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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锦城 ...

  •   锦城,昭国之旧都。

      正值夏日,蝉躁声声,压抑而闷热,城门口站着许多人,却是鸦雀无声。蜻蜓低飞过芒草,盘旋在肃立的士兵官员身边。这些人已经在烈日下站了一整日,个个汗流浃背,双目难睁,却无一人退下歇息,只因今日,刚刚受封锦城王的六皇子兰瞻将至。

      当今圣上为宣肃帝兰定,其在位三十余年,共生得十三位皇子,三月前,太子兰眏病逝于京城太子府,国不可后继无人,丧事过后,众臣上书,急立太子,皇帝再无嫡子,二皇子兰睦便顺位入住太子府,自此,凡是成年的皇子,已封王的,自回封地,未封王的,此次也俱受了封,从速离开京城。

      这一位锦城王兰瞻,虽然向来不受皇上的宠爱,但素来有性情难测之名,故而锦城从属,无人敢怠慢,礼仪排场,皆齐备妥当,只待君来。

      日薄西山,疲惫不堪的众人被一声宏亮的马嘶惊起。

      抬眼望去,马蹄隆隆,尘埃缱绻,高大的骏马通身漆黑如墨,载着一个笼罩在黑色披风斗笠下的人,自地平线炎炎的波折中疾驰而来。他身后虽无一人,却好像领着千军万马,他座下虽唯一马,却好像腾云御龙!

      白发苍苍的锦城令孙庭业揉了揉眼睛,看那份气势,道必是兰瞻来了,便当先跪下,颤巍巍呼道:“恭迎王爷!”

      众人随之跪倒一片,齐声见礼,“恭迎王爷。”

      骑马之人毫无减速的意思,那黑马便如野牛群一般,带着滔天的气势,直向着孙庭业而来,饶是孙庭业老成持重,也不由闭上了眼睛,抬手欲挡,喉咙里发出一声吸气声,身子向后倒去……

      “啪”得一声马鞭,清脆地如同抽打在人们心上,黑马发出一声嘹亮得马嘶,四蹄飞跃,如乌云一般遮蔽了孙庭业头顶的天空。尘埃之中,隐隐可见长靴上绣着云雷暗纹路,错金的马鞭耀出一道炫目的金光。

      “轰隆”,黑马重重落地,绝尘而去。

      孙庭业倒在地上,面如死灰,眼睛仍直直地追随那道身影。

      死一般的寂静,片刻之后,骇出一身冷汗的人们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扶起孙庭业,口齿还是混乱的,“孙大人,那,那就是六皇子吗?”

      老大人擦了擦额头的汗,腿肚子还有些哆嗦,“定然是,定然是。”

      “真是好骇人的气势……”官员正叹着,便见远方夕阳之下,露出旗帜的一角,渐行渐近,渐近渐明,终于叫人看清上头金底红纹的荼蘼花来——那是昭国皇族的标志。

      “这是?”

      孙庭业喃喃:“这定是王爷的随行队伍。”

      言语间,却有一黑甲侍卫策马先来,猿背蜂腰,双目炯炯,勒马队前,长剑在腰,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扬声道:“锦城王到!”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作声,孙庭业回头看了一眼城门,那黑衣黑马之人早已没了踪影。

      不愧是官场老人,孙庭业整了整衣冠,面不改色地跪下,喊的还是同样的话,“恭迎王爷。”

      闹不清楚的官员守卫们哪里敢多言,亦随后高呼。

      兵卒在先,盔甲鲜明。

      宽乘朱漆的促榆木马车在城门前停下,孙庭业不敢抬头,只用眼角余光瞧见马车上走下一人,青缎粉底的朝靴一尘不染,衣摆上绣着四海潮平水纹。

      那人站定在马车前,似是在打量他们。

      孙庭业按住自己不自觉颤抖的手。方才那黑马豪客必然是王爷门客,连一个手下都有如此骇人的气势,他不敢想象,这位正主会是什么模样。

      “诸位,请起吧。”

      孙庭业愣了愣,不是因为这一声是如何的气势雄浑,相反的,这一声实在不如他所想,极柔和的声音,带着点儿病弱气,仿佛一道清风,将炎热的空气也吹凉许多。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先前出列的侍卫出声了,“王爷让你们起来,都聋了吗?”

