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奈何天》吞佛童子

13、童年过往

　　谢钦连他哥谢钦和是个医生，医大本硕连读毕业后进了本城最好的三甲医院——中心医院。
　　其实他本来是打算继续读博士的，但是当时正好赶上中心医院招人，有三个名额学历条件放宽到硕士，要知道往年的中心医院是非海归博士不招的，那一年对很多人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
　　谢钦和的导师余教授和中心医院的行政副院长是老交情，亲手拿了谢钦和的简历递到副院长手里。
　　待日后尘埃落定，副院长在饭桌上向老同学邀功：这总共三个名额，一个给了市委一个领导的侄子，一个给了院长的亲戚，再一个就是你的这位高徒了。
　　余教授得了便宜还卖乖：哎呀老同学，这要不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哪舍得放走这么出色的学生！
　　总之，六月份的毕业季，当很多的同学校友还在为找一份好工作而奔波劳累的时候，谢钦和已经穿着白大褂在中心医院里开始了实习医生的日子。
　　谢家爸妈对自己的大儿子很是满意。谢家爸爸年轻时眼光犀利头脑灵活，是以能够白手起家开了一家玩具工厂，谢家妈妈是典型的小时候有过节衣缩食体验的中国传统妇女，哪怕手里攥着上百万的存折名下挂着四五套的房产，买价格过千的衣服的时候还是要思量一番。不知道是秉承着“女儿穷养、女儿富养”的原则，还是天性里勤俭朴素的基因作祟，在金钱上，谢家妈妈从来没有纵容过两个儿子。
　　该吃吃该穿穿，零食玩具衣服图书教材哪样钱都没有省，但是哪样钱都不会多花。很长一段时间，谢家大儿子都以为自己家里只是小康之家，甚至因为生养了两个儿子的缘故，有时候要有一些拮据。
　　大概是在开始记事的年龄，有一回谢钦连从幼儿园哭着鼻子回家，谢妈妈知道自家大儿子从小乖巧懂事，在幼儿园也颇受老师和同学的喜欢，哭着回家这样的事情是从没有过先例的，是以非常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再三询问之下，谢妈妈探知真相，原来是六一儿童节将至，老师让小朋友表演自己拿手的节目，班上这个会钢琴那个会画画、这个会小提琴那个会跳舞……谢钦和什么班都没上过，什么特长都没有，他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孩子，于是自卑地哭了。
　　当天晚上的饭桌上，谢妈妈和谢爸爸严肃地探讨了给儿子报特长班的问题。两人从给大儿子报什么特长班开始一直讨论到报班的费用问题。谢妈妈给三个妈妈打了电话进行咨询，共耗时一个小时。后来，谢钦和学了钢琴，一学学了很多年。
　　这期间谢妈妈每天开着车接送大儿子去上钢琴课，不久还给他买了一台钢琴。
　　谢妈妈自认自己和老公没有任何音乐细胞，也从来不指望自己大儿子能成为钢琴家，所以从不会逼着他练习。谢爸爸更是夸张，听多了钢琴曲子会不自觉的觉得烦躁。所以小钦连在家练习钢琴的时候并不多，一个星期能也就那么三四回而已，每回都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谢家爸妈就当花钱给大儿子买了个玩具，比起整天在外面疯跑的小儿子，文文静静弹钢琴的大儿子显然更让父母放心。
　　转眼到了谢钦和小升初那年。每周两回的钢琴课终究还是会牵扯不少的精力，于是谢妈妈跟小钦和谈了一回话，意思是钢琴这个东西专业性很强，你要是不打算做钢琴家就没有必要再学下去了，再说，学费这么贵……你知道吧，你一年的学费都够你弟弟两年的衣服钱了。
　　之所以突然扯到谢钦连头上，是因为谢妈妈跟大儿子聊天的时候正巧看见小儿子从外面野回来。
　　小儿子左手抱着一个辨不出本来颜色的皮球，右手握着一个玻璃瓶儿的饮料，带着一身汗冲进了卫生间。
　　小儿子速度很快，但是当妈的眼神好。谢家妈妈看着自己小儿子的那一头乱发、满脸汗水还有因跌倒而磕破的裤子，于是条件反射般跟大儿子说起了钢琴班学费和弟弟衣服的关系。
