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宫阙之宁鸢》舒言

23、第十三章（1）

　　时日如流水而逝，转眼便是元宵佳节，这已经是宁鸢在含元殿祈福的第九日了。不过自那天之后，李纾并未再来过，她也能理解，各位王爷成年之后便去了封地，想来李纾应该是回京述职，此刻说不准已经动身回封地了。

　　抄好一份《心经》后，宁鸢按了按酸疼的右手，踱到窗口将窗户微微开了半扇。冷风很快便灌了进来，可外头张灯结彩，在夜里格外斑斓夺目，她静静望着，有一丝不忍关窗。此刻皇上应该在麟德殿宴请众人吧，仔细听似乎还能听见那头的欢歌笑语。

　　正暗自出神，含元殿的大门忽然被推开，宁鸢一喜，还当是李纯来了，忙迎上前去，却见是李纾拎着壶酒走了进来。她怔了怔，道：“竟是王爷？臣妾还以为您已经回封地了。”

　　李纾身上有些酒味儿，但眼神清明，并无喝醉的样子。他仰起脖子往嘴里倒了些酒，笑道：“宝林不欢迎本王吗？元宵佳节，本王怕你寂寞，特来相伴。”

　　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蹙，宁鸢劝道：“这儿是含元殿，不宜饮酒，王爷若要喝，还是回麟德殿去吧。臣妾的经文就快要抄完了，一会儿便回宫就寝。”

　　“那不饮就是。”李纾随手将酒壶搁在案几上，拿起宁鸢刚誊写好的经文瞟了几眼又搁下，却隐隐有几分心神不定的样子。

　　宁鸢原想不理他，可看他那般落寞，想了想还是问道：“王爷有心事？”

　　“有。”李纾毫不掩饰，爽快作答。

　　宁鸢微微一笑，走近两步：“可想倾诉？”

　　“倾诉……”李纾看了看她，又转过头去，看向窗外：“无从倾诉，罢了。”

　　他既不想说她便也不问了，宁鸢顺着他的目光也怔怔看了会儿外头，末了走回桌旁提笔继续抄经，亦不再说话。可未写几个字，含元殿的门就又被推开了。宁鸢一愣，这团圆的日子，她这原本应该冷冷清清的地方怎么反而热闹起来了。想着她抬头去看，竟是纪美人带着身边的侍婢走了进来。

　　纪美人见了宁鸢正要开口说话，眼一瞥瞧见了不远处的李纾，神色立刻变了变，但很快恢复常态。这一变化虽然细微，但宁鸢一直望着她，相信自己并没有看错。隐隐约约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知莒王在此，妾身失礼了。”纪美人对李纾微微欠了欠身子，便收回目光看向宁鸢：“宁宝林派人传话要我过来，倒不知所为何事？”

　　她派人传话？宁鸢愣了愣，正想开口反驳却忽然反应了过来。李纾的心事，纪美人一瞬间的失神，今夜三人相见的巧合，恐怕该是一桩宫闱秘闻了。未将这些表露在脸上，宁鸢迅速思虑一周，道：“昨儿晚上我听侍女说美人这几日睡得不好，所以今日祈福也为美人抄写了一份经文。只是臣妾不便送去祥鸾殿，只好请美人走一趟，还请美人不要怪罪。”

　　纪美人也是个聪明人，大概也已经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下笑道：“宁宝林好心，我又怎会怪罪。”说着她吩咐身边侍婢道：“雅玉，去替我把经文收下。”

　　宁鸢忙回身在桌上取了一篇《金刚经》交给雅玉，再看了看李纾，见他只是盯着窗外，却双唇紧抿，毫无血色。

　　“既然已经取了经文，我这就回去了。”三人安静了片刻，纪美人打破了沉默：“宁宝林的好意我领了，今日之事，说出去对你我都不好，宝林……”

　　“臣妾明白。”宁鸢接过话来：“今日臣妾是私下请美人一聚，此事再无外人知晓。”

