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睡不醒的核桃糕

8、树林深处

　　身体，很沉。
　　四肢，酸痛无比。
　　头昏脑涨，似乎被抽尽了力气。
　　竭尽的体力，崩溃的身心。
　　死亡就是这样吗？不算很痛苦嘛！我抱着寻一步一步地向树林深处走去。

　　已经是第三天了。三天来，我日夜不停地赶路，只想走地更远一点，走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荒蛮之地去，我甚至想过沙漠，听说那里的风夹着沙子到处乱飞，不一会儿就会把沙漠上的东西都覆盖了，我也想过大海，纵身一跃便消沫于潮水中，可是都太远了。何况，从今天早晨开始，我便感受到浑身的虚弱了，我想我，真的，快死了吧。

　　我唯一没有放下的就是寻。它似乎重了点，依然在我的怀里趴着，让我觉得有一丝慰藉，至少我不是孤独的。

　　可是，我在逃，想在被追赶着似的，竭尽我所能地逃，尽管我无路可逃。

　　我挣扎着，向一片树林走去，向树林深处走去，听说，里面有个很深的山谷，到了那里，应该再也不会被找到了吧。只要不被找到，哪怕我死了，云易依然会带有希望，他会继续找下去的，他会痛苦，但不会绝望。

　　我的云易，如太阳般瑰丽的男子，那是我一生的眷恋，他该永远昂立在顶峰，笑得风起云涌。我，可能永远地在他的生命中消失了。没关系，如果上天注定他不是我的，那么我迟早会失去他的，现在我连同世界一起失去他，连同生命一起失去他，连失落或痛苦都不必了。

　　此时，突然明白了宁的心，明白了宁的做法。差不多的命运，做出同样的选择，就好像我们从来都是一个人，能心心相犀似的。不，是我多想了，那是每一种深爱都会作出的必然选择吧！

　　身体开始发麻了，而我此时正在树林深处，我要走出那片林子，才能看到深谷。但我的腿软了，四肢都越来越麻了，力量开始一点点的流失。银针在体内乱蹿，我控制不了，它们反而制住了我的穴道，我像被废去武功似的，一下子瘫倒在地。无数只手在牵动我的筋筋脉脉，全身的血管都在呻吟着。但我知道，那只是一个开始。

　　我昏昏沉沉地倒在一棵树下，默然地承受着这些。树叶飘落下来，散在我的脸上。已经是秋天了呀！可是，我看不到今年的冬天了。真希望现在能下一场大雪，把我埋起来，等到雪融的时候，让我随着雪一起融化。我是真的愿意，让雪和我一起融化。让我成为风，吹拂云易的脸颊，吹起他的披风和箭羽，吹起他的嘴角，让他潇洒地笑。

　　有些不公平是吧，把最后的思念都带给云易一个人，可是原谅我，姐妹们，朋友们，云易是我的全部，让我再好好回忆吧。。。

　　自我有记忆起，云易就一直和我在一起。他总是会带我去山庄后面的小山坡，很低很矮的坡，却够我们爬很久。然后，我会待在高高的山丘上，看云易用小箭射树上的鸟。那些鸟很笨，有时候箭没有射中它们，只是擦到了它们的翅膀，它们也一样会从树上掉下来。

　　后来，我们开始练武，我总会哭，因为很苦，我会闹着不练了，云易就会帮着我隐瞒我偷懒的事，义父从来都没有发现过。后来，我也开始用心练武了，往往会通宵达旦地练，云易就陪我，每次我趴在土墩上睡着后，云易都会把我背回房间。好怀念，他小小的但对同样小的我来说却宽厚又可靠的背。那种温暖是我即使在睡梦中也能体会到的。

　　我们之间也会有吵闹的时候，为了些莫名其妙的事发些小孩子脾气，然后有莫名其妙地和好。那时候，小瑶总喜欢粘着云易，云易会像赶小猫一样往外赶，然后和我一起跑到山庄外面去玩。

　　我们快乐无忧地生活，直到十年前，义父把我们分别送去拜师学艺。当时，我闹了好一阵子的不愉快，可是，最终还是上路了。临别时，云易对我说：“等到我们满师回庄之后，我就再不会离开你了，因为我最是舍不得你哭的。”他一直信守他的承诺，而如今，我却离开了，永远。

　　我听到我的呼吸，一次比一次粗重，仿佛心口压上了一块巨石。真气已经完全散去了，银针在我的体内，点穴一样把我的内力封死了。疼痛，从皮肤的最外层开始，向里面蔓延。你有没有体会过扒皮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应该不只是疼痛，可是我已经疼痛到除了疼痛再也体会不出任何感受了。血液似乎在绞着，绕着，逆流着，顺流着，还在血管里互相冲撞着，不，我已经快受不了了！

　　泪水自眼角滑落，带着绝望和痛苦，没有止境地延伸着我的伤痛。

　　皮肉的疼痛敏感且难耐，而骨髓的疼痛则是痛彻心扉。如果有人刺你一刀，你可能会觉得很痛，但是那痛苦远比别人把刀一寸一寸切入你的肌肤要轻得多。而我则像被人撕开了皮肉再刮骨。比痛更痛！

　　最可恶的是，我突然变得很清醒，清醒到可以感受到每一寸皮肤的痛楚，我宁愿自己痛死过去，痛苦让我连自尽的力气也抽不出来了，我很后悔，之前没有自尽。

　　白色的绒球，从我的怀里滑出，迷惘地看着我。寻，我看起来很痛苦，对不对？不要怕，很快就结束了。

　　寻的目光很怪，似乎在艰难地抉择什么。它绕着我走了一圈，突然转过头来，面露凶相！这是怎么回事？

　　噬心的痛苦让我迟钝了好一会儿，直到白色的绒团突然压到我的腿上来，狠狠地咬了下去！

　　痛感顺着血液流出，我诧异于寻的背叛，我的心本就很硬，此时更完全冷了下来。是寻忘恩负义，我则毫不犹豫地抽出一根最粗的针狠心地刺下去，针刺入了它的身体，伤口又被我拉开，我们的血混合在一起，雪白的绒毛被染红。寻呜咽了一下，凄厉地叫声让我的心为之一颤，它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似的，表情变得很安详。它闭上眼，软软地趴在我身边，我甚至看到了泪水，从它的眼角流出。我这才发现，伤口竟不疼了，身上的疼痛处都渐渐麻痹了，那交融在一起的鲜血似乎在发生着变化。

　　右脚底心突然很热，暖流一样淌过我的身体，让我很快昏沉了过去。

　　但是，我好像又看到了，许多许多的像蝴蝶一样的树叶向我飘来，或许那是像树叶一样的蝴蝶和飞蛾，总之，它们迎面而来，将我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