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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风刀霜剑严相逼(三) ...

  •   冬夜寒冷,书房里林夜白正在烛光下翻阅周乔留下来的乐谱,这些天来,他只译出了小半本,可却被那案子惊呆了,母亲为了挪用芜南太守谭卿手中的三十万两赈灾白银,居然将谭卿七岁的女儿囚禁至死,又将她年仅十四岁的儿子送进安靖王府,被折磨至死,后来验尸官竟然发现这男孩的尸身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啪”地合上书册,林夜白痛心疾首,周乔留下的每一个字都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怎么也不敢相信平日里疼爱他的那个母亲,栖凤国的户部尚书居然会做了这样的事来。可是林夜白也深知周乔的为人,她那样骄傲清高的人,是不会说谎的。
      记忆被翻来覆去地搜寻,林夜白似乎想起来了一些蛛丝马迹,谭卿的儿子他本也见过,他们原是同年,两年前,安靖王正夫请林夜白的兄弟去府上赏花,正值五月,春暖花开。林夜白与安靖王的几个侧夫年纪相仿,大家在一处蒙了眼睛捉迷藏。后来林夜白迷了路,撞到一个陌生的院子里,却只听一个房间中有人哭泣。打开门进去,却见一个全身是血的少年被缚在用铁桩做成的架子上,手脚上俱是铁链。衣衫已经破碎了,露出了满身的青紫。
      林夜白那时也不过十四五岁,顿时便呆住了。那少年见来了生人,玲珑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只哑着声音道:“公子救我!”
      见林夜白吓得后退,那少年便哭道:“他们杀了我妹妹,又抓来我百般凌辱,公子若是不救我,便杀了我吧。”说着,便看着桌上的一把薄刃钢刀。
      林夜白惊的不知所措。
      这时,却见安靖王的一位侧夫匆匆忙忙地赶来,见此情形,忙拉着林夜白就跑,竟然惊慌的话都说不出来。
      林夜白转头看那小公子,却见那双原本因为见到自己而闪现了一丝希望的眼眸,一下子便黯淡了。
      后来林夜白才听说,那位公子是王爷的新宠,从芜南送来的,姓谭,因母家遭了官司才送他进王府求情的。
      当时林夜白年纪还小,又对母亲崇拜至深,只以为那少年必是犯了大错才会被送进这里受折磨,哪里又能猜到里面的缘由。
      人生真是和他开了个大玩笑,原本林夜白只是一个娇气的大家公子,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嫁个好妻主,生几个可爱的孩子,然后便相妻教女过完一生。可是自从遇到叶明空后,他的生活仿佛一下子翻了个个儿。
      烛影投射在窗户上,摇曳着,林夜白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和那烛影一般,飘移不定。
      事到如今,他知道无论是燕无双,还是叶明空都不会允许自己回到母亲身边,她们要自己译出乐谱,无非是要证据调查母亲,然后逼她于死地。
      看周乔记录的一桩桩血案,林夜白不是没有触目惊心,他自小被家人护在怀里,从不知道世间如此险恶,惊讶、怀疑、愤怒、彷徨,他一一地经历。可到了最后,却变成了一股信念——他不要母亲获罪而死。
      虽然林夜白知道,母亲犯了如此的滔天罪行,死有余辜。可是她却是自己的生身母亲,自己的身上有着她的血,就算是再恨她,也不想看着她死去。
      何况,她犯下这累累的罪行,难道只为了一己之私?
      林夜白不相信。
      安靖王苍白冷漠的脸突然浮了上来,这个女人只怕与母亲有莫大的关联。
      只是一时间,林夜白也找不到头绪,她们女人的事,又怎会让一个男儿家知道呢?
      灯光下,谭卿的案子就放在桌子上,林夜白手指轻颤地抚上那字迹,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下来,只轻声道:“谭公子,对不起,夜白两年前没有救你,现在,也不能为你申冤……”说着,便将刚刚译好的手稿拿起来,便要放到那烛火上。
      可就在他抬手之间,一个身影无声地欺近,探手便夺过了那手稿,灯光闪动间,却是叶明空站在面前。
      “公子难道反悔了?”烛光下,叶明空紫衣凤目,竟有股白天没有的妖娆。
      林夜白微微一怔,却转头颤声道:“要夜白背叛生母……万万做不到……”
      叶明空见这位小公子衣衫单薄,靠支着桌子才站住的身子微微发抖,虽然转过身不看自己,可看那情形一定是偷偷哭了好久。
      看了看手中的纸,一手干净漂亮的小楷,字字工整,却有好多处带着模糊的水渍,想必主人是边流着泪边写完的。
      “大人不要逼我……”林夜白仍是背转着身,可声音却明显透着绝望,只道:“百善孝为先,夜白此生不能为母亲做什么报答养育之恩,又怎能做出害她老人家的事来?”说着,却见他转过身来,灯影下,苍白晶莹的小脸满是泪痕,可大大的眼睛却透着坚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大人胸怀天下,以国事为重,夜白自愧不如。原谅夜白只是一介男儿身,不能深明大义,要杀要剐,任凭大人发落!”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叶明空拿着林夜白的手书,上面的字句她轻扫一眼便看了个清楚,再看眼前的小公子,虽然身材纤弱,却跪在冰冷的地上一言不发,任泪水在小脸上纵横,顺着晶莹如玉的面庞流下来……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叶明空不去看林夜白,今天她已经接到了密报,是关于林家的。
      林夜白的生父秦氏溺水而亡。
      好端端的,林家的正夫居然会在寒冬腊月去湖边,而且恰好被失脚掉进了湖中,又恰好没有人知道,于是便一夜之间香消玉殒了。
      叶明空不知道眼前的小公子有几分和自己的父亲相像,可是,能生出这般秀丽聪明儿子的男人,必定也自有一番美丽吧?
