的空气也让人难以忍受，他在院子里坚持了一小会，最终还是决定躲进楼里。
　　变故发生在他抬脚往住院部的楼里走的第二步和第三步之间，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天而降，直直砸到地上，沉闷的声响，就在谢钦连斜前方十米远的地方。那是一个人，穿着病号服，披散着头发，血从她扭曲的身体下蔓延开来。
　　很快从楼里冲出来一群人，有医生有家属，钦和也在里面，脸色苍白，神色慌张。
　　有医生伸了手去摸颈动脉，确认人已经当场死亡，家属的嚎叫声里大雨终于从天而降。谢钦连的目光从地上移到钦和身上，他哥的样子很不好。本来蹲在地上的一个中年男子忽然扑向钦和，紧跟着两个人女人也扑过来，一个圆胖身材的中年妇女用手挠钦和的脸，厉声质问：是不是你害死我女儿的？你都跟她说什么了？
　　谢钦连在意识到自己应该去保护钦和时，他的手已经先一步抓住了女人的胳膊。
　　那个女人近乎失控，手脚并用的往钦和身上乱抓乱踢，钦和大概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躺在地上的人，周围的医生护士也七手八脚地来拉人，徐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现在现场，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保安，一边指挥保安控制病人家属，一边嘱咐谢钦连：带你哥去我办公室。
　　谢钦连拽着人往外走，钦和的眼睛一直盯着地上躺着的人。
　　谢钦连是真想直接把他哥带出医院的，但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徐主任又特意嘱咐了一句，钦和必须要说清楚情况才能离开。
　　雨下的很大，两个人都淋了个半湿，谢钦连拿着毛巾擦头发，钦和却只是呆坐着不动，显然还沉浸在刚刚的那场事故里，钦连走过去一边给他擦头发一边问到底怎么回事。
　　跳楼的是个年轻姑娘，先天性心脏病，已经开了一回刀，这次是第二回。
　　患者家里条件不好，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在上学。医院跟家长谈过两回话，讲述手术的风险和可能发生的意外，患者父母都是农民，种了一辈子的地，对医生的谈话内容毫无反应，只在最后反复问了好几次，手术费能不能便宜点。当时有一个医生忍不住说这不是菜市场，没法讨价还价。那对中年父母迟疑着说，要考虑考虑。
　　钦和看得出他们的犹豫，但是患者的情况不容许再拖了，他把话说得很明白：不做手术她坚持不了多久，做手术的话有百分之六十的愈全希望。
　　这话钦和在姑娘面前也说过，姑娘反复问他：“那是不是说还有百分之四十的几率手术会失败？”
　　钦和说：“任何手术都有失败的风险，不过我们不能因为害怕失败而不去尝试。”
　　姑娘表情不太好：“如果失败的话，那么钱不是白花了么，而且我也办法再赚钱了。”
　　谢钦和无言以对。
　　姑娘又问：“谢医生是你给我做手术么？”
　　钦和说：“我一个人做不了，有好几个医生，你放心，我们会尽力让你和健康人一样的。没有百分之百的事情，我没法保证。”
　　姑娘满怀期待的眼神又黯了下去：“谢医生你知道么，我每天都很努力的打工，我同时做两份工作，每天只睡六个小时，可是我赚的钱还不够住一回医院。”
　　钦和知道她的难处，他有些无奈：“你这样的身体该好好休息的。”
　　姑娘说：“可是我弟弟妹妹都在上学，我父母……他们也很辛苦的。”
　　钦和说：“他们既然生了你，就有义务好好照顾你。”
　　姑娘的脸色很苍白，低着头靠在枕头上的样子很文静，钦和忽然间就想起了罗杉杉，所以他伸手拍了拍她的头，令他意外的是她抬起胳膊抓了他的手。
　　谢钦和本能地想抽回手来，但又觉得这只是一个需要温暖和安慰的患者，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不要胡思乱想，说不定很快你就健康了。”
　　两人相触的手指微凉，姑娘轻轻笑了一下：“谢医生你的手怎么也这么凉，你要注意身体啊。”
　　钦和觉得她的口气十分怪异，病房里的空气过于沉闷，他退出病房到阳台上去透气。那时他还不是知道那是姑娘留在人间的最后的话，患者留在人间最后的话是对医生的关心和嘱咐，听起来无比讽刺。
　　他们的对话大概发生在患者跳楼之前的十分钟。等钦和从阳台回来的时候，患者已经从九楼的窗户跳了下去。
　　徐主任和许院长一起听完了钦和的陈述，他们认为医院在这件事情上并无任何责任，钦和也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这只是一场意外。他们向家属做了说明，并表达了遗憾和哀悼。
　　谢钦连终于带着钦和离开。那一晚，谢钦连没有回家，他半夜里去看钦和。
　　床上没有人，卧室的阳台上站着一个寂寞的背影。他开了灯，钦和慢慢的转过头来，月光下脸色苍白。
　　谢钦连想安慰他，想说的太多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轻轻问了一句：“又睡不着？”
　　谢钦连陪了他哥三晚。他怕因为这次的意外会让钦和的睡眠变得更差，所以一天三个电话盯着他吃药，又每晚陪着他聊天。两个人聊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似乎重新过了一遍童年，谢钦连见钦和的情绪不错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本来还想继续陪下去，钦和笑他：你怎么像个保姆。
　　谢钦连住在丽景花园的三晚，程澄也没闲着，他录了十几首催眠音频，内容涵盖数羊、数数、数包子、睡前小故事、英式冷笑话、日常英语对话多个门类。他拉着谢钦连每一首简单听了个开头，末了问他：“你觉得哪个催眠啊？”谢钦连抱了程澄坐在自己大腿上，心里很是柔软：“谢谢你，宝贝儿。”
　　程澄扭着身子看他：“我听由由说失眠可难受了，你把这些给哥哥拿过去，让他听听看，万一有效果了呢，死马当活马医呗，万一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呢。”
　　本来温馨感人的气氛被最后这两句话冲刷地丝毫不剩。
　　谢钦连又气又笑，伸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会不会说话？说谁是马谁是耗子呢？”
　　程澄两手抱了他脖子，嘿嘿的笑：“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帅，要常笑啊。”
　　谢钦连这才反应过来程澄是故意逗自己，手臂一收，把人抱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