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奈何天》吞佛童子

17、一个人的世界

　　谢钦连从兄弟俩小时候的趣事回顾到他跟宋词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在餐厅里坐了整整半个小时之后，才终于看见他哥行色匆匆地推门进来。
　　钦和坐下之后充满歉意地笑了一下，解释说医院临时有个急诊，所以耽误了时间。谢钦连当然是笑着接受了。
　　菜上来之前两人闲聊了几句，无非是最近工作忙不忙之类的话。钦和口味比较清淡，谢钦连特意点了这家餐厅的两道招牌素菜，又配了一道番茄炖牛腩外加一份桂花萝卜虾汤。
　　菜似乎很合钦和的口味，谢钦连看着他一口米饭一口菜胃口还不错的样子。
　　钦和饭量一向不大。他比他哥小三岁，但在上初中的时候个子就跟他哥持平了。谢家的碗大，谢爸爸和谢钦连大概都是一碗半到两碗的饭量，钦和从来都是一碗就够了。谢妈妈一度以为大儿子是嫌自己做菜不好吃，于是特意去报了烹饪班。
　　学成归来之后，老公和小儿子都夸赞她手艺大有进步，每顿都是给足了面子把菜吃得干干净净，只有大儿子一脸的平静：妈妈本来做菜就很好吃啊，我每顿都吃得饱饱的。谢妈妈很疑惑：吃得饱饱的你怎么没有你弟弟高也没有你弟弟重呢？钦和有一点委屈：可是我真的吃饱了啊。
　　后来两人都上了大学，大学食堂的伙食，那真是谁吃谁知道。每逢寒暑假兄弟两人回家，谢钦连因为伙食的改善通常会胖上几斤，可是钦和却一直很稳定。大概从上高二开始，他的身高和体重就没有怎么变过。虽说个子也不矮，体重也不是很轻，但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兄弟两人吃饭次数多了，谢钦连也知道他哥是真的不挑食，这么说吧，满分是十分的话，从三分到八分的食物在他哥嘴里都是一个评价：还可以，还行。三分以下的他哥不会说难吃碰上了也能填饱肚子，八分以上的他哥会默默地多吃一点。
　　眼前的这桌子菜大概在八分以上。谢钦连看着他哥放下筷子，看着他用餐巾轻轻抿了抿嘴，看着他抬眼望着自己。
　　谢钦连发现他哥瘦了。对于体重一向很稳定的人，忽然变瘦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你最近工作累么？”
　　“还行吧，最近事情确实有点多。”
　　“夜班还习惯么？”
　　“嗯，比最开始好多了。你怎么样，公司一切都还顺利吧？”
　　“都挺好，已经步入正轨了。”
　　聊天的过程中，谢钦连注意到他哥放桌子上的右手，那只手的食指在桌布上无意识的勾划，有些神经质的样子。他想钦和以前是绝对没有这样的动作的。
　　“你是不是很长时间没回家了，上个星期我回去的时候妈还问起你，她让你注意身体别为了工作丢了健康。”
　　“好，回头我会给妈打电话。”
　　“哥。”
　　“嗯？”
　　“宋词最近还经常约你见面吗？”
　　钦和的食指在桌布上弹了一下，幅度很小，在谢钦连看来这根手指就像钦和的神经，这个小小的弹跳动作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谢钦连犹豫着说了一句他早想说的话，他字斟句酌，生怕因为这句话而戳痛钦和的伤口：“我去帮你把那十万块钱要回来，还了钱，你们就再也没有关系，他也没在有理由总是和你见面。”
　　钦和的反应比他想象的平静：“不用了，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
　　“可是，他频繁的接触你已经给你造成困扰了。我知道你心肠软，不忍心直接拒绝这样的人，他就是利用你这点，他今天能跟你借十万，明天就能跟你借二十万，他说不定就是看上你有钱，也说不定跟不少人都借了钱，那天凑够了钱说不定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他这一番话把宋词说成了贪财的小人，但这也许是最好的说辞。这一番说辞让自己和钦和都放松下来，两人可以避开令人尴尬的事实，直接提出自己的想法和意见。
　　如果换做是别人，谢钦连决不会如此小心谨慎生怕有些话说出来让人尴尬，但是坐在他的对面的是钦和，他了解他，而且，他想保护他。
　　钦和的手指还在兀自颤动，谢钦连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了那根手指：“你手怎么了？不舒服么？”
　　钦和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指，又抬头看他，眼里一片茫然：“怎么了？”
　　这种不自主的无意识的手指颤抖，从心理学上讲，是患者由于内心压力过大而进行自我排解的一种方式，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等同于唱歌、呐喊或者哭泣。
　　吃完饭已经是晚上八点，街上霓虹闪烁，两人分了手各自开车回家。钦和先上的车，谢钦连弯下腰来对他说：“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看你今天脸色不好，注意身体。”

　　钦和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半，他开了客厅的灯，又去卧室换了睡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开了电视，屋子里有了声音便显得不那么寂寞。
　　这套屋子钦和自己住了七年，上学五年，工作两年。
　　他记得自己最开始从学校宿舍搬过来的时候还是很高兴的，他想他终于可以享受一个人的世界，几点钟睡觉，几点钟吃饭，带什么人回来玩都是自己说了算。谢妈妈带他去买了新家具，又给他雇了打扫卫生的阿姨。后来慢慢的，最初的兴奋过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感觉到了孤单，但是也适应了孤单。
　　他想自己还是可以一个人生活的，如果钦连那样的算是群居动物的话，那自己一定是独居动物。
　　谢钦连从小到家身边都是热热闹闹离不了人的，而自己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安安静静讨厌人多吵闹的地方的。
　　休息的日子，他可以花一整天的时间来看一本书，也可以花一个星期来追一部美剧。钦和朋友不多，而且也很少主动约人。聚会时人声鼎沸的屋子会让他觉得喘不过气，KTV里音量过高的音响会震得他头皮发麻。
　　他没有夜生活，几乎从来不去酒吧。身边有朋友早早地结婚生子被家庭绑牢了的，也有游戏人间一晚上约两三个姑娘的。他对他们的人生都没有明显的喜欢或者憎恶，他只喜欢一个人呆着，因为一个人呆着比较舒服。
　　只是最近出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失眠。
　　失眠的滋味没有失过眠的人根本无法体会。一个人睁着眼睛到天亮，说起来只是一句话，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越着急越难受的经历确实很折磨人。
　　钦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眠，好像是有一回睡晚了，睡下之后也一直不安稳，半夜里一个噩梦惊醒过来，然后便再也睡不着。大概就是那一次之后，失眠便成了常态。
　　他试了不少办法，喝牛奶、听音乐、热水泡脚、枕头边上放一只苹果……等等等等，这些网友们分享的秘方，对他丝毫没有作用，有一回他甚至在网上下载了大学英语六级的听力练习题，睁着眼从三点钟听到了天亮。
　　网上又说，许多失眠和心理有关系，你越着急越睡不着，所幸放松了不管它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或者想一想自己经历过的难忘的事情，说不定就慢慢睡过去了。
　　那一天晚上，钦和躺在床上回忆自己的小时候，从小学开始一直到大学毕业，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宋词。好像在夜晚的时候人思维会特别清晰，钦和用半个晚上的时间回忆了自己和宋词从第一次见面开始的一切细节。
　　如果是以前，遇到什么想不起来的事情，钦和会放下不想，可是那一晚，他甚至起身翻了台历，看了工作日志，以便确认宋词的那一台手术的日子。
　　那一晚，在凌晨两点半的时候，钦和终于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