      “韩碣。”

      带着些勒令的语气,孙庭业终于确定那柔和的声音就是锦城王兰瞻的。

      “谢王爷。”他深深一拜,在旁边人的搀扶下站起来。

      这下子,无数好奇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一处,视线中心的男子一袭月白华服,眉如墨画,鼻如悬胆,萧然似带霜雪姿,凤目却含三春情,这哪里是个挥斥方遒的王爷,分明是个戏文中的佳公子。

      如此美色,便叫女人见了也歆羡……

      想到这儿,孙庭业被自己吓了一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位爷在京城素有性情莫测之名,说不准,便有几分是应在了面貌的阴柔上,他赶紧低下头,不让自己直视锦城王的目光。

      稍作平缓,他硬着头皮开口,“锦城令孙庭业,参见王爷。下官已备了酒宴为王爷接风洗尘,还请王爷移驾。”

      那锦城王淡淡一笑,“本王倒是极想与各位大人聚聚,奈何长途跋涉,身子有些不适,这洗尘宴便算了吧,等本王精神稍长,再与各位大人把酒言欢。”

      孙庭业抻了抻脖子,“是,王爷身体为重,下官这就带王爷去锦城王府。”

      于是,这劳师动众的迎接,便因为正主的一句话,云淡风轻地略过。

      护送锦城王来的卫队依然一丝不苟,王爷一进府,就极快地将王府四周戒严起来。

      孙庭业小心翼翼地引着锦城王入府,提着心一一介绍,生怕自己说错什么,锦城王倒也是彬彬有礼,有回有应,走至前厅,锦城王在座首的太师椅上坐下,貌似漫不经心道:“孙大人,可见到一人先于本王,骑黑马入城来?”

      孙庭业心中一颤,又想起那黑云压城般的一幕,忙不迭应道:“见过,不知那黑马壮士是?”

      “那是本王的侍卫,名叫言穆。他替本王办事,素来得力,若以后有什么地方开罪了孙大人,还望大人看在本王的面子上,见谅一二。”

      他拿起一杯香茶,浅浅地刮着水面,一双眼睛虽仍是淡淡的,却透出些严厉的光芒来。

      孙庭业擦了擦额头的汗,心下盘算,有多了一个惹不得的人物来,躬身道:“王爷放心,下官明白。”

      锦城王笑了笑,“好了,本王有些乏了,孙大人请回吧。”

      “下官告退。”

      孙庭业一步步倒退着出去,刚走到门口,眼皮便跳了跳,下意识地向街口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匹雄壮的黑马。

      不似初来时的如火如电,它打着响鼻,温顺地走着,马上之人身姿挺拔,压低的斗笠下只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脸来,坚毅的唇角不带一丝笑意,在逆光之中,好似一尊魔神降世。

      他看得入神,不妨马上之人昂起头来,两者目光便撞在了一起。

      孙庭业慌张移开视线,用一阵激烈的咳嗽掩饰自己的窘态,马蹄的声音哒哒的往前来,不久,便有粗重的马的鼻息却喷洒在他的颈间,孙庭业咽了咽唾沫,让自己离这匹黑马远一些,眼睛却不得不盯着马的主人,“言,言侍卫。”

      那人似带了一点笑意,一个利落的翻身,从马上跃下。

      斗笠揭开,露出一张邪魅莫名的脸来,不知是错觉还是夕阳的余晖,孙庭业竟看到他的长发与眸中,都泛出深沉的红色。

      “孙大人。”

      言穆紧抿的唇露出一道声线,清如水,稳如山,又因长途跋涉带着些模糊的沙哑。

      门卒走过来,恭敬地候着。

      他将视线移到黑马上,轻轻拍打着,“逐厄,我去了。”

      黑马扬了扬头,似乎是对他的回应。

      他将马缰递道门卒手中,最后看了一眼孙庭业,阔步进入锦城王府。

      孙庭业还要看,朱漆的大门已经缓缓闭上。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背后已不知何时出了一层大汗。

      王府之内,言穆一边走着,一边随手将斗笠、披风尽数扔下,露出一身玄色蟒袍。

      走到前厅,香茶依然冒着热气,饮茶人却不见踪影,他眸中露出笑意,继续向里走,果然在书房找到了他。

      站在窗边的男人,手中拿着一本书,却没有点灯,就着窗外不甚明亮的光线,看得专心致志。

      言穆缓步走过去,穿过他的腰际,将他揽进了怀里,怀中之人并未反抗,他便埋首在他的颈肩,细细嗅着他身上墨香同药香交织的味道。

      “在看什么?”