      纵是林千易气恼自己的儿子离家出走,去查寻师傅的死因,可那秦氏却是她的结发夫妻,只要一夜之间便要置他于死地,这样的女人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的?
      叶明空深吸一口气,看向林夜白。
      生为林家的儿子,任是你千般聪慧,万般孝敬,可终也难逃在家与国之间做出选择。
      “林公子,你先起来说话。”叶明空俯身拉起跪在地上的林夜白,将他安置在太师椅上。
      灯光下,小公子还带着泪的眼眸满是猜测。叶明空却不去看他,只让他坐好,却不起身,只将林夜白小小温柔的手包裹在手心里。
      “有一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叶明空握紧他的手,只道:“今天,公子的父亲去逝了……”
      林夜白娇嫩的嘴唇一下子变得苍白,想说什么却又仿佛失去了声音,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女人。
      叶明空心里突然重重地一沉,有片刻的犹豫,可手上却加重了力道,只握紧了林夜白的手道:“不要怀疑,从现在起我说的话字字你都要听好。令堂林大人自从得知你离家后,便派人寻找了多次,只是皇太女殿下手下众多,你又和我们混在一起,所以最近她才得知了你在我府上的消息。林府中如今只说令尊是失足落水而亡,可是我早已派人去验过令尊的尸首,确认他落水前曾服过剧毒,以至于神知不清,才落进湖里。林大人现在亲手料理丧事,只是,她早已知晓你在我的府上,又得到了周大人的手书,所以只要你回府去,她必定会斩草除根。”
      林夜白一直怔怔地听着,可说到这里,他却一下子挣扎道:“不会,母亲不会……”
      叶明空细长的凤目在灯火下有锐利复杂的光芒闪过,只冷笑道:“她会,如今她已经被我们逼的无路可走,只要你离开我府中半步,令堂派出的杀手便会让你血溅当场。”
      “你骗人!”林夜白晶莹的小脸惨白,蓦地站起身道:“母亲不会!!我是她的儿子,她不会杀我!”
      “是吗?”叶明空凤目明亮,税利如刀锋,“当她知道这天下只有你一个人能翻译出她犯案的证据时,当她亲手毒死了你的父亲以绝后患的时候,看她还会不会认你这个儿子!”
      林夜白的心宛若突然被冰冷的刀剑穿透,一瞬间只是咬牙拼命瞪向叶明空,心里想了一万个理由为母亲开脱,却不知为什么每一个理由都在父亲突然死亡的事实面前不攻自破了。心里的寒冷一下子传到了四肢,林夜白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可眼中却干涩的一点泪也没有。只有叶明空握住自己的手上传来□□的痛感和微微的温度,还让他感觉自己没有晕倒。
      叶明空不语,只看着林夜白的小脸上露出心痛已极却又偏偏要面对的苦楚。说起来,她并没有经过什么生离死别,纵是父亲自小带着她四处流浪,却也从未见过有人在自己的面前经历这样被亲人背叛的痛楚。
      第一次见到林夜白的时候,叶明空只感觉这是个再幸福不过的孩子,有家人的关爱,虽然有些小小的倔强任性,可却也有被关爱着长大的孩子生来的善良也宽容。比起林秋之,他显然是幸运的。
      后来她见他在刑场上为周乔的死痛哭到晕倒,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第一次见到自己亲近的人死去,这样伤心也不算意外。
      可是当她在易云小筑再见到林夜白时,却有些淡淡的惊愕,这样一个从未出过门的小公子,居然会跑到这么远的安庆来,只是为了探望周乔放心不下的人。
      再后来,当他得知杀死周乔的是母亲,又被燕无双软禁起来时,林夜白的变化却是让叶明空没有想到的。
      不像大多数娇柔的小公子一般哭闹,林夜白更多的时候是在无声地悲伤。他沉默,虽然不甘心被燕无双软禁,却又隐而不发,反倒是更加成熟。
      他深夜拜祭周乔,替母亲给她道歉,他担心自己因为周乔之死对林秋之不好,可是唯独没有为自己担心。
      燕无双让他翻译手稿,要的是安靖王与林千易的把柄,可是这个稿子翻译完成后呢?林夜白是不是就成了无用的知情人?到时候要怎么处置他呢?
      可若是他不翻译,皇太女殿下又怎么会放过他?
      这些事,聪明如林夜白,他又怎么会想不到。
      可是这么多天来,他却从不说出来,只是终于将林千易做的恶事一件件翻出来时,他才动容。不是为了利益,也不是为了自己,而为了亲情。
      烛火蓦地摇曳起来,仿佛有风吹进来,林夜白秀气的面容模糊起来,仿佛一下子就要消失在黑暗里。
      叶明空的胸中有一团说不出的温软,分不清是怜惜,是心痛,还是动情,伸出双手,她轻轻将林夜白纤弱的身体揽进了怀里,轻轻安抚着他的惊慌,只觉得这样才能让自己不再对着他哭都哭不出来的痛苦难过。
      又有风吹进来,是从开着的门吹进来,几乎要灭掉的灯光下,林秋之一身锦衣,手端茶盘站在风口处,明亮的眼眸中混合着惊讶、愤怒、痛楚以及无法言喻的绝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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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风刀霜剑严相逼(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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