　　纪美人点点头：“如此最好，那我告辞了。”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李纾却忽然说话了：“听闻纪美人喜爱礼佛，怎么到了含元殿，却停留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要走？如此看来，也并不诚心。”

　　纪美人的脚步顿了顿，却未回头，只是道：“诚不诚心贵在自知，旁人知否又有什么要紧。皇上今晚要去祥鸾殿就寝，妾身不宜再多做逗留，请王爷海涵。告辞。”说完她大步向外走去，再不肯多做停留，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有一丝悲凉。

　　李纾怔怔地望着她离开的身影，末了终于闭了闭眼，身子一晃险些倒下。宁鸢一惊，忙道：“王爷可要紧？”

　　李纾摇摇头，一手撑住案几稳住了身体，静默半晌方带着些许愧意道：“今日之事，麻烦宝林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此事宁鸢心中难免还是有郁结，但她所能猜到的前因后果，又叫她不忍多做责怪。轻叹了口气，她道：“这红宫墙琉璃瓦中的一切都是当今天子所有，哪怕只是心存念想，被发现了也恐有杀身之祸。若是可以，王爷还是早些回封地去吧。”

　　李纾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宁鸢所指何意。他抿了抿唇未说话，只是长出了一口气，又像上回那样走到桌旁抄起了经文。也许他是想让自己心静吧，宁鸢静看了一会儿，自己回身走出了含元殿。经文还未抄完，只是眼下她暂时也没有心绪接着誊写了，好在所剩不多，她且散散心，一会儿再回去接着写。

　　含元殿外不远就是麟德殿，若往那边走，难免会碰见后宫众人，传到荣贵妃耳朵里就又是她的错处了。宁鸢思量半晌，还未想好该往何处走走，脚步却已向着甘露殿的方向去了。等她回转神来，自己已然站在了甘露殿的宫门外。

　　皇后虽然已经病逝，但李纯依旧吩咐宫人守着甘露殿，每日伺候花草打扫卫生，夜间也总掌着灯，若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甘露殿内伊人未逝。

　　他到底是有心有情之人，并未这么快就将结发妻子抛诸脑后，只是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可能这辈子只拥有一个女子，而她也注定只能是他弱水三千中的一瓢，且不是唯一的一瓢。这样想来，难免有几分凄凉之意。

　　“是谁？谁在那儿？”

　　宁鸢正出神，冷不丁有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也吓了一跳，忙回过身去，却见是沈芙由个小丫头陪着走了过来。那小丫头她认识，是从前在沈府就伺候芙儿的贴身丫鬟采雪，看来晴芳无故“失踪”之后，皇上就把她接进宫服侍芙儿了。

　　“原来是你。”沈芙还记得眼前之人，毕竟前不久才见过。“我听说你在含元殿祈福，怎么会在这儿出现了？”

　　“沈才人万福。”宁鸢欠了欠身，温婉一笑：“经文已经抄好，臣妾准备回泳思堂，念及先皇后，不知怎么就走来这儿了。才人……是想念姐姐了吗？”

　　沈芙对她有些防备，但却被她说中心事，神色黯了黯：“今日麟德殿内好热闹，姐姐生前也最喜爱热闹。”

　　宁鸢蓦地鼻子一酸：“才人与先皇后姐妹情深，叫人十分羡慕。说句不敬的话，臣妾的幼妹若还活着，应当也有才人这样大了。”

　　“你妹妹……不在了？”

　　“臣妾当年与妹妹一同入宫为婢，可是妹妹身子弱，入宫没多久便去了。”

　　“原是这样……”沈芙的神色有所缓和，大概是觉得有些同病相怜吧。“我还十分小的时候，姐姐就已经嫁做人妇，但是姐姐一直很疼我，常把我接到王府照看。如今，再没有人会像姐姐那样疼我了。”

　　宁鸢忙道：“那就自己心疼自己，才人万万不可日日忧思愁苦，否则先皇后在天之灵，心中也会不安。”

　　“正是如此。”李纯的声音忽然传来，宁鸢和沈芙皆是一吓，不知他怎会来了，也不知他已经来了多久。