      “《锦城志》。”

      随意哦了一声,醉翁之意不在酒,言穆轻轻吻上他细白的脖颈,一路从颈间吻到耳边,留下暧昧的水痕,怀中的人终于没有办法专心看书,微使了力气,想要挣开他的怀抱。但一旦入了他的手,又岂是轻易能挣脱的,有了反抗,他的吻反而加重了力道,带着些噬咬的味道,逼着他仰起头,漏出一声无奈的、难掩的呻吟。

      “王爷。”他喊,努力地探出手去,将那本《锦城志》好端端地放在书架上。

      爱书如此,言穆轻笑一声,手已经探到了他的身侧,一颗颗解开他的扣子。

      “闻楚,本王后悔让你穿这一身了。”

      在京城时,他每日都只穿着极为“方便”的衣裳,想这里,浑身就好像被烙铁烫伤了一般,他费力地抓住了那双作怪的手,“王爷就不累吗?”

      “你累了?”虽是这样问,但亲吻和抚摸还是没有停下。

      闻楚感受着身后男人火热的气息,不得不转而伸手抓住了窗框以维持平衡,“闻楚是担心王爷骑马太久,需要休息。”

      “哦。”四海潮平水纹的锦袍被粗暴地脱下,里头白色的中衣早已凌乱不堪,那双手径直向下探去,他的呼吸微有些沉重,“本王不累。”

      “王爷!”几乎要被吃干抹净的人转过身来,将面前之人推拒在一掌之距,气息不稳,神情倦怠,“闻楚有些累了。”

      高大的男子微微眯起眼睛,手停留在他细滑的腰间,好像一匹狼在审视它妄图挣扎的猎物。

      闻楚不敢与之直视,认命般地做好了他用强的准备,谁知他沉默片刻,却是慢条斯理地为他整理好了中衣,又拾起地上的水纹锦袍,披在他身上。

      见他如此,闻楚反而有些错愕。

      言穆的手抚过他潮红的脸颊,将他的长发从袍中捋出,随即回身,点亮了桌上的灯。

      暖色的烛光映照着他眸中未熄的欲望,他淡然地坐下,双腿架上书案,“既然如此,本王就陪你看看书吧。”

      闻楚迟疑地将先前放下的书握在手中,却没有打开看。

      那一点灯火,照得一室融融,想了想,他阖上窗扉,屋里便越发静谧。

      在他想要的时候顾惜到他的意思,这还是第一次。为着行动方便而叫他在锦城从属面前假扮王爷,自己便可行动自如,闻楚怅然,果然,有利用价值的人就是有些优待的吗?

      身上的温度逐渐降低,他拉了拉锦袍,拣了不远不近的软榻坐下。

      映着那一点烛火,他努力静下心来,书页一页页地翻过,过了一会儿再抬头,便见言穆阖着双眼,呼吸均匀而绵长,烛光将他的半边脸映在光明中,又将他的半边脸融入昏暗,纯洁地像个孩子,又阴暗地如同魔鬼。

      可他知道,只要他一醒来,就是个孩子般的魔鬼,这样的魔鬼,才最可怕。

      他向来将自己的野心伪装地很好,在皇上面前,他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儿子,在朝臣面前,他更是默默无闻,却能让几个皇子都以为他和善可亲,让不少俊杰为他出生入死。

      故太子的死九成九与他脱不了干系,却偏偏没有一个人怀疑到他头上来,皇上将诸皇子封王迁出,又立了那么一个无能的二皇子,稍有点按捺不住的皇子便蠢蠢欲动了,他却甘之如饴,轻车简从,只带了一个韩碣过来,却将其余的下属都留在京城。

      闻楚知道他想夺嫡,也知道他这些年一直在培植势力,到最后,却发现自己这个枕边人竟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几分实力。

      他只知道,只要是言穆想要的东西,无论用什么手段,都一定会得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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