　　说实话，哪怕她再生两个儿子，哪怕四个儿子都报班学钢琴，以谢家爸爸的赚钱能力，那也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谢家妈妈当时之所以那么说，一方面确实是看见小儿子导致的条件反射，另一方面，她的本意其实是：学费那么贵，你如果想继续一定要好好学啊！
　　可惜谢妈妈这种隐晦的激励的话语没有被当时不过十岁出头的大儿子理解。
　　小钦和向来乖巧懂事，颇有古时儒家孝悌之风，所以虽然心里有些舍不得，但是为了让弟弟接下来两年的衣服有着落，他忍痛挥别了钢琴和钢琴老师。
　　当时教小钦和钢琴的是个艺术院校的学生，姓余。小余老师非常喜欢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并且坚定地认为他若坚持下去，前途不可限量。谢家妈妈笑着挥开小余老师握着自家大儿子的小手的大手：小余老师，我们家钦和下半年就升初中了，我们本来也没打算让他走艺术这条路，升了初中功课忙起来自然也顾不上钢琴了。
　　小余老师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可是阿姨，钦和的乐感和指法都非常棒，你看他那双手，天生就是弹钢琴的，我相信他要是坚持下去，一定会超过我的！
　　谢妈妈脸上的笑容不变，言辞却犀利起来：超过小余老师又怎样，弹钢琴能当饭吃还是能长生不老？
　　小余老师道：阿姨，钢琴是一门艺术，您不能把它说的那么庸俗！
　　谢妈妈果断地领着大儿子离开了。
　　很多年之后，直到小余老师成为世界闻名的华人钢琴家，他也没能明白，当年让谢家妈妈毅然决然转头离开的其实是那两声“阿姨”。
　　虽然已过而立好几年，但谢妈妈自认为自己的模样身材看起来最多不过三十左右。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学生左一声阿姨右一声阿姨地叫，让她十分的不高兴，她坚决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跟着这样的人学习。
　　回去的路上，谢妈妈带着大儿子去商场转了一圈，一人买了一套运动装、一双运动鞋，末了又给小儿子买了一套。
　　在回家得到谢爸爸的认同和赞美之后，小余老师彻底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再也不曾被她想起。
　　倒是小钦和一直惦记着小余老师，晚上做梦都是小余老师皱着眉毛痛心疾首地质问他为什么要放弃心爱的钢琴。可怜十几岁的孩子居然失了眠。
　　为了弟弟的衣服，小钦和不打算继续上钢琴课，但是他觉得自己应该给小余老师一个交代。
　　那一日被妈妈牵着离开的时候他扭头看了好几回，每一回都能看见小余老师温暖干净的脸。
　　小余老师舍不得自己，自己也舍不得小余老师。于是小钦和自己去找了小余老师一回，他小声地告诉他，不是因为自己不喜欢钢琴了更不是因为小余老师教得不好，只是爸爸妈妈养两个儿子很不容易，自己已经花了很多钱了，所以不能再任性。
　　小余老师没想明白为什么谢钦和不再上课的理由是因为学费。
　　那时候的小余老师还只是个大学生，没坐过飞机没买过奢侈品没环游过世界，但因为是艺术院校的学生，基本的见识还是有的，小余老师从谢妈妈的行为举止服饰妆容还有开的座驾上可以很轻易地判断出谢家家底不薄，所以当听到谢钦连说是因为学费的问题而不能继续上课时，他非常迷惑。
　　他试探着问自己的学生：那老师给你降低点学费好不好？
　　谢钦和的小脸有一丝的犹豫，皱着眉头细细思索了一番，而后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端端正正地向老师鞠躬道别挥挥手走了，徒留小余老师一个人在太阳底下心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